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当初,桓温北伐前燕也是为了给自己加九锡铺路,但结果在枋头被慕容垂击败而功亏一篑,甚至因为战败而遭遇了权威大滑坡。为此,心腹郗超给他出了个点子,咱废帝吧,废帝就可以把皇帝和朝廷的权威彻底踩在泥泞之中,没有权威的声音就不能算啥了。另外通过废帝也能世人知道,您的依然是说一不二的东晋一哥。桓温照办了。
418年,刘裕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他下血本拿下的关中时隔一年就丢了,还搭进去了诸多名将和北府老兄弟。但他跟桓温不一样的是,他这个时候已经借助取关中拿下了加九锡的关键赛点。可他毕竟还不是皇帝呀,名义上东晋朝廷还是可以就此事挑挑他的理的,再说东晋群臣的心理也不一样,老板可以犯错不担责,但你刘裕这个时候还不是老板,你就这么糊弄过去,大家心理多少会不平衡的。所以,刘裕再次照搬了老前辈桓温的经验——废帝维稳了。
怎么换皇帝呢?刘裕根据舆论“昌明之后尚有二帝”,也就是说东晋在司马曜之后还有两任皇帝的意思,感觉司马德宗当皇帝到头了,得换人了。于是,派中书侍郎王韶之在东堂勒死了司马德宗,换上他的弟弟司马德文当皇帝。你们家还有两任皇帝,赶紧当完走人,别妨碍我当皇帝了。
废帝这事,对旧皇帝来说相当不礼貌,但是对新皇帝来说,必须得是大大有赏的拥立之功呀,所以朝廷再次会来事地把刘裕进爵为王,但是刘裕是一个懂规矩的人,别人送礼必须要象征性推辞一下才行,谁不是一个体面人呢?
一直到419年七月,刘裕才乐呵地接受宋王的进爵之命。
八月,刘裕移镇寿阳。咱们还不能抢总部办公楼,先到寿阳委屈一下自己吧!
九月,刘裕辞扬州牧,任命刘义真为扬州刺史,镇石头城。咱得培养自己的孩子了,要保证若干年之后,到处都是咱们家的自己人。
但是,这个时候的刘义真怎么说也就是一个13岁的孩子,所以他的继母就对他说,考虑考虑你弟弟刘道怜呗,这都是一个爹生的,你得多照顾照顾。
萧太妃谓裕曰:道怜汝布衣兄弟,宜用为扬州
刘裕表示他对自家兄弟由来不分彼此,但扬州事关重大,道怜兄弟恐怕镇不住呀。
裕曰:寄奴于道怜,岂有所惜!扬州根本所寄,事务至多,非道怜所了
萧太妃表示,不带你这么忽悠你老娘的哈,不就是因为你不是我亲生的,而刘道怜则是我的亲生骨肉吗?于是质问道,你儿子还只有13岁可以干扬州刺史,你弟弟刘道怜都50了,却反而镇不住场子?一个50岁的成年男人不如一个13岁的孩子,这是在开玩笑吗?
刘裕绝不松口,说刘义真就是过去挂职的,具体事务还是自己在操持。但我不能这样对待我的道怜兄弟呀,这会让他以后说不起话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行就是不行,毕竟后妈和亲妈还隔了一点的,萧太妃也不再闹腾了。
后来,史书为了维护刘裕的光辉形象,把这次事件解释成了,是因为刘道怜的能力低下、品德败坏,刘裕才不肯用他的。反正领导必须永远光荣正确,领导不用的人必须上不得台面。
道怜性愚鄙而贪纵,故裕不肯用
事实上咱们仔细去看看刘道怜之前的履历,虽不及他哥刘道规,但也是战功赫赫、屡担重任呀。当初刘裕刚刚夺权时,北魏入寇徐州,彭城告急,正是刘道怜带兵解围的,还几乎全歼了北魏军;刘裕还镇京口的时候,刘道怜也是一直镇守石头盯着京师;刘裕伐燕的时候又“常为军锋”,广固城破,慕容超率亲兵突围逃走也是刘道怜所部给抓回来的;刘裕讨伐刘毅的时候,刘道怜看守京口大本营,讨伐司马休之的时候留守建康,江陵拿下后又都督荆湘益秦宁梁雍七州诸军事帮着他哥镇守荆州……就这表现,你说人家刘道怜愚鄙?不带这么埋汰人的,你直接说他贪纵或许还能过关。
那么,刘裕为啥就是不愿启用弟弟刘道怜呢?就是因为刘道怜不是跟他一个妈生的嘛!刘裕虽然对继母萧太妃一直都比较孝顺,但牵涉到核心利益时,还是只相信自己的血脉。417年他北伐归来,就立马把替他镇守荆州的刘道怜给换回来了,安排三儿子刘义隆去顶班。啥意思呢?咱们不是一个妈生的,你跟着哥哥享点福可以,但是事业方面你就不要插手了,你是“外人”。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萧老太太自己的问题,她跟当下很多心向娘家的女人一样,逮到机会就跟继子刘裕开口,这些年没少替自家亲戚跟刘裕要官、跑官。比如这个时候,她有个叫萧承之的宗亲正在四川当太守,而萧承之后来生了一个著名的儿子叫萧道成……只能说刘裕防不胜防。
