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王晓梅又出事了。”李志强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表情既兴奋又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我皱了皱眉，放下了手里的搪瓷缸：“啥事儿？又咋了？”

“演习的时候，命令发错了！团长当场就拍桌子，骂得可狠了。”他说完，瞟了我一眼，见我没什么反应，又嘟囔了一句，“真是丢人啊。”

我没接话，心里却猛地一沉。

最近连里气氛确实不对劲。连长的脸像结了冰似的，平时开朗的王晓梅也变得沉默寡言。我这才意识到，可能真出了什么大事。

那年是1984年8月，部队刚接到命令，要参加一次代号“84-曙光”的军事演习。

对我们通信连来说，这可不是一般的任务。通信是军队的神经中枢，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可能导致整个演习失败。连长在动员会上反复强调：“通信保障必须做到万无一失！这是命令，不是请求！”

我们连的任务是保障指挥部和各参演部队的通信畅通。。

演习开始前，全连忙得脚不沾地。载波车、传真车、电话车里的设备一个个被检修调试，连里的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似的。王晓梅作为话务班的班长，负责指挥车里的通信调度。她平时干活麻利，训练成绩也好，在连里口碑不错。

但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人，居然会在演习中犯下致命的错误。

演习的第一天晚上，天公不作美，下起了瓢泼大雨。我们刚刚完成设备布置，连长就接到上级紧急命令，要求连夜铺设一条临时通信线路。

我和班长王林带着两名战友，顶着风雨去麦田里放线。雨水顺着军帽流进脖子里，鞋里灌满了泥水，手上的钢丝线被拉得发烫。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赶，路上摔了好几跤。

“杨志！快点！这边！”班长在前面喊了一声。

我咬着牙，拎着工具箱朝他跑过去。等我们终于把线路铺设完成，已经是后半夜了。浑身上下湿得不成样子，连脸上都是泥。我瘫倒在地，连喘口气的力气都没有。

等我们回到驻地，天已经蒙蒙亮了。炊事班的老刘端来一锅热粥，大家也顾不上里面有沙子，三下五除二就扒拉完了。

吃完饭刚准备躺下，连长突然推门进来，脸黑得像锅底：“都别睡了！集合！”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又出了啥事。等到操场上集合齐整，连长才开口：“刚刚，上级通报，咱连在演习中有重大失误！王晓梅，出列！”

王晓梅站出来，脸色苍白，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连长盯着她，语气里压着火：“命令发错了，知道这是什么后果吗？如果是战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们听得一头雾水，命令发错了？怎么回事？

后来才知道，那天晚上王晓梅在指挥车里接到上级命令后，负责把命令传达给参演部队。可她一时大意，按错了一个号码，把命令发给了另一个单位。

结果，本该出击的部队没收到命令，演习进程被打乱，上级震怒。

这件事在连里炸开了锅。

有人替王晓梅惋惜：“晓梅平时干活那么利索，怎么就出这个岔子呢？”

也有人埋怨：“这么大的事，她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但更多的人选择沉默。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件事后果严重，王晓梅恐怕挺不过去了。

我心里也不是滋味。王晓梅和我是同一年入伍的，她是连里为数不多的女兵之一。平时训练从不比男兵差，逢年过节还喜欢帮大家写家书，是连里的“开心果”。可这次，她却成了众矢之的。

一天晚上，我在操场上碰到她。她一个人坐在器械旁，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眼圈红红的。

“晓梅，你咋了？”我凑过去问。

她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没事儿，老杨。”

“你别瞒我了，这事儿……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垂下头，声音低得快听不见：“我到底还是失败了。”

那一刻，我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王晓梅的命运已经注定了。演习结束后，她被团部点名批评，年底主动申请转业回了老家。

三年后，我接到通知，要参加一次军地联合通信演练。负责技术支持的地方单位，正是王晓梅所在的邮电局。

当我在演练现场看到她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穿着一身邮电制服，指挥着一群技术人员调试设备，眼里透着一股熟悉的干练。她变了很多，脸上的稚气褪去，整个人显得沉稳自信。

“老杨？”她看见我时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好久不见！”

我心里一阵复杂，忍不住问她：“晓梅，你……还好吧？”

“挺好的。”她点点头，“转业回地方以后，我就一直做通信这一块儿。之前在部队学到的东西，到地方上还真用得上。”

说话间，她的同事拿来一份演练方案请她确认。我这才发现，方案里有一项风险控制程序，是针对误发指令设计的。

她指着上面的内容跟我说：“这是我提的，演习的时候必须二次核对发出的指令。虽然只是个简单的改进，但能减少很多失误。”

我听着，心里一阵发酸。

她见我不说话，笑了笑：“老杨，你别觉得意外，当年的事儿，我早就放下了。那次错得不冤，反而让我明白了一件事——责任心，永远比技术重要。”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宿舍里聊了很久。她告诉我，当年她转业后，家里人一开始并不理解。她父亲甚至说：“你一个丫头片子，干啥不好，非要去部队丢人现眼？”

可她没放弃。转业后，她一边工作，一边自学通信技术，短短几年时间就成了邮电局的骨干。

“其实那时候我挺恨自己的，”她低声说，“但后来我明白了，失误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面对它。”

她的话让我很感慨。

那次演练结束后，我再也没见过她。但每每回想起她的笑容，我都会想起她说的那句话。

责任心，永远比技术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