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我和哥哥一人做了一只簸箕

五色石文斋 2021-10-21 08:22:34

簸箕这东西,哥哥编过,我也编过。四十多年过去了,那两只用烂的簸箕还放在老家常年锁着的老屋的楼上。

哥编的大些,我编的小些,都是柳条簸箕,母亲和两个妹妹都曾用它簸过许多年的谷物,太多的粮食路过簸箕口,滑入了我家的粮囤或粮缸里。

簸箕是一种形状和质感都很美丽的器物,我们在母亲的簸箕声里长大,母亲也在簸箕声里度过了她的青春,然后渐渐衰老,最后,留下簸箕,与世长辞。

小时候,我和哥哥性格都比较内向。内向性格的人大多拙于口却慧于心,我和哥哥多少有点。我们说话很少,一天说不了几句,而且都很简短,急得母亲就和婶婶、四婆说,这简直是两个哑巴,谁把他们嘴巴里的话带走了啊?怎么嘴巴里就长不出几句话!

可是,在哥哥十四岁、我十二岁时,母亲打消了她对我们的担忧,因为在那个秋天我和哥哥一人做了一只簸箕。

母亲依然多少有些怅然地说,心里聪明,这还差不多,但毕竟是话语太少了!

我们哥俩做簸箕是跟隔壁的瘸子爷学的。瘸子爷的腿瘸得厉害。听人说他年轻时当过土匪,一次入户抢劫时,同伙都跑了,他被堵在了院子里,就让围上来的人们打断了一条腿。瘸子爷有这经历,并不能证明他人有多笨,他奸诈着哩。小时,不知是什么原因,他曾让我和哥哥去看过他家的后窗。那窗子初一看上去和别的窗子没有什么两样,没有可以打开和关闭的窗扇。可是瘸子爷说,你们闭着眼睛,把数字数到二十,我就能从窗子里飞出去。我就和哥哥背过身数着数,才数到十五,瘸子爷就说,睁眼啊。我们睁眼一看,瘸子爷已经到了窗外,窗子还是好好的。我们缠着问他是怎样耍的魔术,他说,哪有什么魔术,是这窗子能卸开啊。他说着就把窗框、窗棂都卸掉了,窗子就成了一个方洞。他对我和哥哥说,家里要留一条后路的,不然万一遇到什么事,门被封死了,就成了装在瓮里的鳖了。

后来长大了,才知道瘸子爷的人生观可能来自那一次被围困而折了一条腿吧!

瘸子爷做簸箕的手艺是我们那一带出了名的。他做的簸箕形状好看,好使,轻巧,耐用。他在做之前,把柳条泡了又泡,漂得雪白,用于封缠簸箕沿的麻柳树皮也撕得宽窄匀净。所以,一到秋天下了淋雨的那些日子,他就特别忙,有时一天能编成四只簸箕。到了十天半月之后,他空的厦屋里就山一样地码满了簸箕。天一晴,簸箕晾干了,他就挑着去赶场了。

瘸子爷当然也常常为周围村庄的人家修簸箕,虽然他手辣,收费高些,可手艺好,人们就会主动找他。

我和哥哥常到瘸子爷家里去玩,看他如何泡柳条去皮,怎样合麻线,缠成一个个大疙瘩,如何挑出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柳条排列起来起毛坯子,怎样一行行地织麻线,再用捧棰砸平,看他编好一个半圆形后怎样割去多余的部分,怎样把那片编好的、平平展展的柳条一点点地窝成簸箕的雏形,怎样捶捶打打校正形状,怎样加簸箕沿、缠麻柳树皮、装簸箕舌头……

瘸子爷做一阵累了,就歇气,就给我们说一些凉话、冷话、二杆子话、不吃啥的笑话。

时间久了,哥哥就说,我们也织一只簸箕看看啊!

我们真得就动手了——到小河边去割柳条、捋去叶片,再去皮、晾干,泡软,漂白;合了好几疙瘩麻线;准备了好些麻柳树皮;磨快了一把刀……然后就开始编织了。

在我家屋后的矮瓦屋里,哥哥忸怩了好几天,才做好了一个。哥哥让我去看,简直把我眼泪都笑出来了——那可能是世上最丑陋的簸箕。

哥哥说,别给人说啊,不好我们就偷偷把它处理了。

哥哥是有心人,后来的几天,他又猫在后屋做簸箕。这一次他成功了,拿出来让妈看,拿过去叫瘸子爷看。

看把哥哥乐的,我也眼红了,就一个人也猫在后屋织簸箕。由于接受过哥哥的教训,我织的第一个就有点像模像样了。

母亲一下子就有了两只新簸箕,很有些高兴,更高兴的是她看到自己生养的两个嘴笨的娃还算心灵手巧,就得到了一些安慰。

后来,我们再也没做过簸箕,却转移了兴趣,哥哥做了一把蚂蚱腿躺椅,村里人都说比一些木匠做得都好;我做了一把圈椅,有点粗糙,可坐上去特别可体;我们还掏过一只麻柳木的水马勺,家里用了许多年。

父亲是十年前去世的,母亲今年三月也离开了我们。哥哥、弟弟们都修了房子住到了别处,家里原来的几间矮瓦房只好锁起来。

前不久,我回到老家,打开房门,看见哥哥做的躺椅和我做的圈椅都还放在那里,它们安安静静,似乎在梦中一样。转到后院,去了后屋,灶台上放着我们自己掏的那把马勺,它已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从屋顶残破的洞里漏下一绺明晃晃的日光,照着它,似乎是照见了我们所经历的那些远去了的岁月。

我和哥哥做过簸箕的那块地方,因为漏下过雨而潮湿,发出了几丝什么植物的细细的幼芽。

我轻轻地锁上房门,锁住了关于簸箕的、关于躺椅的、关于圈椅和马勺的绵长记忆。

(文/黄文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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