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作家开网约车”的话题登上网络热搜。一个作家去开网约车，还在车座上挂牌宣传自己的作品，这引发了不少网友的关注。

这名“主业是写小说的网约车司机”笔名大头马，近年来，先后出版了《九故事》《谋杀电视机》《不畅销小说写作指南》《潜能者们》《国王的游戏》等作品。

这次意外被网友关注，缘于她为新创作的中篇小说而实施的体验计划。体验生活，既是她的写作方法，也是她作为“E人”的性格使然。

除了网约车司机，在长期的创作过程中，大头马还真切地有过许多职业体验：实习医生、动物园饲养员……她还曾进入刑警队体验生活。

01 一个开网约车卖书的

青年小说家

“乘客您好！我是一名作家。写作不易，兼职跑网约车，下面是我的作品，可翻阅，如您喜欢，亦可购买。”

一辆网约车副驾驶座椅背上挂着一块长方形亚克力板，上面印着上述文字。亚克力提示板下方，椅兜里放着两本书《九故事》《不畅销小说写作指南》。

大头马一边开车一边卖书

司机大头马，是一名青年小说家。今年9月，她在网约车平台注册账号、租赁车辆，成了一名网约车司机，在合肥开车接客。

作为一名小说家，她开网约车的目的除了体验这份职业用于创作，还有就是卖小说。

运气不错的是，“上岗”第一天，大头马就卖出了一本书。当时，她搭载了几名日本乘客，其中一人是日语翻译。她借此机会与对方聊起来，说到自己是一名作家，正在兼职开网约车。对方非常惊讶，随后购买了一本她的书。

在此之后，这样的“销售”契机却没有接踵而至。

大头马发现，大部分乘客上车后并不习惯主动和司机聊天，而网约车平台也有相关规定，司机不能主动和乘客搭讪。她完全没有机会向别人介绍自己的作家身份，更无法推销作品。

几天后，为了引起乘客的兴趣，大头马上网定做了一个提示板。

某次，一个妈妈带着小男孩上车。小男孩刚上车发现了提示板，大声说道：“这里有一个牌子！”

大头马心中一喜：生意是不是来了？

但这对母子直到最后下车也没有购买放在车椅兜里的书籍。

这个提示板，似乎并没有给大头马的卖书计划带来太多帮助。乘客上车后，可能会好奇拍照，但很少有人开口询问更多的信息。

大头马参加网约车驾驶员从业资格考试

为了增加卖书机会，大头马又改变了接单范围。考虑到自己居住的位置较为偏僻，打车乘客中可能没有购书目标人群，于是她把车开到了合肥城区CBD的位置。

很快，她就在某个高档酒店附近接到一个订单。对方一上车就注意到了提示板，并主动与她攀谈起来：“这些书都是你写的吗？”下车时，对方果真买下了一本书，还让大头马帮他签了名。

自9月底“上岗”以来，大头马兼职网约车司机的一个多月，跑了50多单，但书只卖掉了两本，“业绩”颇为惨淡。

大头马已经习惯了这样惨淡的书籍销售状况。自进入写作行业以来，她的作品一直处于销售低谷状态，大部分作品首次出版大约为一万到一万五千册，从来没有加印过。

今年11月的一场书籍直播推广活动中，超过10万人在线观看了直播，但仅有6人下单买书。

作为青年作家，她每年的平均收入不到5万元。“如果仅仅依靠写作，很难谋生。”大头马说，图书出版行业的朋友们告诉她，今年图书销售情况比前几年更低迷了，整个行业的现状不容乐观。

02  开网约车，

意外发现“玄机”

卖书成绩虽不理想，但作为网约车司机的体验却很丰富。

“开车这么多年也没开网约车这些天遇到的事情多。”大头马说，自己驾龄超过7年，算是技术熟练的。但作为网约车司机接到第一单的乘客后，踩下油门的那一刻，她还是会紧张得发抖。

青年作家大头马

好不容易在“上岗”第二天放松下来，没想到又有意外发生。打车的是一家三口，当乘客们上车后，她却出现了一连串的操作失误：后车门还没关上就发动了汽车；手机频繁从支架上掉落……车里的氛围开始变得紧张，大头马感觉到，手机每掉落一次，这一家三口的呼吸就紧一下。见她这般不娴熟，男乘客忍不住开口说：“要不我们帮你拿着手机吧？”

接近目的地时，大头马提议，“这一块儿着实有点堵车，要不你们就在这儿下？”“好、好、好。”对方赶紧应声表示可以。

“但是我不知道这个地方能不能下车。”

“师傅您说能下就能下。”

随后三人打开车门，“冲”了下去。大头马的内心也松了一口气。

这些偶遇的故事或许不会成为大头马的小说素材，但她说自己却正在真正融入网约车司机这个角色，比如：微信列表里很多司机好友、在充电站吃司机餐等。

大头马正在创作一篇有关网约车司机的小说。她想用自己惯有的黑色幽默风格写写这个与我们生活息息相关的群体。

实际上，早在正式成为一名网约车司机之前，大头马就已经开始了她的写作调研。

每次打车，她都会和司机聊天，表示自己也想加入这个行业。司机们一边热心地表示可以给她全面介绍一下这份职业，一边劝她：“千万别干这行，干什么都比这个强。”

