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葛帮宁
编辑|李国政
出品|帮宁工作室(gbngzs)
赵正达,锡柴原党委副书记、厂长,锡柴第一代建设者。
1930年7月,赵正达出生在江苏苏州,8岁丧父,12岁丧母,兄妹4人靠兄长当学徒的收入维持生计。1944年,到南洋农具厂当练习生,师从潘重远,自学完成机械专业大学课程。1946年初,到无锡农具制造厂(即锡柴厂)设计科当练习生。1949年4月,无锡解放前夕,以积极分子身份,组织护厂队,防止工厂被破坏。新中国成立后,赵正达担任苏南行署无锡机器制造厂技术制造股长,工会筹备起来后担任工会主席。他动员职工投入支前大生产立功运动,组织职工生产竞赛,支援前线,为解放全中国贡献力量。自1951年2月起,分别在材料科、秘书科、生产科担任科长。1956年,担任生产长,时年26岁。1958年,赵正达被提拔为锡柴厂副厂长,分管生产和技术。其间,锡柴柴油机功率大幅提高,球墨铸铁技术行业领先,后来生产出2000马力柴油机的球墨曲轴,在一机部统一整顿质量管理中锡柴表现突出。1969年12月,赵正达被下放到苏北,带着家人在苏北响水县农村,接受“劳动教育”。1973-1978年,分别先在无锡动力厂工作,后在无锡机床厂担任革委会副主任。1978年,国家开始拨乱反正,恢复党委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锡柴作为试点单位。经江苏省委点名,赵正达调任锡柴党委副书记、厂长。从1984年到1990年10月,赵正达担任无锡市政府经济研究中心常务干事、江苏省经济学会常务理事、锡柴党委调研员和顾问等职务。1990年11月退休。2022年7月,92岁高龄的赵正达在无锡接受《大国动力:锡柴80年》作者葛帮宁采访。2023年1月13日,赵正达不幸去世。
练习生
时间过得很快,锡柴建厂快80年了。锡柴发展到今天,我感到很欣慰——产品更新换代,生产规模持续扩大,技术装备数字化自动化,职工生活水平蒸蒸日上,不少职工都开上了自己的轿车……真是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今日的锡柴。
我身世比较坎坷。1930年7月出生,原籍无锡,寄居苏州。父亲是手工业个体劳动者,在我8岁那年去世。抗日战争爆发后,日本人侵占了苏州,父亲的尸骨都不知道埋在哪里。12岁那年,母亲又过世,留下我们兄妹4人,当时姐姐已出嫁,妹妹才5岁,哥哥大我3岁,我们全靠他当学徒获得的收入维持生计。
我原本只念到小学毕业,后来主要靠夜校补习和在工作中学习。1944年,经舅舅的朋友介绍,我到南洋农具厂当练习生。这个厂是私营企业,由南洋企业公司和上海金城银行合资成立,当时只有几十个人。
南洋农具厂厂长名叫黄叔培(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1979年3月病逝),在业界赫赫有名,为我国汽车和内燃机行业培育出一大批科学家和工程师,著名科学家钱学森就是他的学生。
黄叔培的另一个身份是上海交通大学教授兼机械工程系主任,同学们都称他为“Dr.黄”,1961年调任上海内燃机研究所副所长。他一边教书,一边介绍得意门生到南洋农具厂工作,其中就包括我的恩师潘重远。
潘重远是上海交通大学的高才生,在南洋农具厂负责设计,工作任务不太紧张。领导见我勤奋好学,便让我跟着他做练习生。潘重远是苏州吴江人,只有我一个学生,白天带着我工作,有时间就教我机械工程和英语。我边工作边学习,自学完机械专业大学课程,而且所学内容都能在实际中应用。
