殃崛摩罗尊者,未出家时,外道受教为娇尸迦,欲登王位,用千人拇指为花冠,已得九百九十九,唯欠一指,遂欲杀母取指。时佛在灵山,以天眼观之,乃作沙门在殃崛前。殃崛遂释母欲杀佛。佛徐行,殃崛急行,追之不及。乃唤曰:“瞿昙,住!住!”佛告曰:“我住久矣,是汝不住。”殃崛闻之,心忽开悟。遂弃刃,投佛出家。
——《指月录》第一卷 殃崛摩罗尊者
白话直译:殃崛摩罗在出家之前,受外道之蛊惑,言以千人拇指编成花冠戴于头上即可登上王位,故而他四处搜集人的拇指。其不择手段地戕害众人,终获九百九十九根拇指,仅差最后一根便大功告成。
然而,这最后一根拇指却极难获取,殃崛摩罗想尽诸般办法皆未如愿,遂起杀母取指之念。
彼时,佛陀于灵山,以天眼观得殃崛摩罗正追杀其母这一幕,遂化作一名小和尚现身于殃崛摩罗面前。于是,殃崛摩罗放弃追赶母亲,转而追杀佛陀变化的小和尚。
佛陀徐徐前行,可殃崛摩罗无论如何疾行,皆追赶不及,总是相差些许距离。于是殃崛摩罗向佛陀高呼:“和尚,停一停、停一停。”
佛陀回首对殃崛摩罗道:“我始终在此,只是你未曾停歇罢了。”殃崛摩罗闻此言语,内心仿若遭雷击一般,瞬间开悟,遂放下屠刀,皈依佛门。
鉴赏评说:拇指花冠、杀母取指、天眼神通、变身沙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神奇否?合理乎?
倘若眼中仅存这些奇异,心中思忖着故事的真实性与合理性,那便非禅矣。佛门之故事,皆借天马行空之情景外裳,言着始终如一之“道”。
故而,莫为故事之表相所惑,可换一视角、换一类思维以还原神奇之故事。
何为《指月录》呢?佛法都是指向月亮的手指,不是修行者追求的本身,而月亮才是。“指月的手指”仅仅是方向、途径、方法而已。
所以,故事中言戴上“千指花冠”便能成佛悟道终究是无法实现的,即便为“万指王冠”亦无法改变“指”的本质,终归不是“月”,又怎能开悟呢?
因此,故事中的情节实际上也可以是这样的:
殃崛摩罗外求各种修佛证道的方法,经历了种种磨难,懂得了很多道理,深谙佛法奥义,但就是差那么一点点,还不得门入。(得到九百九十九根拇指,唯欠一指)
他甚至开始修苦行,不吃不喝,只是打坐冥想,要把自己逼入绝路。(杀母取指)
在无路可走之境,他回光返照自身,觉知自己的心念。念,就仿佛四处飞舞的蝴蝶,时时处处在生起,然而刚要触及之时,它又飞到另一朵花上,怎么也追不上、抓不住。(佛徐行,殃崛急行,追之不及)
原来竟是如此啊!“念由心生”,“念”又怎能追得上自己的“心”呢?“心”自始至终皆与自身同在,始终居于那里,一刻未曾离去,如如不动。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唯欠一指”原来并非在他处,恰在自身这里,从来也未曾缺失。
飘忽不定、一直外求的,不过是心生之念罢了。您不妨试一试,去追逐自己的心念,仅问一句:我当下在想些什么?瞧瞧能否将其抓住!
念不及心,终是无所获得。
虽说“念”难以抓住,然“心”能够安宁。只因“念由心生”,那就莫去管那只顽皮、无住的蝴蝶了,将那“花”照管好,蝴蝶定然跑不掉的,它无论怎样飞皆要回归“花”这儿的。
即心即佛!安住于心,就不离心念,那就追上了“佛”的步伐。殃崛摩罗之所以追不上佛陀的原因就在于此。
心与念,犹如身体与影子,须臾不离。可以言此乃彼,亦可言彼乃此。又怎能分得清孰为孰呢?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形影相随啊!故而,全然无需去区分彼此,谁是心,谁是念。
修行之事最终都要回归到自心这里来,外求皆不是,唯有当下明。
那个究竟为何?终究唯有自己知晓,那以上纵使说得精彩纷呈,全然都是作不得真的,皆为自说自话。故而,还不如讲故事,叙叙离奇的掌故为佳。这兴许便是佛典之中存有如此神奇故事的缘由。
离奇的神话故事你尚且不信,难道言语道断的道理你便会信?因而,佛经中言说何物又有何干系?无论如何言说皆可,关键之点在于读者自身这边。
实则,言其为故事也好,称其为佛理也罢,皆会遭人“哂笑”。将其摆出来,便是供他人予以否定的,只因除却自身当下所获,无一为真啊!
这则公案兴许是在阐述殃崛摩罗尊者识得自心、开悟的历程。需知晓,佛陀当初亦是如此悟道的。
佛陀修行历时六年之久,曾拜谒诸多名师,精通了各类修行之法门。亦曾践行头陀行,粒米不进、滴水未沾,瘦至近乎昏厥。最终在牧羊女供奉的羊奶之后,禅定七日,悟得真心。
佛陀悟道后的首句话便是: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人人皆有的智慧德相,自无始以来,未曾有过一丝一毫之变动,不需追、不需求,可还识得否?
若不识,犹如铁壁万仞;若识得,法我两空,又能识得个什么呢?
“放下屠 刀立地成 佛”,不要去追逐心生之念,而应安住不动的心,即心即佛!
修行不在于“放下”,而在于能否“安住”。“放下”再多皆不是,一安方能定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