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做一个懂事儿的姑娘

黄忠说小说 2024-04-19 22:44:59

从我有记忆开始,爸妈跟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你就不能懂点事儿?”

“爸妈养你这么大,不容易,你知道我们赚钱有多辛苦吗?还不都是为了你,你为什么就不能懂点事儿呢?”

“只要是为了你读书,我们就算是砸锅卖铁,卖血卖肾,都心甘情愿,爸妈为了你付出了这么多,你一定要懂点事儿,不要再给爸妈添麻烦了。”

................

我是从什么开始变得沉默?

不喜欢说话?

应该是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算是过了二十几年,在我心里还是过不去那个坎儿。

从小老师教给我们最多的就是关心同学,尊敬老师,做一个懂礼貌的好学生。

那天,在学校操场,我亲眼看见数学老师的孙子在欺负我的同桌,当时我秉持着关心同学的原则,替他出头。

后来,闹到班主任那里,也就是我们的数学老师,施暴者的奶奶。

尽管这样,我也是不怕的。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班主任是学校出了名的大公无私,是学校第一个优秀教师,我很信任她。

但是,她在看见自己孙子胳臂破了一块皮,彻底破防了,没有第一时间问事情的经过,而是询问她孙子胳臂是怎么回事儿?

要说怎么是书香门第,察言观色,见风使舵,随机应变的能力就是比我们普通家庭的孩子强,就是这么一问;

他居然哭了,还是那种眼中含泪,倔强的不让眼泪流下来,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耿直着脖子一言不发。

班主任一下子就急了,就问我的同桌怎么回事儿?

我同桌看了一眼施暴者,看了一眼我,低下头喃喃道:“是余小天动手打的。”

我如同五雷轰顶,直愣愣的站在原地怔了三秒,然后叫了起来:“你瞎说,刚刚我明明看见徐震动手打你,我过去阻止,当时徐震还威胁我,说班主任是他奶奶,我要是敢说,一定不会有好果子给我吃。”

“我没有听见,根本没有这么回事儿。”同桌定定的说道。

“那你胳臂的伤,脸上和脖子上的抓痕是怎么来的?”我问道。

“关你什么事儿,反正我就是看见你动手打徐震了,班主任,就是余小天动手打的。”同桌像发了疯一样指责我;

一切都好像是真相大白,没有人知道我受了多大的委屈。

班主任没有问她的孙子有没有欺负人,也没有人去思考同桌的话有没有漏洞,反正一切罪魁祸首都是我。

他让徐震和同桌回到座位上,当着全班的面批评我,然后逼着我承认错误,我说我没有错;他就拿竹条打我的手心,问我错了没?

我说我没有;

他接着打。

一共打了五下,我的手心已经有了五条鲜红的痕迹,但我还是没有承认错误,班主任急了,也不敢继续打,他当着全班的面狠狠批评了我一顿。

下课后,我趴在桌子上哭。

没有一个人同情我,被我帮助的同桌周款甚至不愿意跟我说一句话。

最可恨的是徐震居然跑到我跟前小声的说:“谁让你多管闲事儿,你活该。”

“滚——”我一声呵斥,吓得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纷纷往我这里看。

我万万没有想到班主任没有走,她在前面帮给同学讲题目,听到我的声音,走了过来,板着一张脸,“余小天,你在干嘛?”

不等我说话,徐震又抢先一步道:“班主任,我刚刚想过来安慰她,但是我没有想到她居然骂你,还让我滚。”

班主任恼羞成怒,完全不听我的任何辩解,拉着我就往学校外面走:“我从教几十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听话的学生,今天我就要看看你的父母是怎么教的,你要是还不认错,要我说,这个书,你也不用读了。”

我被班主任活生生拖回家,到了家,爸妈一看班主任那张便秘的脸,二话不说就给了我一耳光,我被打懵了,班主任也被这架势吓到了。

但是心中的怒气也算是消散了大半,她拉着爸妈心平气和的说了大半天,我站在一边低着头默默流眼泪,最后我在爸妈的威逼下,跟班主任“承认”了错误。

那是我第一次做“伪证”,亲手把自己的清白送进了道德的监狱。

班主任走后;

爸妈什么都没有问,对着我就是一通乱骂,各种指责,然后就是她们常说的那句:“我们养你容易吗?”

