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朝,朝鲜济州岛上有个名叫崔溥的小官。
一次乘船返家途中,命运的齿轮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台风发生扭转,他所乘坐的船只在狂风巨浪裹挟下一路朝南奔去,最终竟意外停靠在了浙江宁波。上岸之后,崔溥得到了当地官府的收留照料。
为助他顺利回到朝鲜,官府安排船只,让他顺着京杭运河北上。
元、明、清三朝时期,京杭运河仿若一条奔腾不息的巨龙,水面开阔,碧波翻涌,漕船与民船穿梭往来,昼夜不息,即便是夜幕笼罩,水面上也是灯火交织,热闹非凡。
运河两岸繁华热闹的盛景,让崔溥大为震撼,而更令他惊掉下巴的是,这绵延数千里的大运河,居然全靠人工开凿而成。当船行至徐州时,崔溥特意下船,细细查看河道两岸巍峨的巨石堤坝。陪同的官员随口问他对大明印象如何,他当即发出一声由衷的感叹:
“湘妃此何责,我等须崎岖万里之路。”
回国之后,内心依旧激荡不已的崔溥,将这趟返乡沿途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详尽地写进了一本《漂海录》。
《漂海录》
在书中描绘杭州时,他写下 “市积金银,人拥锦绣”;说起苏州,便是 “屋围壮丽”;提到山东临清,则称其为 “货财之富,船舶之集” 。要知道,在古代,京杭运河可是唯一能贯通南北、实现大规模货物运输的关键通道,其鼎盛之时,货运量一度占据全国货运总量的四分之三,“黄金水道” 之名,当之无愧。
崔溥沿途途经的杭州、苏州,大家耳熟能详,可山东临清,知晓的人却寥寥无几。
临清如今归山东聊城管辖,是抗日名将张自忠的故乡。当下,临清的经济发展稍显逊色,在山东 130 多个区县里,GDP 排名连前100都挤不进去。
张自忠
不过,时光回溯160年,在明清之际,临清可是山东境内首屈一指的商业大城。
乾隆皇帝曾赋诗夸赞临清 “富庶甲齐郡,繁华压两京”,名相李东阳路过此地,也留下《过鳌头矶》一诗,勾勒出临清往昔的昌盛繁茂。
彼时,临清还是清政府极为重要的税收源地。
明清两朝会在运河沿线设置钞关,类似如今的高速收费站,向过往船只收取过路费。临清钞关位居运河八大钞关之首,设官时间最早,撤关时间最晚,历史最为悠久,直至今日,临清还留存着国内唯一的钞关遗址。
1855年,黄河突然改道,夺大清河河道奔流入海,京杭运河山东段就此水源断绝,航运停滞。
曾经兴盛繁华超 500年的临清,也逐渐式微,沦为籍籍无名的小城。
可以说,临清的兴衰起伏,恰是山东运河两岸城市命运变迁的生动缩影。近期,山东网信办主办了一场 “千里运河新画卷” 活动,我有幸获邀参与。今日,咱们就一同聊聊京杭大运河历经的沧桑变迁。
提起京杭运河,不少小伙伴觉得熟悉,课本上写着它是隋炀帝下令开凿的,也正因开凿运河,再加上三征高句丽,隋朝国力损耗过度,引发遍地农民起义,最终二世而亡。但实际上,早在隋朝之前,沟通南北的运河便已存在,隋炀帝不过是将历朝历代开凿的运河加以串联整合罢了。
京杭运河贯穿北京、天津、河北、山东、江苏、浙江六省市,连通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全长约 1794 公里。
京杭运河路线
回溯至春秋时期,吴王夫差为征伐齐国,开凿了邗沟,这条连通长江与淮河的河道,成为京杭运河最早的雏形。
战国时,魏惠王下令开凿鸿沟,成功把黄河与淮河连接起来。待到魏晋南北朝,北方兵祸连连,汉人纷纷南迁,中国经济重心逐渐从黄河流域转移至长江流域。
隋朝一统天下后,为把富庶南方的粮食运往北方,同时强化对南方门阀士族的掌控,隋炀帝决意开凿大运河。由于隋炀帝定都洛阳,隋唐时的运河分为两段,一段从杭州延伸至洛阳,另一段则从洛阳通向北京。
元朝时,忽必烈将都城定于北京,中国政治中心东移。为能把江浙的粮食径直运往北京,无需绕道洛阳,忽必烈耗时十年,先后主持开凿三条河道,把原本以洛阳为核心的隋代横向运河,改造成了以北京为中心、南下直抵杭州的纵向大运河。1293 年,元代大运河全线通航,漕船自此可从杭州直达北京,这便是如今京杭大运河的前身。
