我是少爷的泄火小厮。
他曾对我许下海誓山盟,后来却放任他的新婚妻子将我活活打死。
重来一世,家人找来。
面对恋恋不舍的少爷,我果断选择回家。
谁知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死对头扣着我的手腕,双目猩红:
“你能伺候他,为什么不能伺候我?”
1
三岁那年,我被人伢子卖进顾家,成了顾家大少爷的贴身小厮。
少爷待我亲厚,犹如亲生兄弟。
十岁那年,少爷为了我和隔壁张公子打了一架,因此惹得老爷大发雷霆。
老爷想把我发卖,少爷跪了一天一夜才保住我。
那时我便发誓,我要生生世世守护少爷。
十六岁那年,我的家人找到顾府,他们说自己有个丢失的儿子,辗转寻觅多年,才找到这里。
顾府这么多年买进卖出的奴仆不知多少,家人说我屁股上有个梅花印,是当年不小心烫伤所致。
我对三岁以前的事毫无印象。
少爷当然知道我屁股上有个梅花印,我们小时候下水游泳不知道看过多少次对方的屁股蛋。
一边是陌生的家人,一边是失落伤心的少爷。
我果断选择隐瞒。
家人寻了一圈无果,失望而归。
少爷与我感情更加深厚。
后来少爷进京赶考,路途遥远,老爷令我贴身照顾。
一路上见闻众多,某天晚上少爷搂着我说:“阿财,我今天从李公子那儿听说了一个妙趣,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我就这样被少爷哄上床。
白天,我驾车赶路,晚上,少爷驭马扬鞭。
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活的一段时光,我们如胶似漆,恩爱无比。
少爷捏着我屁股上的梅花印笑骂:“阿财,做本少爷的狗,快活吧?”
我眼泪汪汪,少爷见状又舍不得骂我了,抱住我长吁短叹:“阿财,你放弃家人,死心塌地跟着我,本少爷定会给你一个家。”
可惜,好景不长。
2
少爷没考上。
可能是那些时日与我放纵,耽误了读书。
少爷回家后挨了老爷一顿打骂,自己也泄气不少。
他待我依旧温柔,我们在府里不敢声张,只敢挑着时间偷欢。
他捏着我的手腕说:“阿财别怕,都是我不勤奋,不怨你。”
再后来,少爷又考了两次还是没考上。
他整个人没了精神,老爷也对他彻底失望。
在老爷的安排下,少爷娶了胡家的小姐。
胡家小姐明艳善妒,又心思敏锐,很快察觉到我们之间的私情。
她不动声色,故意在后府刁难我,又让人发现不了。
我跟少爷说过几次,少爷神色闪烁,只说胡家厉害,让我忍忍,日后他会把我调出府。
我听从了,可我没等到他救我的那天。
少夫人趁少爷不在,污蔑我进屋偷她金镯子,人证物证俱在,我无可辩驳。
老爷亲自做主,命人打死我。
少爷回来的时候,我已挨了几十棍,血迹斑斑。
我拼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爬向他,“少爷,我没有偷,我没有……”
少爷于心不忍看了我一眼,胡氏立马托着腹部哎呦哎呦喊疼,少爷立刻去扶她。
他吩咐下人,“把阿财丢去柴房。”
他甚至懒得再回头看我。
当天晚上,我死在冰冷的柴房。
再一睁眼,我回到了十六岁。
门外喧哗,正是谢家来找人的当天。
3
我当着众人的面,同谢家夫妇验明正身。
前一世我为了少爷,连谢家人的面都没见。
今生见了面,我反而忐忑不安。
因为我和那对夫妇长得并不怎么像。
谁料谢家人见了我就像认定似的,抱着我瞬间红了眼眶。
谢夫人更是喜极而泣,差点昏厥过去。
谢老爷激动地打量我,“他一定是,一定是!”
顾老爷眼珠子一转,开出了二百两白银赎身的高价。
岂料谢家二话不说,拿出银票替我赎身,顾老爷气得差点梗死。
收拾行李时,少爷来送我。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阿财,你找到家人,本少爷替你高兴。”
我低头收拾东西,没说话。
他一直守着,等我收拾完准备出门时,突然一把拽住我的包袱。
他急了,“阿财,你能不能不要走?”