“你晓不晓得我们每天有多辛苦,要不是为了你,我们至于这样吗?你为什么就不能懂点事儿?”

“在学校跟同学闹矛盾,也要挑挑对象啊,你去跟班主任的孙子闹矛盾,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们的怨气总算疏解了;

妈妈心平气和的问我:“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实在不愿意背负莫须有的罪名,把事情原委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我还以为她们至少会安慰我,谁知道爸爸听后更是生气:“你活该,谁叫你多管闲事儿的?”

我怔在原地,从此闭口不言。

那是我第一次反思乐于助人这件事儿的正确性,多年以后,我在网上看到同样的一件事儿,一个小伙子扶了一个老奶奶,反被讹钱,俩人闹上法庭,争论不休之际,法官问小伙子:“不是你推的,你为什么要扶?”

那个时候,我居然隐隐觉得,法官说的有道理,我清楚的意识到,我心中的信念已经开始崩塌。

班主任走的第二天,我被班级里所有同学孤立了。

没有一个人愿意跟我玩,上体育课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坐在很远的地方玩泥巴。

体育老师问我,“小天,你为什么不跟同学们一起玩?”

我没有说话,笑着对老师摇头。

班主任看见这样的情况好几次了,把我叫到办公室做心理疏导,每次我都是低头听着,面无表情,乖巧的不成样子,等老师说完了,我再说一句,“谢谢老师,我回去上课了。”

被孤立,一开始还不习惯,但时间久了,居然觉得其实还挺好的。

但,我不招惹别人,却偏偏有人来招惹我。

那天,课间十分钟,一个女孩子突然走到我面前,拿走了我新买的橡皮,还威胁我:“你要是敢告诉老师,我就去跟老师说你骂她,到时候你又要挨打了。”

她抬起头,用下巴对着我,像一只骄傲的公鸡,料定了我会妥协;

事实上,我确实妥协了。

但我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班主任来了,她径直走到我们面前,问:“怎么回事儿?”

那个女孩子学着徐震的样子,抢先开口,“班主任,刚刚余小天偷偷骂你,我听见了,不信你问周款?”

班主任看着周款,周款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得意的看了我一眼,说:“我听见了,余小天不止一次骂你。”

“余小天,你有什么想说的?”班主任道。

我低下头,没有辩解,“老师,对不起,我错了。”

这句话,说的轻而易举,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班主任停顿了片刻,把那个女孩子和周款叫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那个女孩子红着眼睛走到我跟前,把橡皮擦还给我,很敷衍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周款也蔫儿蔫儿的,趴在桌子上,一言不发。

下课后,我又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她在笑,笑得很温柔,但是在我看来她的样子跟吃了十几年枣子的裘千尺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面目可憎,丑陋不堪;

“小天,刚刚你明明没有骂老师,为什么要承认错误?”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

然后,她又开始讲叙她为人师表的原则,什么你有任何委屈都可以跟老师说,老师永远都是你坚强的后盾等等。

她说的情真意切;

但是,我已经很难再相信她了。

所以,我依旧是低着头不说话;

我是万万没有想到我都不说话了,还要被家访,她在放学后,又带着我回了家。

跟我爸妈好好上了一堂思想教育课;

说学习固然重要,孩子的心理健康更重要,这一点需要家长跟老师共同努力,光是靠老师是不够的,家长要给孩子足够的关心和爱.........

