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以中老年互联网用户为主要粉丝群体的“秀才”“一笑倾城”破圈进入大众视野。作为抖音顶流博主，两人共计在该平台拥有近3000万粉丝，前者被称为“中老年妇女收割机”，后者则被喻为“中老年男人心中的易梦玲”。他们的标志性特征有对口型唱歌、对镜害羞甜笑以及上世纪风格穿搭，在一众年轻网友中引发了模仿、二创的风潮。

在这一风潮中，尤为引人注意的是一位名为“花开富贵”的博主。她以模仿“一笑倾城”的姿态上线，邀请网友助力共创，历时三月，从“面带苦相”、“贼眉鼠眼”的形象摇身一变成了甜美娇媚的“一笑倾城2.0”。

在养成“一笑倾城2.0”的过程中，拥有网络文化权力与资本的青年人，不仅以观看、消费的方式将中老年“土味文化”解构，更沉浸式地参与到“土味文化”的建构中，体会了一把“偶像养成”的快感。

01在线养成

“一笑倾城2.0”

“小妹妹送我的郎啊，哟哟，送到了大门东啊······”厨房窗台前，穿着粉色镂空修身打底衫的甜美女性眼波流转、红唇轻启，对着口型唱起抖音热曲《送情郎》。

伴随着音乐声，她的上身轻轻扭动，手指微微翘起，缓缓指向两侧，仿佛正与手机屏幕另一端的观众交流。

对口型唱歌的“花开富贵”

这是90后博主“花开富贵”在网络平台发布的一则视频，眼尖的网友立即发现她模仿了抖音顶流博主“一笑倾城”。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穿搭风格、甜美的妆容和笑容、对口型唱歌、生活化乃至乡土化的视频背景……这些都是“中老年男人心中易梦玲”——“一笑倾城”的典型特征。

3个月前，“花开富贵”最初在网络平台发布视频时，还被网友评价为“面带苦相” “贼眉鼠眼”，如今她已经成为模仿“一笑倾城”最像的博主之一，被网友戏称为拥有“养老金气质”。

视频中，她穿着细肩紧身短款吊带，费力扭动身体，不但要对口型唱歌，还要尽力做出眼神向旁侧轻瞄的神情。尽管她特意给自己剪了一个“土味”刘海，但这则视频的效果依然与“一笑倾城”的甜美娇媚（土味纯情）相去甚远。

有网友觉得她的“眼神跟做贼一样”，没有“一笑倾城”的风情万种；还有网友直接劝退，“不行啊，姐妹儿！换条路吧！你的长相把这条路堵得死死的。”

“花开富贵”早期发布的视频

网友的劝阻没有打消“花开富贵”的念头，她仍然坚持更新视频。一段时间后，不少年轻的网友被她的坚定打动，纷纷选择用实际行动支持她，开启了一场“一笑倾城2.0”养成计划。

网友们根据“花开富贵”的现状比对“一笑倾城”的风格，就服装、妆容、道具、拍摄场景、眼神动作等多方面，给花开富贵提了建议。

“吊带裙换成不露皮肤的连衣裙，明天中老年抖音你第二名。”“要贴大脸拍视频……要一直笑得很开的同时睁得很大，不能笑眯眼了，视线变换必须少而慢……任何眨眼和视线转换都是为了表达娇羞感，不是乱眨乱看的……姐妹的五官偏飒爽，可以从衣着、妆容、发型再想办法向温柔风挂靠，修饰掉飒爽英气的感觉。看好你……”“你找一个乡下有苞米地的地方，找个破破烂烂的翠花皱巴巴的裙子，最好剪个破洞那啥的看上去还可怜点。”

其中网友建议最多的“改造项目”是神情动作：强调举手投足间都要 “柔情似水”，而“花开富贵”原本的眼神则被批过于直接，缺乏娇羞感。

“花开富贵”不断听取网友建议，开始对自己进行全方位改造：网购了10多件衣服，单件最高不超20元；几套网红耳饰、硅胶胸垫、空气刘海假发片，装备主打“廉价感”“接地气”。全部改造费用不超过400元。

“花开富贵”购买装备

各项装备道具齐备，接下来就是要在视频拍摄过程中不断调整。变化也很快显现出来， “花开富贵”的服装开始变得保守中不乏性感，视频画面也变得明艳、饱和，大红大绿中透露着“乡土”气息。

更为直观的是网络平台数据对“花开富贵”的肯定。三个月里，她的抖音、小红书粉丝从零开始，分别增至2800+和2万，每条视频的观看量则为千、万级别，总获赞数为1.9万、15.3万。“花开富贵”表示，视频发布之初的一个月，她的粉丝量不到1000，但在全方位调整后，每天的粉丝增量大约都能有一两千人。

