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南坡几场迟来的雨,对基本上已经枯萎的包谷来说,已无力回天,却奇迹般地让那些生命力顽强的杂草起死回生。灰灰菜、刺儿菜、苦麦菜、马齿苋、牛膝,这些杂草从干枯的根茎上重新冒出了新枝叶,虽然不及春日里的柔嫩,但简单处理后依然可以食用。其中,野苋菜生长得最为葱郁,竹叶菜也开出了白色的小花,尽管不如蓝色的花朵那般引人注目。野菊花在此时也是白色的,待到秋凉时,会带上一抹水蓝色,给人以清凉之感。
每次出门,我都会带上一个小口袋,东摘一把西采一把,回家就能配出一顿丰盛的纯绿色午餐。然而,这样的行为却惹恼了一只小虫子,它悄无声息地落在我的眼皮上,顿时火辣辣地疼得我眼泪直流。虫子们有着各种自卫和攻击人的手段,有的让人疼痛难忍,有的则引起瘙痒或肿胀。我急忙扯起身边的一棵臭蒿,捻了捻就往眼皮上涂抹。臭蒿的水分很少,不易搓得软烂,只留下一些油脂般的黏渣。回想起外婆从前教的草药知识,那些草药通常需要放在嘴里嚼碎,可能是因为唾液的黏性有助于药物敷得更牢,也可能是唾液中的消化酶会与药性产生反应,增强药效。但臭蒿的味道实在太过浓烈,为了这点皮肉之苦,我实在难以下嘴。不过,仅仅捻了几下并涂抹了两次后,疼痛就明显减轻了,这让我感到十分神奇。
其实,我并不知道臭蒿有这个功效,但也不算完全蒙对。当时疼痛难忍,刚好手边有它,就想着既然屠呦呦能用青蒿提炼出治疗疟疾的青蒿素,那么臭蒿对蚊虫叮咬应该也有一定作用。在山里,人们都知道许多草叶具有治疗蚊虫叮咬的功效,如艾蒿、苦麦、苦苣、刺儿菜、鱼腥草、蛇不过、千里光等,它们都能治疗红肿疮痛和蛇虫咬伤。这是长期生存经验的积累,在危险伤害发生时,人们会下意识地选择这些草药进行自救。
听说村里有一人在山上砍柴时,刀出了故障,不慎砍下了自己的一根手指。他迅速撕下衣角扎住胳膊止血,然后在身旁的石头上找到了形似牛耳朵的刀口药,削了两块木片做夹板固定断指,并用刀口药敷上止血消肿。最后,他用构树皮紧紧缠好伤口才下山去医院。由于处理得当,伤口没有大出血也没有感染,最终保住了手指。这充分展示了旧时山民们识草识药的本事和对自然的敬畏与利用。
时不时就有包谷和黄豆地因河水冲刷而垮塌到河里,许多树根裸露在断层上,显示出上一场河水涨势的凶猛。我记事起,银厂沟这条小河沟的水流到花崖沟时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口喝干了一样,下半截河道只剩下乱石窖的模样。这可能是因为河床在那个地方下方有空悬的暗洞或裂隙,水渗进了暗河。下半截河道似乎只在涨水时发挥作用,成为备用的泄洪通道。
在这复杂多变的自然环境中,无不是暗流丛生的现象,倒也并不奇怪。一簇喇叭花顽强地攀附在一棵幸存的倒伏树枝上,粉色的小喇叭在河风的吹拂下摇曳生姿。尽管不忍心摘取这些即将凋谢的花朵,但我还是摘了几朵。喇叭花又称田旋花,泡茶可以清咽利喉。其实不摘它们也快凋谢了,喇叭花作为朝颜之花,总是在朝阳中绽放自己的灿烂,与夕颜花儿们形成鲜明对比。每次看到喇叭花,我总会想到“朝闻道夕死可也”这样的觉悟和觉醒,觉得人在很多时候确实不如植物那般坚韧和纯粹。
松鼠在冲走了杂草旁枝变得通畅的跑道上异常好奇兴奋,喳喳喳喳地欢叫着奔跑,知了也不惧叽叽喳喳跳跃的鸟儿,只顾鼓着肚子“知了,知了”地叫唤,纺织娘、麦笛郎都争着要在太阳出来的时候把歌声唱得够响亮。夏天的佛坪是喧闹的,有喧闹的虫声,喧闹的鸟声,喧闹的雨声,还有喧闹的河水声。
葛藤是大水后恢复最快的植物之一,满架肥大的绿叶,许多枝条一头浸在水里,水一冲就扯得蓬架一抖一抖地颤动着,像贪饮的绿色小兽一般。水分充足的紫郁郁的葛花更是香得令人陶醉,让人忍不住停下来深呼吸。果真,葛是最该被写进《诗经》里的植物了。
上游的河水退去了许多,露出一片片黑褐色的泥底,一些被洪水按倒了的灌木和苇草蒿枝的绿色已经被消磨殆尽,呈现出一副惨败的秋日景象。可能是山沟里腐叶朽枝的缘故,河水没有椒溪河那般透明,但被河里洗刷干净的石头映衬着,却也有一种别样的柔和与干净。四只朱鹮鸟徐徐降落在石滩上,在夏天,它们粉红的毛色虽不及春天的橙红艳丽,却也美过许多其他鸟儿。朱鹮是以家庭为单位的,不知道这四只是父母带着一对儿女,还是两对夫妻?据专家说,目前所有的朱鹮都是源自同一对父母的儿孙,这与人类有着共同祖先的说法在某种意义上相似。它们一双双眼睛只盯着河水,似乎浅水中的鱼虾更容易得手,看来它们也是这沟里的常客。
路虽不宽,却仍有车子开得飞快,直到冲出几十米外,才感觉到背后旋起的风凉飕飕,让汗津津的脊背顿时清凉了几许。再好的风景,也有人只顾匆匆赶路,无暇细赏。
虽然那日水势汹涌,但所幸贝壳山居河边的步道都安然无恙,若非那断枝残叶和树木的遗迹,谁都无法察觉这里曾经历过洪水。头顶是山茱萸枝丫交错形成的天然遮荫棚,石菖蒲依然顽强地生长在石头的缝隙间,流水轻轻漫过石头,虎耳草的白花虽已凋谢,但红色的触须又孕育出了小小的自己,宛如复制一般。将脚浸入水中,暑热瞬间消散,几个外地模样的游客也纷纷效仿,嬉戏起来。
河左岸的竹林旁,便是民宿贝壳山居,那里是去过的人都赞不绝口的地方。草坪、花木,每一处都别有洞天,一步一景,一院一式,朋友曾说那里完美诠释了中国人对院子的所有想象。我想我该去打个招呼,毕竟那日我们受到了热情的款待,晚上选择步行回家时,他们家的黄狗儿更是一送再送,几次劝回都未果,直到送了我们半程的路。我和朋友笑谈古人的狗随主人,这话果然不假。
游客中的一个小孩听闻了狗儿的故事,吵闹着要上去和那狗儿玩耍。他的父母听说我是本地人,不禁称赞道:“你们真是有福啊,能生活在这么美的地方。”我还向他们描绘了山居的四季之美:夏日清凉如水,秋日黄叶红果如画,冬日红泥小火炉旁,晚来天欲雪,更是别有一番诗意。我想,我们都是有福之人,因为我们都享受着与人美好的善待,被美好善待,并深深感受着这份美好。
(文/张大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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