(此处省略十万字慷慨激昂的演讲,总之说的非常好,讲的很精彩,是听者伤心,见者流泪。)

班主任走后,我又被爸妈说了一顿,“我们在外面辛辛苦苦的挣钱,起早贪黑,就是为了给你一个好的教育环境,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你就不能懂点事儿?”

“不是在学校跟同学闹矛盾,就是低着头不说话,像个闷葫芦,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姑娘?你看看你堂姐,她多好,既活泼又懂礼貌,为什么她可以这样,你不能?”

“我们是亏着你了?说话——”

爸爸见我低着头一言不发,气急了,又给了我一巴掌,“我让你说话,你是不是故意跟我作对?”

“还是说你对我有什么意见?我跟你妈天天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做的一切,吃的所有苦,都是因为你,怎么?我们付出了这么多,还对不起你了?”

...............

不管爸爸怎么说,怎么打我,我都没有说话,这是我唯一可以跟她们对抗的方式。

是啊,为什么堂姐可以既活泼张扬又懂礼貌?

因为大伯永远都站在她身后给她安全感;

我记得有一年,堂姐在学校跟同学打架,被叫家长,大伯去了。

明明是堂姐先动手打的人,但大伯硬是把学生家长和老师说的无言以对,我从来都不晓得一向温文尔雅的大伯,居然是一个诡辩能手。

那一刻,我多想有一个这样的爸爸。

至少,我不用受委屈,更不用学着懂事儿。

可作为我爸爸的女儿,我只能用沉默对抗所有伤害,但是我错了,面对伤害,从来都不是沉默,而是回击。

我一直都不明白,周款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我自认为我对他不错,作为我的同桌,但凡我有点什么好东西都会第一时间跟他分享。

冬天他的手生冻疮,我把家里的冻疮药给他擦。

他上课睡觉,作业不会写,只要他问我,我都会跟他说。

我是万万没有想到在他被人欺负,我帮助他之后,他会第一时间背刺我。

自从那件事儿过后,我再也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好几次我看见他又被几个混混围住,明显是要敲诈他的架势,他看见我大喊:“小天,你去叫老师,他们要敲诈我。”

因为他的叫喊,我被几个混混给拦下来了。

要是以前我会跟他们掰扯几句,但是现在我不会,我低着头,装作乖巧柔弱的样子跟他们说:“我不认识他,也没有看见你们在做什么。”

我被放走了,等周款回到座位的时候,他全身脏兮兮的,脸上还有伤,正恶狠狠的瞪着我,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刚刚你为什么说你不认识我?”

我没有说话;

他一把拿过我手中的书,扔到一边,“余小天,你是我见过最贱的人。”

我依旧定定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对视一会儿, 他撇过头,趴在桌子上,我走到后面拿起被他扔掉的书。

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运气,从小学一年,到小学四年级,每年至少五六次分座位,我次次都跟他是同桌,让他跟老师说给我们换座位, 他也不提。

没有办法,他不提,我也不会提;

毕竟,就算我说了,也没有用,换来的肯定是老师的一番说教;万一她情绪一激动,又去找家长,我就惨了。

我想着只要我保持沉默,不多管闲事儿,专心做自己,好好学习,就不会有麻烦惹到我。

但............

我想错了。

一天周末,我跟妈妈一起到街上陪爸爸卖猪肉。

是的,我爸爸是卖猪肉的。

但是,我一点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每次遇到熟人来我们这里卖猪肉。

我都会礼貌的跟他们打招呼。

遇见老师,我也会叫,有时候老师还会因为我跟他们打招呼,到爸爸这里买猪肉。

临走前,我也会跟老师道谢。

每每这个时候,爸爸都会觉得特别自豪。

然而那天,有人故意找爸爸茬儿,爸爸气急了,作势要用手里的砍刀去砍别人,众人都围成一个圈看热闹,硬是没有一个人过来劝和。

后来,是妈妈在中间劝架,才不至于发生什么。

看热闹的人慢慢散去,我在人群中看见了周款,下意识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周一去学校的时候,就看见同学们对我指指点点。

还有人居然当着我的面问:“小天,你爸爸是不是杀人了?”