我紧紧抓住包袱,缓慢地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少爷也才十七岁,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妻子,甚至还没有进京赶考。
他还是待我亲厚的少爷,这么多年庇护我,视我为亲兄弟。
可我一闭眼,就是他当日离去的背影。
乱棍打来,我倒在柴房里,冰冷的冬天,猩红血迹,染了一地。
我深吸一口气,低头说道:“求少爷成全,放小人归家。”
少爷怔愣,蓦地苦笑一声,拂袖而去。
4
我跟随谢家人回家。
离开后我才知道,原来我并不是他们的儿子。
谢老爷是我舅舅,谢夫人是我舅母。
谢老爷说,我本姓贺,乃是长晋侯的嫡亲儿子。
我三岁那年,长晋侯还只是个都尉。
他侠义心肠,抱着我出门闲耍,见路边店家着火,便把我放在一边上前帮忙灭火。
等火灭完,却不见我的踪迹。
长晋侯的夫人谢氏,也就是我的亲娘,为此怨恨了他一辈子。
长晋侯自知理亏,跑去边疆打仗,立功无数,被封为侯爷。
然而谢氏仍不肯原谅他,长晋侯一怒之下,竟从外头领了个比我还大的孩子,说是他早年和外室生的庶子,要养在谢氏膝下,袭他的爵位。
二人彻底成了怨偶,没几年我娘便郁郁而终。
舅舅说,我娘这些年一直没放弃寻我,我娘既然过世了,他作为弟弟,自然要完成我娘的遗愿,接着找我。
所幸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找到了。
舅舅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孩子,你受苦了,别人的东西我们不要,可自己的也绝不拱手相让。你是长晋侯的嫡子,也是谢氏的外甥,明白吗?”
我懂了。
他是要我回去争爵位。
5
第一次见到贺廷舟,我就知道,我斗不过他。
他魁梧威武,自信昂扬,其人如皓月,光华奕奕。
而我瑟瑟缩缩,浑身上下充斥着十多年奴仆的寒酸样。
贺廷舟朝我走过来,他拍了拍我肩膀,微笑着说:“父亲等你多时了,快进来吧。”
他的手跟铁一样,只拍了两下,就震得我肩膀生疼。
我跟他进屋,屋内一片昏暗。
贺廷舟在榻前跪下,轻声说:“父亲,他来了。”
下人挑起帘子,榻上的人勉强支起病体,“近前来。”
我不敢迟疑,赶紧跪上前,病床上的人并无老态,只是一个病瘦的中年男人。
一双眼眸寒光四射,我匆匆瞥了一眼,就不敢再对视。
“呵呵。”他竟然笑了,自言自语,“这下,她应该能原谅我了吧。”
他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说顾家叫我阿财,三岁之前的事都不记得,可能是因为小时候高烧,忘光了。
长晋侯听了,沉默了半晌。
他幽幽地叹气,“忘了好啊,忘了好……”
他给我改回了原来的名字,叫贺朗。
长晋侯只是见我一面,便陷入昏迷,舅舅焦急难耐,生怕他不肯松口改立我为继承人。
我被贺廷舟安顿在后院。
他沉吟:“你长得很像父亲。”
我当然知道,否则舅舅和父亲也不会在见我的第一面就笃定我是长晋侯嫡子。
我只是不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按理说,他才是陪了父亲多年,侯府正儿八经培养的继承人。
我虽然是长晋侯的嫡子,可连字儿都不认得几个呢。
从前的顾家虽不是官宦之家,却也家大业大,里头的明争暗斗我从少爷那儿听了不少。
我不想跟他斗。
我熟练地跪下求饶,“阿财不敢有异心,阿财只求赏我一口饭,有个住处就行了。”
从前我跪少爷,现如今我跪侯爷。
只是换个主子罢了。
贺廷舟久久未说话,我小心翼翼抬头,顺着金丝绞边云纹靴往上,只看到他一张黑沉的脸。
他居高临下,冷冷的盯着我:“你真给父亲丢脸。”
他怒而离去。
6
后来我才明白贺廷舟的意思。
父亲是个威名赫赫的武将,他的儿子,也应是铁骨铮铮,不该俯首帖耳,跪地求饶。
可贺廷舟显然高看我了,我早已习惯小厮作态。
血脉,并不能抹除一个人十多年的习惯。
父亲的病一日重过一日,舅舅守在侯府,发誓一定要在父亲清醒时,逼他改立我。
可天不遂他愿,父亲回光返照那日,叫来了贺氏宗亲和朝中旧友,立贺廷舟为继承人。
临死前他拉着我的手说:“朗儿,别怨爹。”
我不怨他,经过前世那一遭,我能好好活着,还能享用锦衣玉食,已经求之不得了。
爹死后,贺廷舟主持一切丧仪。
他不愧是爹看中的侯府继承人,迎来送往,有条不紊地接待前来吊唁的勋贵。
他同爹感情深厚,往往一守就是一整夜。
我实在不忍,亲自抱了被褥过来。
“累了就去睡吧,我替你守一会儿。”
贺廷舟讶异抬头,他眼眸中不少血丝。
我见他盯着我,不自然地摸了摸脸,“怎么了,侯爷?”
