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等你来拿！＂我盯着面前这个老旧的纸箱，手忍不住颤抖，这一刻，我整整等了四十年。

屋外蝉鸣阵阵，炎热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纸箱上，恍惚间，我又回到了1984年那个闷热的夏天。

那会儿，我刚从财经学校毕业，揣着一纸毕业证，成了市区农业银行的见习会计，每个月工资三十八块钱，顶多够买两身粗布衣裳。

记得刚来银行的头一个月，我连饭都舍不得吃，每天就啃两个馒头。要不是主任看我可怜，非让食堂给我打两勺菜，我怕是早就饿瘦了。

那时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每天骑着半新不旧的永久自行车上下班，车链子老掉，我就用铁丝捆上。

住的是单位分的集体宿舍，四个大小伙子挤一间房，晚上轮流打水冲凉，蚊子嗡嗡直叫，热得根本睡不着觉。

房间里连个电扇都没有，只能打赤膊坐在走廊里乘凉，听隔壁王师傅拿着蒲扇讲些老地方的故事。

那天加完班都快天黑了，我推着自行车经过单位家属院的墙角，忽然看见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就搁在墙根下。

拾起来一看，是件深蓝色的确良衬衫，虽然袖口有些磨损，衣领也略微发白，可料子还是挺括的，一看就是老式的好布料。

＂这衣服还挺新的啊，咋能随便扔在这儿呢？＂我正嘀咕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转身一看，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大爷，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中山装，手里拄着根竹拐杖，脸上的皱纹都快能夹死蚊子了。

老人家姓张，叫张德明，是咱们银行的退休职工。以前在营业部当主任，在单位里威信挺高，听说退休前还评过劳动模范。

＂小伙子，你是新来的见习生吧？＂老人笑眯眯地问我，眼角的皱纹堆成了一朵菊花。

聊着聊着，我才知道他儿子张小军前些日子查出了白血病，这个噩耗像晴天霹雳一样打在这个本该幸福的家庭头上。

＂他娘两年前走得早，这孩子就指望我一个人了。＂老人说着，浑浊的眼里泛着泪光，手里的竹拐杖都在微微颤抖。

张小军在机械厂当技术员，是厂里的骨干，年纪轻轻就评上了工程师。厂里刚从日本引进了一批新设备，专门派他去学习操作。

谁知道这病来得这么突然，前一天还在车间里忙活，第二天就发起高烧，一查就是白血病。

治病花光了家里积蓄，还借遍了所有亲戚朋友。这件深蓝色衬衫是儿子最爱穿的，还是他结婚那天置办的新衣，每逢过年过节都要特意穿上，可现在瘦得连扣子都扣不上了。

＂小刘啊，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穿吧。＂老人的话让我心里一阵酸楚，这哪里是送衣服，分明是在寻求帮助啊。

回到宿舍，我用肥皂仔细搓洗这件衬衫，又用开水烫了烫，熨得笔挺。宿舍里的老张看见了，笑着说：＂小刘，你这是要去相亲啊？＂

第二天我就穿着这件衬衫去上班。单位有人笑话我：＂小刘啊，这年头谁还穿别人的旧衣服啊？你这工资虽然不高，也不至于这样啊。＂

可我就觉得这衣服特别贴心，穿在身上暖暖的。当天下班后，我就直奔医院去看望张小军。

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病房里挤着好几张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病人，有的在呻吟，有的在低声啜泣。

张小军躺在靠窗的床位上，脸色苍白得吓人，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可看到我穿着他的衣服，眼里居然露出了笑意。

＂这衣服你穿正合适，比我穿还精神。＂他强打起精神说道，声音虽然虚弱，可眼里却闪着光。

从那天起，我几乎天天往医院跑。每次去都想着法子带点他想吃的，有时是老家带来的咸菜，有时是自己包的饺子。

我记得有一次，他特别想吃家乡的酸辣粉。我跑遍了半个城市，总算在火车站附近找到一家川菜馆，买了一份带过去。

那天他吃得特别香，连着说了好几声＂真过瘾＂。可第二天就发起高烧，护士说是吃刺激性食物引起的。

我自责得不行，可他却安慰我说：＂没事，值了！好久没吃到这么带劲的东西了。＂

慢慢地，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他给我讲他在机械厂的工作，说他们厂刚引进的那批设备多先进，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摸透就病倒了。

他还给我讲他妈妈生前的事，说每到周末，他妈妈都会坐在院子里，一边择菜一边哼评剧，邻居们都爱听她唱。

有天半夜，护士打来电话说他发高烧，我连忙骑车冒雨赶去。那天晚上下着大雨，我的裤腿全湿透了，可心里只想着快点到医院。

那晚我守在病房里，看着他痛苦地打着点滴，高烧让他说着胡话，一会儿喊爸，一会儿喊妈，我的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张德明老人每天起早贪黑去公园扫马路挣钱，中午就啃个白馒头，晚上熬点稀粥。我偷偷塞给他十块钱，他死活不肯要，说：＂孩子，你工资本来就不高，自己留着用吧。＂

单位的同事知道这事后，纷纷解囊相助。保管科的王阿姨还特意熬了人参汤送来，说这是她儿子从东北带回来的好参，专门给张小军补身子用的。

机械厂的工友们也没少帮忙，轮流请假来医院照顾，有的还主动要求加班，把加班费都给了张小军。厂里的工会主席还发动全厂职工捐款。

那段时间，我经常看到张德明老人一个人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发呆，有时候还偷偷抹眼泪。我知道他是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难过的样子。

有天夜里，张小军突然拉着我的手问：＂老弟，你说咱们活着到底是为啥？＂

我愣了一下，想了想说：＂活着就是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身边的人吧。咱们老百姓，不就是这样互相帮衬着过日子吗？＂

＂我明白了。＂他笑着说，＂我爸这些年不容易，我得好好活着。等我好了，一定要好好孝顺他。你说我这个儿子，是不是不够孝顺？＂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小军的病情奇迹般地好转了。主治医生说，这种病最关键的就是要熬过最艰难的时期，现在算是闯过了最危险的关口。

。那天在医院办出院手续时，他红着眼眶说：＂兄弟，这条命是你们大家给的。要不是你们，我早就撑不住了。＂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2024年。昨天，张小军从国外技术交流会回来，给我打来电话，说有个惊喜要给我。

＂老哥，那件蓝衬衫还在吗？＂他在电话里问得小心翼翼，像是在问一件特别珍贵的宝贝。

我从老柜子底层翻出那件褪色的衬衫，四十年了，我一直珍藏着，就像珍藏着那段刻骨铭心的岁月。每次看到这件衣服，那些温暖的回忆就会涌上心头。

今天见面，他送来一个纸箱，里面是一件崭新的深蓝色衬衫，款式和质地都跟当年那件一模一样。

＂这是我托人在国外专门定做的，费了好大劲才找到同样的料子。＂他笑着说，＂爸，您还记得吗？就是当年那件。＂

看着满头白发的张德明老人露出欣慰的笑容，我忽然明白，人生最珍贵的不是物件，而是那些用真心编织的故事。

张小军现在是机械厂的总工程师，带领团队研发的新设备还获了国家专利。每次回家，都要陪着老父亲在小区里散步，听他讲那些过去的故事。

我望着这对相依为命的父子，想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眼眶不由得湿润了。一件不起眼的旧衣服，让我收获了一段跨越四十年的深厚情谊，这份情比金还贵重。

张小军紧紧搂着我的肩膀：＂这辈子，你就是我亲兄弟。＂

原来，人生最美的风景，就藏在不经意间伸出的那只手中。它让我们在平凡的日子里，读懂了真情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