虽然三个月以来，自己的进步飞速，但与“一笑倾城”相比，“花开富贵”仍觉得自己存在不小的差距。对她来讲，最难攻克的依然是眼神和肢体动作。网友发现，她在眼神上仍缺少“一笑倾城”的魅惑韵味，以及一副软绵绵的肢体。为此，“花开富贵”又买来了美瞳，准备继续学习、模仿之路。

02 互联网共创狂欢

一场对“土味文化”的戏谑式消费

“秀才” “一笑倾城”在网络走红后，年轻人中掀起了一阵模仿、二创风潮。有网友涌向二人账号评论区蹲守父母，并探讨老年人为何对二人“上头”；也有网友对“秀才”“一笑倾城”的招牌动作及表情进行拆解教学，以面对不同“尴尬”场合；还有网友拍摄《秀才宿舍》，多人模仿“秀才”，出现在大学食堂、篮球场、宿舍。

年轻人聚集的b站还诞生了多个与二人有关的百万流量视频，模仿“一笑倾城”也一度登上小红书热搜。

许多平台上都有对“秀才”“一笑倾城”的模仿、二创

模仿“一笑倾城”之初，“花开富贵”就分别在小红书、抖音创立了账号。在对账号进行命名时，她选择了“花开富贵”四个字，再加上红色大朵玫瑰花、两个粉色心形图案。而在个人介绍一栏，她选择设立不同人设。

在抖音，她的个人介绍显示为37岁，称自己单身离异，独自带女儿生活，且前夫赌博、打老婆；在小红书，她的身份则是一人带一娃的留守宝妈，希望搞事业，“迷死老大哥”。

“花开富贵”告诉北京青年报记者，这些文案信息来源于其他网络博主，她进行了复制拼贴。关于年龄，她最初填写了40岁，后经网友提醒这不符合中年少妇人设，她才进行了修改。

比较而言，小红书的人设更接近她的真实情况。她称自己是河南人，出生于1994年，多年来一直在广东打工。目前居住在广东佛山，在家全职带娃，而丈夫则在广州打工。最近，进入涨粉瓶颈期的她将小红书标签改为了“老哥哥靠不住”“心累”等字样。

“花开富贵”的账号

“花开富贵”的小红书粉丝C老师分析认为，“一笑倾城”和“秀才”的“真土”风格无法吸引年轻人，而普通人在模仿那种油腻、土潮过程中的反差则让年轻人觉得有意思。

不少“花开富贵”的粉丝表示，自己此前并未关注过“秀才”“一笑倾城”，对此类文化也未接触过，只是后来在网上刷到了对二人的模仿戏谑视频才开始感兴趣。

90后粉丝艺舟表示，以前如果在抖音上刷到“秀才” “一笑倾城”风格的视频，她都不会点赞，而是快速划走。但在关注了“花开富贵”的模仿秀后，她也开始关注了“一笑倾城”。

“秀才”的视频

她还常常将抖音评论区的一些中老年用户留言复制粘贴到“花开富贵”在小红书的视频下，有时还会自己模仿“老大哥”的语气编一些文案。

借用老年网络文化中的表情包、用词用语、错别字让她觉得“好玩儿”。她举例说明，有老年男性用户留言，“妳好抖音女友，我是儿子的父亲，我在做保安，我介绍妳给我儿子做儿息妇，妳愿意吗，他大你一岁，妳37，他三38，愿意在联系，好鸣”。而老年网友的留言中常会出现错别字，比如把“好吗”打成“好鸣”，“媳妇”打成“息妇”。

值得玩味的是，“花开富贵”开始只是想以模仿“一笑倾城”来吸引抖音上的中老年用户，但如今她在小红书上的粉丝量却已远高于抖音，“原本是想‘迷住老哥哥’，没想到迷住了年轻女性。”

有网友留言，希望进入抖音帮助“花开富贵”增加粉丝，营造氛围。但其他网友则劝告到，这一举措会影响“花开富贵”抖音账号的运营及增粉。按照抖音算法推荐原则，如果“花开富贵”在抖音的年轻粉丝较多，算法不会将她推给更多的老年用户，她也无法实现真正的目标。

这场对于“花开富贵”的青年人互联网共创狂欢还在继续。近年来，“土味文化”的破圈，实际上离不开青年一代的解构。虽然伴随着互联网与新媒体技术的普及，文化生产的门槛被大大降低，不同年龄的群体得以参与到网络文化的创造、生产过程中。但实际上，青年一代依然掌握着更多话语权。

对于“花开富贵”的共创，有网友戏称，她的行为可以视作在小红书学艺，再在抖音摆摊。小红书与抖音作为两个风格迥异的平台，二者在内容生产、用户群体上有着明显差异。千瓜数据出品的2022小红书平台用户画像显示，小红书活跃用户超过2亿，其中72%为90后用户，50%的用户生活在一二线城市，他们的人群标签包括“Z世代”、“新锐白领”、“都市潮人”等等。美食、服饰穿搭、宠物、减肥健身等是小红书文化消费的重要方向。