除潘重远外,南洋农具厂还有两个老师,先后分别教我日语和俄语。当时日本侵略中国,所以思维里对日语比较反感。但对俄语很下苦功夫,读过俄文版《政治经济学》。1946年,我到江苏省教育学院补习,1948年年底,补习班遭国民党城防指挥部封停,我就此停课。1945年,抗战胜利,南洋农具厂倒闭,潘重远到农林部无锡农具制造厂(锡柴前身,简称无锡农具厂)设计科当科长。说来很巧,我也经由舅舅的朋友介绍到这个厂工作。有一次,我俩在厂里无意中碰面,这才知晓对方也到了农具厂。潘重远就把我调到设计科当练习生。
无锡农具厂当时有100人左右,设计科只有4个人:科长、两个技术员和我。工厂主要做水泵、碾米机和动力机械,那时汽油紧张,用木柴烧炉产生煤气,带动发动机,即煤气机。练习生没有工资,但工厂会发津贴,供理发、洗澡等,基本能满足生活所需。工作内容跟技术员一样,包括制图、试验、改进和设计。
练习生一般做3年,我则提前一年毕业,担任机械制备和设计工作。提前毕业主要有两个原因:其一,我跟着潘重远学习不止两年;其二,潘重远有权决定,他看我实际工作还行,就让我提前毕业。没过多久,他就去了南京机床厂,后来到武汉汽车厂当总工程师。
“左倾”进步青年
抗战胜利,日本投降,所有人都很高兴,认为中国人民从此可以站起来了。大家的共同想法是,恢复经济,发展工业,不计较工资和待遇,努力建设国家。
但是事与愿违。国民党腐败逐步显现,发动内战,民不聊生,物价飞涨,工资以生活指数计算,但跟不上物价涨势。工人常常拿了工资,但买不回来米,甚至有的工人买回来两只空碗。
那时柴油机都照搬国外,将美国、日本的柴油机拿来测绘、制图,对不符合中国实际情况的地方进行改进。工厂经营不景气,一个月只生产4台25马力单机3吨重的柴油机,而且还卖不出去,工厂开始拖欠工人工资。大家都没有工作积极性,原来的愿望化成泡影,大兴工业和技术报国的想法逐渐消失。
到1946年,我的思想发生了明显转变,从技术业务逐步转向关心政治、学习政治。我开始订阅先进刊物,阅读进步书籍,像民主同盟的《文汇报》、苏联的《时代》杂志、地下党书刊、资本论解释、大众哲学以及社会发展史等,成为“左倾”进步青年。同时,向志同道合的青年职工宣传新思想,介绍这些书籍刊物,并发动先进工人起来运动。
1949年4月,无锡解放前夕,无锡农具厂生产科科长张运卿收到地下党通知:保护好工厂。接到通知后,他找我商量,让我组织一支护厂队,分工值班,防止工厂被破坏。当时工厂已停工,大部分工人都回老家去了,我以积极分子身份,组织部分青年起来保护工厂。
我还想出一个办法,点名让三青团分队长跟我一起巡逻,这样容易监视他。三青团分队长原是国民党的青年军,思想比较顽固。4月22日晚,我值班时看到解放军从北面小路进城,23日,无锡宣布解放。
▲1949年4月26日,吴文毅接管农具厂令3天后,军代表吴文毅带着一名警卫员和两名工作组同志来接管无锡农具厂。吴文毅当过新四军军工厂厂长,比较年轻,30岁不到,后来担任江苏省电子工业局副局长,2021年在南京去世,享年100岁。
我主动协助军代表进行接管,提供各种情况让他们了解工厂,包括一些反动派基础力量信息。吴文毅认为我思想比较先进,提供的信息对他很有帮助,我们建立了较好的关系。
刚解放时,我还不是共产党员,但共产党知道我。有一次,无锡党的地下武装纠察队政委沈仁涌告诉我,你做的事情我们都晓得。1949年8月,军代表找我谈话,问我为什么不打报告?
我问,打什么报告?
对方答,入党报告啊,你想不想加入共产党?