“你放什么狗屁?”我气的拍桌子。

那人边跑边喊:“大家快来看呀,杀人犯的女儿要杀人啦。”

“你再说一句,我撕烂你的嘴。”我在后面追。

我们的对骂被校长听到了,问我们在瞎喊什么?

那人立马说道:“老师,余小天要杀人。”

虽然我的脊骨的被人打断了,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可以随意侮辱我的爸爸,我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跟老师说了。

当时我抱着必死的决心,就算被爸妈打死,被人冤死,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么说我爸妈。

但是我忘记了,在我面前的人不是班主任,而是校长。

他没有理会我们两个说什么,直接把我们带到他办公室,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茶,“这是你们自己的事儿,我不管,你们什么时候说清楚了什么时候走,我这里茶管够。”

一开始,我们谁都不服气,不作声,直到听见上课铃声,校长都没有让我们走的意思,我开始有点慌;

等一节课过去,校长还是不理我们。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校长说的是真的,要是不解决问题,就别想出去;我开口跟同学道歉,并且说明了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是别人欺负我爸爸,我爸爸用刀吓唬别人,我爸爸没有杀人。

那人也跟我道歉,说:“我是听了周款的话,才瞎说的。”

“他怎么说的?”我问。

他说:“周款说你爸爸当街杀人,卖的都是死猪肉,你们全家都是吃死猪肉,还有人说你们家吃人肉;周款说你亲口跟他说的,你就是因为吃了人肉,所以胳膊上才会有鸡皮疙瘩。”

............

我们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刚进教室,周款就在后面大声吆喝:“大家快看,杀人犯的女儿来上学咯。”

所有人都看着我,这次我没有冲动,安静的坐到位置上,准备上课。

周款见我老实了,得意洋洋的看着我。

他太蠢了,忽略了一个长期被欺负的人急了会做出什么事儿?

我有一个表哥,在镇上是出了名的小混混,走到外面不管谁看到了都会叫他一声显哥。

因为从小爸爸都叫我好好学习不要惹事儿,再加上我跟他确实有些年龄上的差距,所以对于这个表哥,我一直都很保持距离;学校基本上没有人知道他跟我的关系。

那天,晚上放学,我没有先回去,而是在表哥回家的必经之路等他;

看见他,还没有说话,我就哭了起来,哽咽着声音,把这些年我的委屈都添油加醋跟他说了。

表哥跟我说:“没事儿,你先回去,我来办。”

有他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果然没多久,表哥开始行动了。

先是徐震的胳臂被打断,脸被打的不成样子,据说在医院连一句整话都说不清楚,他妈妈从外地回来了,日日夜夜在跟前守着,班主任气的报警。

这件事儿,我不晓得是不是表哥下的手,但是我确实跟表哥说过徐震的事儿,并且夸张了不少。

陆陆续续,当初欺负过我的人,都被打了,唯独周款没事儿。

所以,我一直都不敢笃定是不是表哥下的手;

毕竟,当初我哭诉的最大对象不是别人,而是周款,原本我以为周款应该会被毒打一顿才对,但一个月过去了,他一点事儿都没有。

对徐震下手的凶手一直都没有找到, 班主任很生气在教室里发了好几次脾气,控诉这种流氓行为。

可是,不管他多生气,都没有用;毕竟二十几年前的小镇上,什么都没有,查不到什么的。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但是,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周款没有受到惩罚?

正在我疑惑的时候,突然间关于周款的流言蜚语漫天飞。

有人说他妈妈是妓女,爸爸是小偷,他是一个没有人要的野种........

当初,别人是怎么说我的,现在别人就怎么说他,甚至传播范围更广。

还有人当着他的面问他,“你妈妈是妓女吗?”

“你爸爸是不是真的是小偷?你是不是也是小偷?你偷过谁的钱?”