十二月底,刘裕等不及了,快60的人了,还不过一把皇帝瘾都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了,直接给自己安排了皇帝待遇。进王太妃(生母)为太后,立世子刘义符为太子。
420年四月,刘裕又开始演了,说自己现在年纪大了,工作干不动了,打算退休养老了。
结果手下那帮蠢蛋居然没听明白刘裕的话外之音,一个劲地给刘裕唱赞歌,说领导是个高风亮节的好人。只有中书令傅亮听明白了,半途返回去找刘裕,表示他要去建康办点事。刘裕直接问他需要多少人,傅亮表示有几十个人就差不多了。
日晚,坐散。中书令傅亮还外,乃悟,而宫门已闭,亮叩扉请见,王即开门见之
傅亮出宫时已经入夜,只见彗星划过天空,傅亮拍腿发表获奖感言,我以前不相信天象,今天才发现它是靠谱的。啥意思?流星破空暗示要改朝换代了,而他刚好要帮刘裕去走流程,对上了呗。
亮出,已夜,见长星竟天,拊髀叹曰:我常不信天文,今始验矣
不久,晋恭帝司马德文召刘裕入京辅政,但刘裕一直磨磨蹭蹭到六月初九才入朝。为啥呢?人家是希望庆典没有任何插曲地一次性成功,多给同志们一点准备时间呗!
刘裕入朝后,傅亮将草拟的退位诏书交给了司马德文,司马德文表示他们司马家的江山早在桓玄时代就该结束了,所以赚了十多年后,心甘情愿地让位。
可是,司马德文,你不是刘协、刘禅、曹奂、孙皓、司马奕,不是你让位就能活命,因为你遇到的凡事都要做绝的刘裕。他前面已经杀了桓玄、慕容超、谯纵、姚泓、司马德宗五个皇帝了,还差你这一个吗?“六位帝皇完”即将出炉!
司马德文退位后,百官按照潜规则给领导搞送别仪式,搁那一顿假惺惺地哭呗!然后,哭完司马德文就赶紧给刘裕笑呗,三天后,刘裕于建康南郊登坛即皇帝位。
刘裕当了皇帝后,并没有立即杀司马德文,而是像以前一样封其为零陵王,派族弟刘遵考看押起来了。
随后便是爵位调整江左百年,刘裕上台前历代晋帝所封的数百个爵位此时仅仅还剩五家,分别是王导的始兴公、谢安的庐陵公、温峤的始安公、陶侃的长沙公、谢玄的康乐公,全部降爵为县公及县侯,重新颁发证书。
然后在刘裕新封的开国公侯中,有一位特殊人物必须要介绍一下,那就是被追封为南康郡公的刘穆之。有些人,只有失去之后才知道有多么的珍贵,刘裕常叹息道:“刘穆之如果不死,当助我治天下。贤人死了,国事危殆,刘穆之一死,其他人要对付我就容易多了。”早干嘛去了呢?就因为人家没有及时给你加九锡造势,你就把一个跟随你多年、劳苦功高的老兄弟往死里逼,你这感叹给其他人看的吧!
上每叹念穆之,曰:穆之不死,当助我治天下。可谓‘人之云亡,邦国殄瘁’!又曰:穆之死,人轻易我
421年,刘裕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又担心大家对他老刘家的招牌不认可,必须要彻底去前任化,要把司马家的人斩草除根,毕竟此时仍有大量司马氏宗室逃亡依附于北方,如司马休之、司马楚之、司马道恭这帮人都还活着,司马德文兄弟只要还在,北方的前朝余孽就永远有机会,国内的民间不服势力就永远有理由。事实上,刘裕这些年在给司马家绝嗣上,一直没停过,司马德文只要生出孩子了,就被他安排给弄死了。
太常褚秀之、侍中褚淡之,皆王之妃兄也,王每生男,帝辄令秀之兄弟方便杀之
按理说,司马德文这个末代皇帝自己没孩子,唯一的兄弟也死了,还懂事地把皇位让给你了,你又何必赶尽杀绝呢?但刘裕却认为,司马德文必须死在自己前面,所以在司马德文退位之初,便安排琅邪郎中令张伟去毒杀司马德文,奈何王伟宁可一死也不愿意背上弑君的千古骂名,自杀了。后来因为司马德文一直比较谨慎,没让刘裕抓到什么把柄,这事才拖到了421年九月。
值得一提的是,司马德文面对刘裕派人送过来的毒酒,凄然地说,佛教教义说自杀之人不能转世投胎,所以还得麻烦你们动手弄死我。最后,被刘裕的人活活扪死。
弄死司马德文之后,刘裕再次率文武百官哭了三天,后来又亲自送葬。
但是,成就自己“六位帝王完”之命的刘裕,你可曾知道,因果循环,屡试不爽。前面的所有禅让,全都是善待前朝退位皇帝的,而你却开启了赶尽杀绝的先河,真的没有报应吗?当刘裕树立榜样后,南朝乃至后面北国的所有禅位,开始陷入了循环无尽的杀戮游戏。刘宋也自此也陷入了魔咒,每次皇位传承必须是大量的杀戮和流血后才会完成权力交割,而且一代比一代没有下限,一代比一代骇人听闻……毁三观者,历史以来,司马家居首,刘裕紧随其后!