我说,我当然想加入共产党,但能不能加入,要党说了算。
军代表说,你的条件是合格的,应该发展你入党。当时也没打入党报告,就只填了表格。1950年1月1日,我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
▲解放初期锡柴生产场景新中国成立后,工厂增加到300人左右,改名苏南行署无锡机器制造厂,我担任技术制造股长。接着就筹备工会,我负责筹备工作,筹备后担任工会主席兼技术制造股长。工会任务是团结帮助职工提高阶级觉悟,建立主人翁思想,工人不再是简单的工人,而是工厂的主人、国家的主人。我动员大家积极投入支前大生产立功运动。工会组织职工生产竞赛,比如生产迫击炮的部分零部件,为一路向南的解放战争提供武器弹药。再比如生产船只的航轴,以支援前线。抗美援朝期间,我们积极贡献力量,捐献子弹和动员参军。
我还积极参加镇压反革命运动。摸清社会面反革命情况后,解放军让我清理厂里的反动派,把有些问题的人集中到一个房间,给他们讲镇压反革命条例,劝他们好好进行思想改造。这时外面的解放军敲门叫:某某某出来。叫到谁就代表谁有问题,真正被叫出去的是少数人,最后留下来的人都没出问题。
由于我积极参加运动,因此成为反革命分子的暗杀对象。工厂附近现在很热闹,但过去是一片荒野,晚上工会开会,或者无锡市开干部会,我一个人进进出出挺危险。军代表针对这些情况,曾先后发给我两把手枪自卫,但都没有真正发挥过作用。
被省委点名调回锡柴
从1951年2月起,我分别在材料科、秘书科、生产科担任科长。1956年,我担任生产长,负责生产和技术,当年26岁。
生产长是苏联工业体制,包括“四师一长”,即总设计师、总工艺师、总动力师、总锻冶师和生产长。1958年,我被提拔为副厂长,厂长是于伟生,他调任省里后,蒋式东代厂长,后提升为厂长。副书记是严公然。总体来看,班子成员都非常年轻。
1958-1959年,锡柴员工数量激增到七八千人。大炼钢铁时期,我们也有教训,因为盲目追求数量,追求规模,厂里专门建立炼铁车间、炼钢车间,大炼钢铁,大造机床,数量和规模扩大后,产品质量严重下降。后来,一机部统一整顿质量管理,我认真抓产品质量,效果不错,还到一机部天津会议上介绍质量整顿经验。
1959年,我作为先进单位代表,同时也是无锡代表团团长,分别出席了江苏省群英会和全国群英会,还出席过周恩来总理主持的宴会。
机械工业部对我很器重,希望我兼任锡柴厂总工程师,甚至还下达了任命书。在我领导下,锡柴有两个副总工程师,一个叫罗明铮,从美国留学归来;另一个叫张世纲,在德国奔驰公司工作过。锡柴开党委会宣布任命时,我说,我不能兼任,我连大学的门都没进过……请党委收回任命书,也请部里谅解。在我的坚持下,一机部收回了任命书。
做这个决定,我是从工作角度考虑,而非站在个人角度。两个副总工程师有矛盾可以找我,我想办法做通他们的工作,如果我兼任总工程师,他们的积极性就会受影响,以后的矛盾就有可能针对我。对我来说,多这个头衔于工作无益。
1969年12月,我被下放到苏北农村,带着家人到苏北响水县周集公社环王荡大队第三生产队,接受劳动教育。1973年年初被调回,先到无锡动力机厂,说是当革委会副主任,但没有任命。我是第一个调回无锡的技术干部。后来,我调任无锡机床厂革委会副主任,主任是严公然,我们曾在锡柴共事,相互熟悉,搭档起来得心应手。