面对这些,他出奇的平静,没有反驳,没有辩解,没有生气,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好像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讲真的,我从心底里看不起他。

如果是我,就算这些流言是真的,我也不准任何人诋毁我的家人,他一个连自己父母都不管不顾的人,根本就不配为人。

后来放学的路上,我看见好多次他被外面的混混,学校的同学打,我再也没有多管一次闲事。

我若无其事的走过时,跟被踩在地上的他对视一眼,我不懂他眼中为什么会有恨意?

没多久,他就退学了。

有人说是他转学。

晚上,大家坐在门口一起乘凉,还有人说他们家的闲言碎语;

说的我云里雾里,也不晓得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只是,这件事儿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阴影,这是我长那么大第一次暗地里作恶,并且还成功了。

那一年,我不过是一个小学四年的学生而已。

这些年,爸妈依旧是这样,稍有不慎就对我着我各种抱怨,让我懂事儿点。

现在我听到懂事儿这两个字特别想吐。

但是,我一直忍耐,一直沉默,一直用自己方式去对抗这种精神虐待。

直到我再次遇见周款,我才彻底爆发。

以前总听人家说,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如今这报应落到自己头上了。

我是万万没有想到,再次遇见他,居然是他找人来我们家提亲。

是的,你没有听错;

周款找人来我们家提亲。

说媒的人,不是别人,是我们余家颇有声望的医生。

我在外面工作,爸妈突然给我打电话,“小天,赶紧回来,家里出事儿了。”

“什么事儿?”

“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回来了就知道了。”

妈妈说的很着急,我匆匆忙忙跟公司请了假,往家里赶。

中途,我幻想过无数个可能性,整个人吓得心惊胆战,大气都不敢出。

可,当我到家时,整个人都怔在原地;

没有我想象中的悲凉,家里乌泱泱站满了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看起来不比赚了五百万差。

再往里走,妈妈正在跟一个我不认识的阿姨聊天,爸爸跟另一个人寒暄,沙发上不远处正坐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男人。

客厅桌子上摆满了礼物,我心里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毕竟,快三十岁,连一个对象都没有,爸妈心里着急,也是能理解的,只是用这种方式把我骗回来,多多少少有点怨言。

“爸妈,我回来了。”

我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妈妈见我回来了,难得和颜悦色的对我笑得跟向日葵似的。

另一个我不认识的阿姨,看见我,连忙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抓住我的手,左右打量一番,乐呵呵的对我妈妈说道:“难怪我们家阿款惦记了这么多年,长得是漂亮。”

正在我疑惑谁是阿宽时,刚刚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站起身来,对着我打招呼:“小天,好久不见了。”

他笑得很灿烂,但是我却很冷,是从骨子里开始冷,就像看见蛇对我吐信子一般。他那张脸,我再熟悉不过;

尽管他现在长大了,但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面暗藏的一颗腐烂的心是掩饰不住的。

“小天.......”周款叫了我三声,我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来了?”我冷冷道。

刚刚热情的阿姨脸色顿了顿,妈妈连忙斥责:“你个死丫头,怎么说话的?你跟小周说什么也是老同学,他来我们家不是应当应分的,再说......”

说着,她又跟刚刚的阿姨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笑了。

我总感觉空气的氛围有些奇怪,不耐烦的问道:“再说什么?”

这时,坐在一边不吭声的余医生发话了:“小天刚回来,你们去弄点吃的,站在门口说什么,来,小天,坐过来,有什么话,坐过来说。”

余医生跟我爸爸差不多大,但按照辈分,我应该叫他爷爷,他在我们家族威望颇高;他发话了,我们只有照做。

妈妈跟热情阿姨到后面做饭,我放好行李,坐到余医生旁边;

刚坐下,余医生就问我:“小天,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我淡淡道。

“好就好,我们余家年轻的一辈中,就你一个女娃娃最有出息,但是工作再好,你终究是要落叶归根的,快三十了,该找个人家了。”余医生说的语重心长,长辈范儿摆的十足,我确实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款在我们家吃了晚饭才走,妈妈非要我去送送他。

我极其不耐烦,但还是打趣道:“他开车来的,我怎么送?”

