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大唐诗坛,最为人传为佳话的应该是李杜相逢:那一年,李白43岁,杜甫32岁,两人在长安相遇。
这是诗坛上一个重要时刻,闻一多先生将这次相遇称为“日月相会”,诗仙和诗圣遇见了。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
李白和杜甫成了唐诗中无可超越的两座高峰,两人的感情也一直被传唱。
但在唐诗的记录中,还有一对知己,他们的故事,比李白和杜甫还要感人。
他们就是被称为大唐“最佳 CP”的——刘禹锡和柳宗元。
一、人生若只如初见公元793年,长安大慈恩寺。
30多名新科进士,来到寺里的大雁塔下,题诗留名。
一个21岁的青年在诗后写下自己的名字:柳宗元。
河东柳氏,那是曾经辉煌的高门大族,无奈的是,到了柳宗元的时候,家道早已中落,柳宗元一心想着通过努力读书重新新光耀先辈们的荣耀。
柳宗元退后一步,跟身边的一个士子行礼,对方说道:“我乃中山靖王之后……”
别误会,这个比柳宗元大一岁的年轻人不是编草鞋的刘备,他叫刘禹锡,字梦得。
两人一见如故,相互引为知己。
两人在慈恩寺相识之后,不久就到外地为官,直到10年之后。
公元803年,柳宗元回到长安担任监察御史,比他早一年回长安的刘禹锡早已摆好酒宴,两人痛饮一番,彻夜长谈。
彼时的大唐王朝,经历过“安史之乱”,早已不复昔日辉煌,说到此处,两人不免徒叹奈何。
当时的刘禹锡和柳宗元被改革派王叔文其中,两人成为太子李诵门下红人。
就在两人工作的地方,有一尊欹器(类似于沙漏的计时器)。
有一天,柳宗元突然问刘禹锡:天天看着这个东西,你有何感想?
刘禹锡随即作诗一首:
秦国功成思税驾,晋臣名遂叹危机。
无因上蔡牵黄犬,愿作丹徒一布衣。
这首诗里多处用典,“上蔡黄犬”指的是秦始皇死后,李斯和赵高辅佐秦二世胡亥登基,后来李斯被赵高陷害,被处“腰斩”。
刑场上,李斯对着小儿子感慨:现在就是想和你一起牵着黄犬到上蔡打猎,也不可得啊。
在这首诗里,刘禹锡表达了自己宁可遭受各种艰辛,也一定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柳宗元大喜,两人志趣相投,只等时机合适,大干一场。
机会不久就来了,公元805年,唐顺宗李诵即位,他重用王叔文,进行改革。
这一场改革,像极了千年之后的那一场“戊戌变法”。
皇帝并无实权,一群热血书生不顾现实状况,只想着顷刻间便能革除弊端,最终的结果,必然会引来反噬。
改革只进行了140多天,便宣告失败,宦官集团拥立新太子登基,唐顺宗成了太上皇,而发起改革的“二王八司马”,全部被贬。
刘禹锡先是被贬为连州刺史,上任途中又被加贬为“朗州司马”。
柳宗元先是被贬为邵州刺史,上任途中又被加贬为“永州司马”。
这个结果,像极了两人在院里写诗的一语成谶。
二、巴山楚水凄凉地从性格上来讲,刘禹锡和柳宗元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被贬到永州的柳宗元,妻子去世,想续弦又娶不到老婆,永州之地,人烟稀少,蛇虫巨多,原先的朋友都因为他被贬谪而“羞与之为伍”。
柳宗元心绪低落,他写下了《江雪》这样的诗: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与柳宗元不同,被贬到朗州的刘禹锡时刻乐观着,即使悲秋时节,他还是写下: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其中豪情,不言而喻。
刘禹锡经常给柳宗元写信,鼓励他多出去走走。
于是,柳宗元寄情山水,写下了有名的“永州八记”,他写《小石潭记》: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潭中不过小鱼戏水,却被他写出了怡然自得的感受,有了刘禹锡这样的好友,任谁的心情都会变得开朗。
在那段晦暗的日子里,两人就这样相互扶持,彼此写诗鼓励,这段时间,柳宗元重新娶妻,生下一儿两女。
10年后,刘禹锡和柳宗元被召回长安,准备重新启用。
回到长安的两人,心情分外轻松,于是一起去游了一趟长安当时的“网红打卡地”——玄都观,刘禹锡一高兴,又写了首诗: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这诗里,似乎有那么点不太友善,你这刚从外地调回来,就这么嚣张,这架势,谁受得了。
于是,刚回长安的柳宗元,就因为刘禹锡这首诗的牵累,两人再次被外迁——
“任刘禹锡为播州刺史”,“任柳宗元为柳州刺史”。
看到调令,柳宗元忍不住嚎啕大哭,这倒不是因为他为自己感到委屈,而是因为刘禹锡。
“刘禹锡有八十岁的老母亲要赡养,此去必为死别啊!我请求换自己去更偏僻更蛮荒的播州,让刘禹锡去柳州。即使是因此获罪,也绝不反悔。”
柳宗元的选择让人动容,最后刘禹锡改任连州刺史。
三、当时只道是寻常又到分别时,在临行的渡口,柳宗元写下一首诗:
二十年来万事同,今朝岐路忽西东。
皇恩若许归田去,晚岁当为邻舍翁。
这20年来,两人为着相同的理想,最终被贬谪,到了晚年,最好的朋友如果能做成邻居,那该多好。
遗憾的是,这样的期望,最终未能实现。
在到了柳州的第4年,柳宗元去世。
那一年,他才47岁。
临终前,柳宗元让家中仆人带着自己的孩子和书稿,到连州去找刘禹锡。
刘禹锡悲痛大哭,他知道柳宗元这辈子有两个心愿:一个是光宗耀祖,一个是后继有人。
于是,刘禹锡帮柳宗元整理文稿,刊刻出版,又将他的孩子抚养长大,柳宗元的大儿子在刘禹锡的用心教养下,最后考上了进士。
对于知己间的情义,生死亦无法阻隔。
晚年时的刘禹锡,搬到了洛阳居住,此时,他的“邻舍翁”变成了白居易、裴度等人。
唯独缺少了柳宗元。
洛阳城中,向刘禹锡请教诗词的年轻人很多,刘禹锡尽心尽力帮助自己能帮助的人。
他还经常和白居易写诗唱和。
只是,再也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心里。
或许,很久之后的一个午后,夕阳静静照在刘禹锡的脸上,那时,他会想起曾经在大雁塔下题诗的那个场景。
在他前面的一个青年转过身来,他说:“在下柳宗元”。
即使在回忆之中,刘禹锡也一定会拉住他:“我乃中山靖王之后……”
很多事,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