1978年,国家开始拨乱反正,恢复党委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江苏省委决定先在锡柴试点,点名让我回去担任厂长。我自己不想回去,严公然也不希望我被调走,他到无锡市委去做工作,但无锡市委不同意,说省里已经作出决定,市里不好再更改,还是回去吧。我想,既然省里调我回去任厂长,说明领导信任我,那就绝不能辜负领导和群众的信任,因此回锡柴奋斗也值得。
1978年8月,我回到锡柴,担任党委副书记、厂长,党委书记是陈焕友,后来担任过江苏省委书记。锡柴这时约有3000人,整顿工作如何开展?要团结发动全体干部和职工。江苏省调我回来,肯定听过群众意见,我也要走群众路线。但工厂里有各种各样的人,可能有人对我有意见,还有人曾经当过造反派,怎么办?我打定主意,对群众干部要一视同仁。
我决定思想上正确对待群众,让大家放下思想包袱。在这期间,有人通过其他人告诉我,担心我回来后他会倒霉。我说,请你告诉他们,我不是这样的人,有些事我也应自我批评和自我检讨,按照毛主席要求的标准对待事情。锡柴还试制了新产品,包括1000马力、2000马力柴油机。
全面整顿工作用了一两年时间,大家积极性很高,很多群众成为积极分子,过去的思想顾虑、人际关系方面的消极因素基本消除。因整顿工作取得较好成果,锡柴受到表扬,先后获得江苏省大庆式企业、省市先进单位、省企业整顿优秀单位、国家科技进步奖、全国科技大会奖,以及省长嘉奖令等20多项荣誉和奖励。
加入一汽
1978年,我担任锡柴厂长时,动力行业不景气。过去柴油机主要为农业服务,部分用于地质勘探,但农村实施包产到户后,农机用得越来越少,导致产品销售不畅。
经过市场调查、用户访问,我们单独建立了一个车间,用来改造解放牌汽油机车,装上我们生产的柴油机,型号为CA4120。改装后运输成本降低,加之柴油机比汽油机省油,尤其是军品方面,烧柴油更安全,作战半径得到提高。同样的战车,比如导弹战车,即使柴油机被打中,柴油燃烧保障也比汽油机好。因此,改造柴油机车很受欢迎。
后来一汽集团考虑上柴油机,提供产品让我们试制。试制成功后,给解放做配套,接着小批量生产。
▲1984年12月,锡柴与一汽签订合资经营协议20世纪80年代,我们开始考虑加入一汽集团,但阻力很大,无锡市领导中就有人反对,认为这对无锡不利。有领导就直言不讳地说,锡柴不是一个小厂,我们也不是养不活这个孩子,为什么要送给别人?同时,江苏省里也有人不太情愿。
为进入一汽集团,我们做了不少工作。试生产时,省里就不同意。有个副厅长担心我们吃亏,他问,一汽集团让你们试制,有没有给你们试制费?我说没有,我们乐于试制,厂里现在很困难,农机已经走不通了,加入一汽(集团)是最好的出路……有些困难就是这样顶过来的。
我们首先说服时任无锡市委副书记郁谦,他曾在江苏省工业厅工作过。我把锡柴情况向他做了彻底汇报。我说,企业兴衰是厂长最重要的事情,让锡柴活下去是我的责任,现在厂里连吃饭问题都不能解决,作为厂长,我的最大责任是保证工厂利益。工厂虽不会说话,但机器卖不出去,厂里发不出工资,资金周转不过来,老要靠银行贷款,这其实是在敲响警钟……
我把锡柴加入一汽集团的思考和做法和盘托出。我说,真正能说话的,一是领导,二是职工干部,代表工厂利益,反映现实情况。要尊重领导,但也要独立思考……我们积极主动试制柴油机,给解放配套,至于怕吃亏的问题,得看做得怎么样,做得不好就要吃亏,做得好就不会吃亏。