大家都在笑,但是我能感觉到都很假。

晚上,妈妈在桌子边细数周款送过来的礼物,捧到爸爸面前说:“你别说,这个周款还真是有心,第一次见面就送了这么多好东西,这以后要是成了一家人还得了。”

“一家人的?”我一蹦三尺高,“谁跟他是一家人?”

“妈,你要改嫁?还是爸爸,你在外面又生了一个女儿?”

“你胡说什么?”爸妈异口同声的说。

妈妈放下礼物,像捡到宝似的跟我说:“小天,你听妈妈跟你讲,这个周款真不错,他自己开着一家公司,买了好几套房。而且,他还主动说给我们家五十万彩礼,还说这个钱不用带过去,你说这么好的女婿上哪儿找?”

我有些气愤,“所以你想用五十万,把我卖掉?”

“你别说的那么难听,我们还不是为了你好,你都快三十了,还以为自己是小姑娘?再不结婚,你就嫁不出去了,非要我把话说的这么直接?”爸爸有些生气。

“我就算嫁不出去,也不用你操心,我现在需要你养吗?我在花你的钱吗?”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大家的态度都不太好,冷静片刻后;

妈妈语重心长的跟我说:“小天,你都快三十岁了,懂点事儿,好不好?”

“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要为我们想想;你不结婚,我跟你爸爸走出去都没有脸见人,别人一问,你女儿怎么还没有结婚?我们两口子都抬不起头。”

“好,就算你不为你爸妈着想,你也要为你弟弟想一想,你不结婚,没有关系,难道你还想你弟弟不结婚吗?”

越说越离谱了,我直接炸了起来,“你儿子结婚,关我什么事儿?”

妈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怒斥道:“你弟弟没有房子,没有彩礼,怎么结婚?你是当姐姐的,这难道不归你管?”

“再说,周款这孩子不错,长得一表人才,又有钱,人又上进,对你又是真心实意,找人跟我说了好几次;要我说,你们就定下来,年底把婚事儿办了。”

我给了她一记白眼,“妈,你难道忘记了,周款是怎么离开的,他妈妈是妓女,爸爸是小偷,你们难道放心我嫁给这样的人家?”

爸爸着急解释道:“那都是子虚乌有的,人家妈妈怎么就是妓女了?就是在城里的按摩店按摩,他爸爸就是早些年跟别人打架被拘留过,这些余医生跟我们解释过,你就不要多心。”

“要我说,你跟周款是真有缘,读书的时候是同桌,他转学后一直都忘不了你,现在赚了钱,知道你没有结婚,立马回来找你。”

“姑娘,要我说,你就别作了,周款是真不错,你就懂点事儿,别让我跟你妈妈再操心了。”

跟这群脑子裹小脚的人,说不清楚;

第二天,我留下:“我不嫁给周款;”的字条就走了;

中途,妈妈给我打过无数次电话,我都一律不接。

我晓得我这么做不仅是伤了爸妈的心,更是打了余医生的脸,我很清楚我会是什么下场,但就是要这么做。

三年前,也是我们家族一个女孩子,经过余医生介绍,想把她嫁给一个纨绔子弟,她死活不同意,她爸妈恨不得以死相逼。

她不管不顾远走他乡,从那以后,她爸妈不管是走亲戚还是吃席,都没脸。

为什么?

因为他打了余医生的脸,不仅是因为他是医生,更重要的是他家底丰厚,对我们余家人都很够意思,早些年谁家困难的时候,没有去他家借过钱。

我知道我走了,连一句交代都没有,我的爸妈多半也会被人排挤,可那又怎么样?

我懂事儿了二十几年,这次非要任性一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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