而在真正成为一名网约车司机后，大头马发现司机同行们所言非虚——不好赚到钱，还特别辛苦。

最初，这份职业让大头马感到新奇，她每天能开上八九个小时，但只能拉到10单左右，收入也就在200元上下，但这样的开车时长已经达到了她的体力极限。现在，她每天把自己接单的时间限定在三四个小时。

跑单过程中，大头马还发现了司机们在微信群内的“塑料社交”秘密。

她发现，做网约车司机的一个重要技巧是接机场订单。在南京、合肥等城市，机场距离市区较远，打车去机场大约100元。对接单的司机而言，往返一次大约2小时，就能有200元收入。网约车司机大多会去寻找能够更多地接到机场订单的地方，譬如酒店、宾馆聚集地，他们管这种地方叫“机窝”。

但网约车司机们大多不愿在微信群聊里透露自己的真实“机窝”。“毕竟也存在竞争关系嘛。”大头马笑着说，这就像学生时代，考试前，大家问准备得怎么样。学霸会说，我什么都没复习，这次肯定考得很差。

青年作家大头马当上了网约车司机

按照租约，大头马的“网约车角色体验计划”为期三个月。她计划在调研结束后开始写作，预计这将是一部五万字左右的中篇小说，“网约车和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但我们好像又从来没有注意过这样一个群体。我觉得他们的故事挺值得写。我现在不能剧透太多，但这肯定是一个有点黑色幽默、荒诞的故事。”

03 “体验生活” 是工作方法

也是个性使然

为写作去体验生活，这对大头马而言是件习以为常的事情。在此之前，她还做过实习医生、动物园饲养员……其中，持续时间最长、体验程度最深的一次田野调查是在刑警队。

2017年冬天，大头马在饭局上听说了老家的一桩命案：上下楼邻居因一袋垃圾发生争吵，继而演变成动手、过失杀人、碎尸、凶手逃亡70多天被捕、审判结束被判死刑。

凶手的逃逸时长、反侦查手段、社会身份引起了大头马的注意——凶手是从山区考出来的大学生，后来成为一名高中老师。

在他逃亡期间，不少学生在接受采访时还提到了这名老师对自己的帮助。庭审时，一名被凶手资助多年的贫困生在法庭上请求对他从轻发落。

一件琐事，造成两个人的死亡。偶然的故事背后有什么必然因素？于是，大头马通过各种努力进入当地公安系统实习，并最终把这个案件写成了小说《白鲸》，收录在了小说集《九故事》中。

大头马的作品《九故事》

最初只是为了解这桩个案进入公安系统学习，但进入刑警队体验生活后，大头马发现这里有更多比这更离奇、曲折、精彩的案件。外人眼中简短的社会新闻、警方通报，实际上是非常非常复杂的社会情景。

对于从小喜欢看推理小说，甚至梦想成为一名警察的大头马而言，犯人、受害人、警察所构成的“罪侦世界”对她产生了极大吸引力。

直到去年，她才结束了体验，离开警队，这段经历令她获益匪浅。

“公安系统非常庞大、复杂，每个地方的警队都不太一样，我待的时间远远不够，了解的也远远不足。”大头马甚至打算去读一个犯罪学相关专业。她接下来还会有两个长篇小说的创作计划，都和犯罪有关。

大头马在刑警队体验生活

不同作家的工作方式不同，大头马的工作方式就是亲自调查、体验，这样在写作时才比较有把握，“我做的是我认为一个职业作家应该做的事情。写一篇小说之前，应该做一些准备工作，无论是案头工作还是田野调查。写作者要对所写的领域有基本的了解，这是一个职业作家的基本素养。”

喜欢通过真实的体验、调研来写作，这也与大头马的个性有关。她笑说，用时下流行的话说，自己是个E人（E人指性格外向的人），“我喜欢接触陌生的领域，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这件事本身是我喜欢做的，也成了我的写作方法，我觉得这是相辅相成的。”

其实成为作家并非大头马最初择定的人生路径。她9岁开始发表文章，曾是一本童书的主角。周围人把她与蒋方舟放在一块儿比较，她却没有一开始就走上职业写作道路。

大学毕业后，她进入一家互联网公司做产品经理。在公司上班，却不喜欢集体生活，不和同事来往，聚餐时总是在一旁读书。后来，她先后做过记者、编剧，直到最近几年，她开始成为职业作家。

最近，她的小说集《国王的游戏》出版。这本书中收录了她2017年至2022年间创作的8篇中短篇小说，这些小说融入了幻想、科幻、悬疑与青年亚文化元素，构建了八个与世界平行的虚拟世界。

《国王的游戏》

比起作品数量，大头马更在意作品质量。她的产量不高，2023年已经接近尾声，只创作了一篇短篇小说《所罗门王的指环》。

这篇作品结合了非虚构历史和虚构故事，非虚构历史部分以动物行为学家康拉德・洛伦兹的故事为主线，虚构故事则以一位自闭症孩子的母亲为原型，两者的交集在于对动物的观察与亲密关系。

同时，这个故事的起源也与大头马在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做志愿者的经历有关。

“我不想像流水线一样生产作品，不想重复自己写过的东西，我想用认真的态度对待写作。如果要写，我一定会花很多时间准备，也一定觉得这个小说值得写，才会把它写下来。”大头马说。

撰文 | 北京青年报记者 陈静 张恩杰

统筹 | 林艳 张彬

图片 | 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