422年正月,刘裕调整了中央重要岗位,以尚书令、扬州刺史徐羡之为司空、录尚书事,刺史如故;抚军将军、江州刺史王弘进号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太子詹事傅亮为尚书仆射,中领军谢晦为领军将军。啥意思呢?构建下一届核心领导班子呗!
三月,刘裕不行了,喊来了太尉刘道怜、司空徐羡之、尚书仆射傅亮、领军将军谢晦、护军将军檀道济准备托孤。同志们表示舍不得领导走,要为领导祈祷,但刘裕说那没用。
五月,刘裕又不行了,这次他感觉大限将至,随后把刘义符召到床前进行最后嘱咐:檀道济这人有能力,你要好好拉拢;徐羡之和傅亮这俩人靠得住;谢晦随我多次征战,确有真才实学,但得防着他点,过段时间将他放到会稽、江州去当刺史,别留在身边。
看到没有,可怜天下父母心,刘裕确实是事无巨细地都替孩子考虑了,可是你知道刘禅为什么会成为“扶不起的阿斗”吗?你跟你刘备其实一样,都是40多岁才生出儿子来,然后一直都在打打杀杀,根本就没有时间教育孩子,你觉得交代清楚了,你的儿子就一定能当好一个皇帝吗?再说,你这一辈子谁也不信,那又能保证你看人都是对的吗?别人会对你们家忠诚吗?
刘裕死前又亲笔遗诏:“朝廷只有一个政治中心,别弄出个别的办公机构,宰相监管扬州,配兵千人,将来要是大臣任机要,也要从建康的常备军中配给相应的警卫队防备刺客,有征讨时派大将带着建康的中央军前去作战。后世若有幼年君主,朝事委托宰相,外戚别瞎掺和,尤其别垂帘听政……”
啥意思呢?防门阀士族呀!有事得让皇帝任命的宰相去处理,千万不能让外气掺和进来。因为刘裕给儿子们娶得都是门阀的闺女——刘义符娶得司马德文的闺女,刘义真娶得陈郡谢氏,刘义隆娶得陈郡袁氏。娶你们闺女是为了安抚你们,但绝对不能让你们凭借外戚关系再次掌权。
422年五月二十一,气吞万里如虎的刘裕终于在西殿驾崩了,让无数人心旌激荡的京口、北府军、北伐……也即将随之而黯淡。
刘裕自打起兵后,就始终牢牢把京口这个位置拽在自己手里,直到416年南面的所有敌人被剿灭后才任命长子刘义符为徐、兖二州刺史,而且还专门嘱咐刘义符一定要谨慎行事,这是咱家根本,咱家能立业全是因为“邦人州党竭诚尽力之效”,京口就是咱“情若风霜,义贯金石”的根据地啊!
以世子为徐、兗二州刺史。下书曰:吾倡大义,首自本州,克复皇祚,遂建勋烈。外夷勍敌,内清奸宄,皆邦人州党竭诚尽力之效也。情若风霜,义贯金石
死之前,刘裕有两个地方进行的重点关照,一个就是专门遗诏嘱咐:京口要地,去都邑密迩,自非宗室近戚,不得居之。还有一个便是贯穿整个东晋历史的风云之地荆州,他怕老三刘义隆在自己死后给老大惹麻烦,所以拆了荆州的十郡成立了湘州,相当于先揍了老三一顿给老大提气。
其实刘裕的警觉很多时候都是对的,南朝下一个引领风骚的地方确实是传统强州荆州。只是,机关算尽又如何?明令规定“诸子次第居荆州”又如何?你们老刘家就不会自毁长城,自乱阵脚吗?
别了,气吞万里如虎的刘裕!你用你金戈铁马、杀伐果断的一生为这个时代注入了血染的风采,同时也为下一个时代开启了残暴杀戮的链条;你受限于自己的底层出身,过于迷信暴力,从而摧毁了沉疴百年的门阀靡靡之风,但也因为用力过猛让整个南朝更加癫狂地礼崩乐坏;你在京口以无上的勇气号召野心家们跟你共谋大业,但是一路成功一路挥刀杀兄弟,从而使这世间的信义失去了颜色和意义;你死道友莫死贫道、除了自己亲兄弟和亲儿子谁都是其心可诛的外人、不放过任何一个你看不顺眼的人……所有的一切,终将在你死后无限放大!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手里有刀心中便有未来的时代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