郁谦觉得我分析得很有道理。我还告诉他,对锡柴加入一汽集团,市里有人反对,省里也有人反对。他说,我帮你们做工作。他分别约好相关领导时间,让我单独向他们汇报。
当汇报工作做得差不多的时候,郁谦在会上提请大家研究:锡柴要不要加入一汽集团,这个问题不小,大家意见不统一,一直没有定下来……经过努力,无锡市领导终于拍板同意,主动派出市长和一汽集团联系。
锡柴进入一汽集团,是战略性重大决策,也是我回锡柴后运作的比较得意的一件事。我当时讲,决策正确与否,工厂不会说话,但可能5年或者10年后,企业的各方面情况就会给出答案。
因锡柴而生
锡柴对我国动力行业和汽车行业作出了不可抹灭的贡献。
油泵油嘴是柴油机上的一个重要部件。我当副厂长期间,油泵油嘴出现全国性短缺,只能依靠上海柴油机厂车间供应,锡柴装配柴油机受到限制。为此,我们建造了一个试制车间,虽然规模不大,力量薄弱,但希望能缓解燃眉之急。
后来,机械工业部领导到锡柴检查工作,我们在汇报时提到,试制车间规模太小,还没有正式生产,这个形势跟不上企业发展节奏,建议国家应该考虑在无锡建一个油泵油嘴专业厂。当时全国就北京有一个油泵油嘴厂,其他都是工厂车间,而且主要给自己的柴油机配套,这对柴油机行业发展极为不利。
机械工业部对这个问题非常重视,回去后专门开会研究,同意了我们的建议,让我们做几项工作:一是选厂址,找到现成工厂快速生产。二是做规划。三是帮助筹建。
当时锡柴厂长是蒋式东,为选厂址,我俩做了很多调研,跑了很多单位。后来调研到无锡市劳动局技工学校,发现这个学校有场地,有学生,有设备,还有实习工厂,唯一缺少的就是产品。
我们向学校领导介绍机械工业部要建专业厂,制造油泵油嘴短缺产品的情况,学校表示要积极争取项目。选址通过后,建厂时,锡柴派出部分领导干部和核心技术人员前去支援,并将关键设备、试制产品及原材料等悉数交给他们。
这就是无锡油泵油嘴厂,后来发展成少数专业厂之一。这个厂相当于从锡柴派生出来,也是锡柴对汽车行业的贡献。
同样由锡柴培养出来的还有无锡增压器厂、叶片厂。增压器的关键部件是涡轮叶片,柴油机靠吸气进来,可保障一般的压力。增压器利用废气作动力,把空气用压力打进去增加气缸压力,保障压力随之提高,发动机功率增大。
锡柴自己生产增压器,无锡动力机厂车间生产涡轮叶片。搞三线建设时,无锡动力机厂搬到四川,发展成为红岩机器厂。原厂址空出来后,市里决定利用老厂房,再建一个新动力机厂,叶片作为其中一个车间,包括设备和人员,从锡柴厂搬到了动力机厂。
机械工业部很重视,任命我为叶片专项跨行业多单位合作负责人。叶片部件涉及不同行业,需要跨行业、跨单位协调,比如高温、高强度、高效率的特殊钢材,需要冶金部门配合。有些工具设备涉及新材料,冷热加工及锻造等,工艺都比较先进,需要多部门合作。
根据设计,有些先进技术和新设备要从德国引进,像液压冷钢材、抛光机等。叶片车间从专业车间发展为涡轮叶片专业厂,产品用于制造直六直升机、2.3万千瓦燃气轮机叶片等,为我国航空、航天工业增加了一份力量。这个基础是锡柴打下的。
思考与建议
作为锡柴班子成员,我日常工作繁忙,但在繁忙中,还要观察全球性大势,从中找到专业化趋势,根据重点抓关键。有些薄弱环节不抓不行,比如在20世纪60年代,我参与解决柴油机球墨铸铁氧化夹渣难题。
当时锡柴有个特点,曲轴都用球墨铸铁,而不是锻钢打造。有段时间工艺出现问题,生产出来的球墨铸铁曲轴都是废品,没有曲轴就装不出柴油机。球墨铸铁研究所隶属机械工业部,研究所设在锡柴,问题主要靠技术人员解决。但是很长时间问题都没有解决,柴油机生产不出来。