众所周知,中国地势北高南低,水资源分布却是南涝北旱。如此一来,京杭运河若从北向南流,水量便难以为继;从南向北流,又面临地势落差难题。事实上,京杭运河由多条运河拼接串联,各河段流向并不统一,总体来看,大运河有四个关键节点,呈现出五种流向。
运河途经各省地势高低错落,其中山东中部丘陵地势最高,汶上县的南旺镇更是京杭运河的海拔制高点,相较于北面的天津、南面的杭州,它足足高出约 40 米,故而被称作 “运河水脊”。正因地势过高,京杭运河山东段建成后,常因水浅而无法通航,这个棘手难题从元朝起就悬而未决,一直拖到明朝。
明永乐年间,工部尚书宋礼接纳了汶上老人白英的提议,修筑起大名鼎鼎的南旺分水枢纽工程,才彻底攻克了运河山东段缺水断流的难关。汶上县境内有条水量充沛的大汶河,其流经的坎河口地势高于南旺镇。于是,宋礼与白英巧妙利用这一地理条件,在大运河坎河口筑起堤坝,截断大汶河水流,随后又在堤坝与运河之间开挖出一条八十余里的小运河,借此将大汶河水引入京杭运河,缺水难题迎刃而解。他们修筑的这道堤坝,便是声名远扬的戴村坝,也被誉为 “运河之心”。
京杭大运河开凿于春秋,完工于隋朝,繁荣于唐宋,裁弯取直于元代,疏浚维护于明清,作为沟通南北的交通大动脉,它辉煌了整整 2500 年。然而,当历史的车轮滚滚驶入 19 世纪,曾经喧嚣热闹的大运河,不可避免地迎来了落幕时分。
1853 年,太平天国军队攻占江苏与安徽沿江区域,清军与太平军在此展开激烈拉锯战,战况惨烈,运河沿线主要城市均遭受重创。此后十余年,运河南线漕运被迫中断,再加上年久失修,运河严重淤塞。1855 年,也就是清咸丰五年,黄河在河南新乡铜瓦厢决口,发生了历史上第六次大改道。此前 700 年,黄河流经江苏徐州、宿迁、淮安,从盐城注入黄海;改道之后,黄河经山东菏泽、聊城、济南、滨州,于东营奔入渤海。黄河这一改道,直接截断了京杭运河山东段,此后,该段运河逐渐淤废。1911 年,连接天津与南京的津浦铁路全线通车,京杭运河彻底失去南北运输主干道的地位,沿线城市也随之走向衰落。
自清末起的 160 年里,京杭运河长期处于断水断航状态。新中国成立后,为唤醒这条沉睡已久的巨龙,对运河展开大规模整治,拓宽部分河道,航运条件得以显著改善。1952 年,南水北调的构想首次被提出,历经多年论证,2022 年这项工程正式启动。鉴于京杭运河是现成且唯一贯穿南北的水道,它被纳入南水北调东线工程。如今,借由京杭运河北调的南水,已成京津冀豫地区二十多座大中型城市的主要水源,直接受益人口超 1.2 亿。据统计,当下北京每十杯水中,就有 7.5 杯来自南水,河北、河南两省用水的 50% 也仰仗南水。
2022 年4月13日,水利部联合北京、天津、河北、山东四省市,启动京杭运河2022年全线贯通补水行动,统筹南水北调东线一期北延工程供水。
4 月 28 日上午10 时,位于山东省德州市的四女寺水利枢纽与天津市九宣闸闸门缓缓开启,山东南来之水与天津本地水融汇一处,自 1855 年起断水断航 167 年之久的京杭运河,再度实现全线通水。
就当下全球内河航运格局而言,年货物运输量最高的当属长江,高达 33 亿吨;珠江次之,年货运量约 14 亿吨;美国的密西西比河位列第三,年货运量 6 亿吨;而京杭大运河凭借山东微山湖以南至杭州约 800 公里的河段运量,每年货物运输量可达 5 亿吨左右,略低于密西西比河,但比欧洲最大的航运河流莱茵河多出 1 亿吨。
遗憾的是,尽管京杭运河在2022年全线通水,可由于北线河道泥沙淤积严重,无法满足船舶吃水深度要求,再加上运河上方桥梁林立,至今运河北线仍无法通航。回溯往昔,京杭运河曾成功联结中国政治中心与经济中心,促使南北物资在广袤国土上高效流转。
时至今朝,它在华北生态补水、观光旅游、内河运输等方面,依旧发挥着不可小觑的作用。倘若未来京杭运河北段能够恢复通航,那些曾在历史上熠熠生辉的运河沿岸城市必将再度受益。
届时,随着京杭运河货物运输量大幅攀升,全球内河航运前三甲或许都将被我国收入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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