贺廷舟的眼神蓦地冷了下来,一口回绝,“不必。”
我不知哪里惹他不快,顿时哑口无言。
我很怕贺廷舟,生怕惹他生厌,落个凄惨下场。
他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又不知道该如何讨好他。
我见他在抄录经文,安静地跪坐在旁,替他研墨。
他冷哼,“你是贺府嫡子,我岂敢让你做这种事?”
我听得出话音中的讽刺,忙说:“我习惯了。”
贺廷舟抬头瞥我,他不经意地说:“听说你之前在顾府做小厮?”
我点头承认,“是。”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过得可好?”
做下人有什么好的?
主人打骂,都是家常便饭。
虽然少爷对我很好,为我出头。
可他总有管不到的时候,老爷夫人,府里管家,个个都得罪不起。
尤其是少爷前世的妻子胡氏,那个貌美心狠的女人。
我一想起她似笑非笑的脸庞,就不由地浑身一颤。
我许久没回答,贺廷舟便没再追问。
“不用磨了。”他停笔,“可认得字?”
我点头,“只认识几个。”
从前跟着少爷念书,学了一点点。
贺廷舟把笔递给我,“写给我看。”
我接过来,另抽了一张宣纸写上自己的名字:阿财。
贺廷舟看着歪歪扭扭的字迹,皱起眉头。
但却没有说什么,而是握住我的手,笔走游龙,在纸上另起一行:贺朗。
他的手掌炙热刚劲,字铁画银钩。
他撒开手,“字如其人,你首先要忘记的,就是你过去的身份。”
我与他对视,他忽然不自然地移开眼神。
“我虽继承侯府,却始终铭记父亲遗命。等办完丧事,你便去贺家学堂读书。”
烛光摇曳,我不敢相信地看向他。
我原以为,经过舅舅那一闹,他不怨恨我就很不错了,没想到他还叫我去读书。
我忙不迭给他磕了个头,“多谢侯爷。”
贺廷舟又不高兴了,但这次他没再训斥我,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7
父亲丧事过后,我被送到贺家学堂,和贺氏宗族子弟一起念书。
他们听说了我的过去,都嗤之以鼻。
只有一个贺七郎与我最为要好。
“朗儿,别理他们。”贺七郎鄙夷地说:“他们坐吃老本,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还说:“等我今年中了进士,就再也不跟这些窝囊废打交道了。”
贺七郎也是旁支,身份比较低微。
可他学识很好,先生经常夸他。
在学堂里他总护着我,所以我俩关系最好。
他同少爷一样,自信且张扬。
可有时候张扬也是一种毛病,这不,他同另一位族兄因为口角打了起来。
贺廷舟满脸不快来接我的时候,我正被先生打手心。
他看到我被打红的手心,眼神瞬间阴冷。
他冷眼扫过我们,“怎么回事?”
对面的人告状,“是七郎先动手的。”
我忍不住出声,“是他们先出言不逊。”
是他们先讥讽贺七郎的母亲,他这才忍不过动手的。
贺廷舟冷脸呵斥,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遍。
他严肃沉冷,令人望而生畏,我们都不敢回嘴。
他处理完这事,才走到我跟前,问我为什么挨打。
我低头嗫嚅:“因为我砸了别人。”
打群架的时候,他们那么多人打贺七郎一个,我一个心急,抄起桌上的砚台,砸了贺五郎的表哥。
给他脑袋砸破了,鲜血直流。
原先只是动拳脚,我这一砸,把对方砸出了怒气,双方升级成械斗。
先生说都是我惹的祸,所以打我。
贺廷舟看我掌心通红,叫我跟他回家。
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住。
是贺五郎的父亲,朝中刑部侍郎贺大人。
我们贺氏一族是新贵,除了我父亲凭战功得封的长晋侯,还有不少文臣。
贺五郎的爹,就是朝中的大红人。
贺大人拦住贺廷舟,冷笑一声,“怎么,犯了错连族规都无视,抬脚就走?”