对锡柴来说,这(曲轴)是关键问题,我决定自己亲自抓。是否能解决问题?其实我心里也没把握,但必须要去试试。我找来各种资料研究,发现清华大学有个报告,针对球墨铸铁氧化夹渣难题,他们做过专题实验并得出过结论——这是由球墨铸铁的特点所决定的,它容易氧化形成夹渣,要去除夹渣,首先要解决是否属氧化及抗氧化问题。
锡柴遇到的问题是不是氧化问题?球墨铸铁研究所没有给出答案。我找来清华大学的实验材料,根据材料内容找来深度不同的黑眼镜,晚上到球墨铸铁生产现场,戴着黑眼镜仔细观察,终于找到氧化的证据——
生产球墨铸铁时,铁水浇出来都有光亮,发红、发黄,或者发白。浇出来后外面有一层发亮的外衣,像袜子一样,从红黄慢慢变厚,到一定重量时掉下来,掉到型腔里,冷却下来就是夹渣。
氧化问题确定后,接下来就要解决抗氧化问题。氟铝酸钠可抗氧化,但加在哪里,加多少量?不知道。那就先做试验,经过数十次试验,基本确定剂量。试验成果编制成生产工艺,球墨铸铁曲轴生产出来后,又经过多次测试验证,曲轴上一点夹渣都没有。
问题就这样得到了解决,这种方法作为生产工艺被确定下来。直到这时,球墨铸铁研究所一位领导才知道详情。他说,研究所专门研究球墨铸铁,书和资料看了不少,但都没找准实际问题,没想到清华大学有这方面的研究报告,最后竟然要厂长自己去解决问题,我们应该做自我批评。
后来我也反思,关键问题要坚持到底,但自己去解决也有很大风险,毕竟存在解决不了的可能性。所以,平时一定要多看多学,到现场观察。松下幸之助有句名言:在特定需要时,学习最有效。作为企业领导,不但要抓好日常繁多的具体事情,该细的有时要细到极致,要精通,要钻进去。
此外,还要关注全局,关注长远,经常思考战略性问题。这些战略性问题要获得成功,首先要做说服工作,争取周围同志和领导的支持与帮助,取得共识,排除困难和阻力。这又和个人忠诚、正直及道德有关,只有真诚以待,实事求是,才能得到支持。
我对重大决策问题的思考,不是孤军奋战,而是得到了严公然、蒋式东、陈焕友等同志的支持。大家达成共识后,执行起来就没有阻力。
▲2013年9月建厂70年庆典时,锡柴历任主要领导合影,左四为赵正达1990年11月,我从锡柴退休,接任者是顾顺元(已去世),他后来担任无锡油泵油嘴厂党委书记。对于锡柴的发展,我认为前途无量。第一,锡柴基础好,在品种上应不断开发创新,尤其要优先满足国防的新需求。柴油机作战半径大增,作战后勤安全性提高。
第二,要在碳中和上下功夫。柴油机的燃烧系统、质量水平跟碳中和有很大关系,碳中和必须提高燃烧质量、燃烧效率。柴油机上的球墨铸铁应该合理应用,充分发挥它的长处,比如耐久、可靠和低成本等因素。
第三,不要放松新能源研发。研究新能源,要有破冰点。氢能源是方向,但成本较高,怎么过技术关和成本关,需要多思考。
80年来,历任领导和全厂职工都为锡柴生存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锡柴从100多人发展到如此规模的现代化工厂,他们功不可没,但也有很多教训值得总结和反思。相信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时代,锡柴会不断取得新的胜利。
(本文选自《大国动力:锡柴80年》,葛帮宁著,中国工人出版社,2023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