而巨量算数公布的2020年抖音用户画像显示，男性用户的年龄段主要集中在19-45岁，女性用户则集中在19-35岁、46岁及以上。同时，新一线、三线、四线、五线及以下城市的用户明显多于一线城市。在内容生产与消费上，演绎、生活、美食类视频播放量较高，情感、文化、影视类视频增长较快。

有网友总结过，小红书用户处于网络文化鄙视链的上层，而抖音则在下沉市场上更加成功。

而“花开富贵”的粉丝群体，也试图抓住这一网络平台的文化区隔。简单来讲，“花开富贵”的成长蜕变经过了小红书上一众年轻网友的指点，而大家的目的旨在运用对互联网的传播认知，帮助她成为“一笑倾城2.0”，成功吸引抖音上的中老年用户。

目前，“花开富贵”在小红书的粉丝主要为主要为18-34岁的女性群体，生活在北京、上海、广州、杭州等地，而在抖音平台，50岁以上的粉丝占比将近40%，粉丝生活在广州、江苏、湖南、四川等地。

显然，在养成偶像“花开富贵”的过程中，掌握网络话语权的年轻网友们通过改造建议、关注评论等不同方式实现了对土味文化和老年文化的戏谑和解构，同时又沉浸式参与到了“土味文化”的建构过程中，并在“俯视”中寻找文化乐趣。

03  养成偶像带来的

成就与满足

年轻网友们共同养成“一笑倾城2.0”，这个行为的意义已超出它原本的戏谑范畴。

粉丝们对养成“花开富贵”的过程有着明确认知，他们大多直接表明，在参与式陪伴过程中，他们体会到了一种养成的快乐。

多位“花开富贵”的粉丝表示，自己是“元老级粉丝”“铁粉”，而在采访过程中，他们大多也能一一列出“花开富贵”三个月来的进步。

多位粉丝都对她穿着粉色镂空针织衫在厨房拍摄的那期视频印象深刻。“跟之前的感觉不一样了，有娇俏的感觉了，她确实下功夫琢磨了。”参与、见证“花开富贵”的外在容貌、内在神韵上的修炼变化，看着她从默默无闻的普通人成为两万粉丝的小博主，粉丝们不仅产生了对偶像的喜爱，还体会到了成就感和满足感。

还有不少粉丝被“花开富贵”在蜕变过程中展现初的坚定、自信、认真、真诚、努力所吸引，他们在“花开富贵”身上投射了一个积极、正向的自我。

粉丝艺舟说，“花开富贵”没有因为网友的负面评价而放弃自己最初的目标，坚持每日更新三次，这非常励志。

一位还在上大学的粉丝接受采访时提到，最初刷到“花开富贵”的视频，她并没有进行太多关注。直到今年8月底，她突然发现了“花开富贵”的进步，才动手点赞并对她进行持续关注。“不断努力的人是值得赞赏的，我觉得看别人进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粉丝C老师表示也曾想过走“一笑倾城”路线，但很快就被评论区的毒舌评论劝退，“确实能看到富贵的努力，网友们提出的建议她都有听取，她的进步大家有目共睹。”

日常生活中的“花开富贵”

“花开富贵”在小红书建立了3个粉丝群，群里有1000多名粉丝。在养成偶像的过程中，粉丝们与“花开富贵”之间还逐渐建立起一种拟态亲密关系。

在粉丝群或评论区，大家一般亲切地称“花开富贵”为“富贵”，而对她的关心也衍生到了私人领域，譬如身体健康状况等。

粉丝“碳水小猫的妄想”在采访过程中一直称呼“花开富贵”为“姐姐”，她说，喜欢看“花开富贵”分享日常生活，通过这些视频能够感受到“花开富贵”对生活的热爱，就像自己身边的大姐姐。“我在日常生活中没有这个年龄的姐姐。我会觉得，如果我有个这样的姐姐，可能她也是这样生活的。”

年纪稍大的网友则感受到了“养闺女”的感觉。网友“李小二”自称有一颗“妈妈心”，常常在评论区认真给出改造建议，希望对“花开富贵”有所帮助。看到“花开富贵”进步，她能体会到一种自豪感，“跟我儿子考了全校第一那样”。

采访结束时，她还不忘问上一句：“你们平台流量大吗？帮我们富贵引引流。”

小红书一众年轻粉丝们一直关注着“花开富贵”在抖音上的成绩，期待她能够复制“一笑倾城”的成功。这项自发的“养成计划”目前持续了3个月，接下来，网友们或许还有机会一起参与、见证这场由青年人发起的对“老一代”的文化“攻略”。

（文中人物均使用网名或化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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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朱丽丽;韩怡辰。拟态亲密关系：一项关于养成系偶像粉丝社群的新观察——以TFboys个案为例[J].当代传播，2017,(06):72-76.

撰文 | 北京青年报记者 陈静

统筹 | 林艳 张彬

图片 | 受访者供图、网络截图（头图为生活中的“花开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