贺廷舟淡淡地说:“方才先生已经罚过朗儿了。”
贺大人冷哼,“那算什么,按族规,闹事者须鞭十下,罚跪宗庙。”
贺廷舟冷冷与其对峙。
我悄悄拉扯他的衣角,打一顿而已,实在不必闹大,他跟贺大人还得在朝中碰面呢。
我见贺廷舟不理,主动低头,“是我不对,我愿意受罚。”
贺五郎有父亲助阵,得意不已,“长晋侯,看到没有,到底是贺家的种,这位可比您懂贺家家规。”
他这张破嘴!
仗着自己是嫡子,就总爱拿别人的身世说事。
早上辱骂贺七郎孤儿寡母,爹死的早,现在又阴阳怪气嘲讽贺廷舟的身世。
我心有不忿,怒道:“你什么意思?”
贺五郎讥笑,“我什么意思?爹生娘养的都懂。”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他结结实实挨了个嘴巴子。
满室震惊。
“贺氏一族家学懈怠,是该整治一番。”贺廷舟收手,冷笑,“今日我代行职责。”
说完他看向错愕的贺大人,“莫叫外人以为贺大人教子无方,您说是么?”
他是武将。
虽然年轻,但爵位和身份都比贺大人高一阶,雷霆之怒,倒也令人生畏。
贺大人知道大局为重,忍气拂袖而去。
贺五郎没了靠山,忙捂着脸跟着跑了。
8
贺廷舟带我回到侯府。
他把我的手按进冰凉的井水里,水冰得我龇牙咧嘴。
“忍着点。”
我顿时不敢再吱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掌心的疼痛缓缓消失。
贺廷舟给我上药,他竟没有训斥我。
“明日起你不用去学堂,我请先生过府教你。”
我怔愣,忙回道:“没关系的,他们平时并没有欺负我。”
不过嘴上讨便宜,明面上他们不敢乱来。
但贺廷舟说一不二,“此事就这么定了。”
贺廷舟给我搽完药,他坐在一旁的矮几上沉默了一会儿。
他迟疑开口:“你可知我的身份?”
我抿紧嘴巴。
进学堂后我倒是听到一些风言风语。
据说贺廷舟不是我爹的种,他是我爹从外头抱回来的野孩子。
我爹跟我娘刚成亲时,是京中出了名的神仙眷侣,哪能冒出他这么大的私生子。
不过这些我都不想探究,我只想好好的活着。
我低头说:“我不知道你什么身份,我只知道你是我是爹指定的继承人。”
贺廷舟无声笑了笑,“你是在怨恨我夺了你的爵位吗?”
我大惊,“我不是那个意思,虽然舅舅不满,但阿财没有那个想法,阿财只想好好活着,我只想……”
我本能地自称奴仆,我知道贺廷舟不喜欢这个称谓,可我实在害怕。
贺廷舟手指抵住我嘴,“打住。”
我讷讷闭嘴。
他无奈却又宠溺的摸了摸我的脑袋,“傻朗儿。”
自学堂闹事以后,我便在家中读书。
和我一起的,还有贺七郎。
我每日除了完成先生的功课,还要应付贺廷舟的抽查。
贺廷舟严格无比,要是我懈怠了,他就会狠狠罚我。
让我蹲马步,在庭院里大声背书。
一度搞得我焦虑不安,做梦都梦见他呵斥我。
可是有时候怕得狠了,也会梦见他替我揉捏酸麻的小腿,无奈地叫我‘傻朗儿’。
不过很快便到了秋闱应试,贺七郎不出所料考中了进士,贺廷舟难得给我放了假。
秋闱过后,贺七郎带我去赏花宴玩。
赏花宴,顾名思义,是朝中勋贵给新科进士们举办的诗会。
也有些高门大户趁机擢选青年才俊作女婿。
我从未见识过这样大的场面,一时间乐在其中。
但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