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列传剖析:为何把伯夷列传放第一篇?内涵了什么?

熙来攘去世界 2025-03-15 05:34:55

《史记》位列“二十四史”之首,被鲁迅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其首创纪传体通史的体例,以人物为中心展现历史的波澜壮阔。在《史记》的七十列传中,《伯夷列传》位居第一篇,司马迁将伯夷、叔齐这两位看似与帝王将相功业无关的人物置于列传开篇,这一独特的安排蕴含着深刻的用意。

通过深入剖析《伯夷列传》的内容,我们不仅能够了解伯夷、叔齐的生平事迹,更能洞察司马迁背后所表达的历史观、价值观以及人文关怀。

一、《伯夷列传》内容详解

(一)孤竹国的权力让渡

伯夷、叔齐是孤竹国国君的儿子。孤竹国君在临终之际,做出了废长立幼的决定,打算将国君之位传给第三子叔齐。然而,长子伯夷认为这样的安排违背了父亲的遗命和传统礼法,于是选择了出走,以表示对这种违背行为的抗拒。叔齐同样有着自己坚守的原则,他觉得自己如果继承君位,便是僭越兄长之位,同样不符合伦理道德,所以也毅然弃国而去。最终,孤竹国的国人只好拥立了中子为君。

这一事件发生在约前11世纪,当时正值商代晚期,继承制度正处于从“兄终弟及”向“父死子继”过渡的阶段。伯夷恪守宗法伦理,遵循“立嫡以长不以贤”的原则;叔齐则维护孝悌秩序,践行着“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的理念。他们二人在权力面前,没有丝毫的贪恋,而是将道德准则置于首位,展现出了极高的道德自律性。

(二)叩马谏伐纣

周武王在文王去世后,载着文王的木主进行东征,准备讨伐商纣王。伯夷、叔齐得知后,赶到周武王的军队前,拦住马头进行劝谏。他们质问周武王:“父亲去世还没有安葬,就急于发动战争,这能叫做孝吗?作为臣子却要弑杀君主,这能叫做仁吗?”姜太公看到这一幕,评价他们是“义人”,并让人将他们搀扶开。

这一事件发生于前1046年,伯夷、叔齐的质问,直击周人政治合法性的软肋。在当时的道德观念和政治语境下,周武王的行为确实存在一定的伦理困境,而这也是《尚书·泰誓》刻意回避的问题。姜太公的评价暗示了武力集团对道义力量的复杂态度,既认可他们的道义,又不得不继续推进战争。伯夷、叔齐的行为,体现了他们对“王道”理想的执着追求,在儒家“王道”与法家“霸道”的首次正面交锋中,他们坚定地站在了“王道”的一边。

(三)首阳山殉道

商朝灭亡之后,伯夷、叔齐以吃周朝的粮食为耻,于是隐居到首阳山,靠采薇为生。他们作了一首《采薇歌》来表明自己的心志:“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最终,他们饿死在首阳山。

从地理考据来看,首阳山位于今山西永济,考古发现那里存在新石器时代聚落遗址,这暗示了一种文明与荒野的辩证空间。在生存状态方面,现代植物学证实薇菜含有毒生物碱,这意味着他们为了道德纯洁性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从年龄上推算,按时间线他们应超百岁,这引发了对历史真实性质疑,也可能是司马迁进行的文学加工。而他们“遂饿死于首阳山”的平静叙述,背后实则是对暴力革命的无声抗议。

《采薇歌》采用四言体,模仿《诗经》雅颂,赋予个体哀歌以史诗气质。其主题包含了对暴力循环的批判、对文明失落的哀叹以及个体命运荒诞性的感慨。

二、《伯夷列传》背后表达的内容

(一)价值评判体系的颠覆

在传统的历史书写中,往往以成败论英雄,以天命论来解释历史的发展,并且更侧重于群体史观。然而,司马迁在《伯夷列传》中构建了自己独特的价值评判体系。他摒弃了单纯的成败论,没有着重书写武王的功业,而是详述夷齐的悲剧,以道德高度来论英雄。他用人道主义取代天命论,发出“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的诘问,质疑命运对善人的不公。他还打破群体史观,关注个体生命史,通过颜回早夭与盗跖寿终的对比,展现出个体命运在历史洪流中的无常。

这种价值评判体系的颠覆,反映出司马迁对人性、道德和历史的深刻思考。他不再将历史简单地归结为帝王将相的功业史,而是看到了那些坚守道德底线、追求精神价值的个体所具有的伟大意义。他强调个体的道德选择和精神追求,为历史书写注入了人文关怀。

(二)历史解释模式的转型

从神意史观到人性史观的转变在《伯夷列传》中体现得十分明显。以往的历史往往被神意所笼罩,而司马迁则淡化了“天命玄鸟”等神话元素,将目光聚焦于人性的抉择。伯夷、叔齐在面对权力、道义和生存等问题时,所做出的一系列选择,都是基于他们自身的人性和道德判断,而非神意的指引。与《殷本纪》中较多体现神意史观形成鲜明对照,突出了司马迁对人性的重视。

同时,司马迁通过夷齐的遭遇揭示了历史进程的不可预测性,从决定论转向偶然论。伯夷、叔齐本是孤竹国的公子,本可在权力的舞台上有所作为,但他们却因坚守道德而放弃权力,最终饿死首阳山。他们的命运轨迹充满了偶然因素,这让人们看到历史并非是按照既定的轨迹发展,而是充满了变数。

此外,《伯夷列传》开创了“文化心灵史”书写范式,从传统的政治史书写转向精神史书写。司马迁通过对伯夷、叔齐精神世界的挖掘,展现了他们在道德追求、价值判断等方面的内心挣扎与坚守,让读者看到了历史人物丰富的精神世界。

(三)哲学思辨的多维体现

1. 天道观的解构:司马迁用伯夷、叔齐的遭遇来质疑“福善祸淫”的传统天道观。伯夷、叔齐是公认的善人,然而他们却饿死首阳山,并没有得到善报;而像盗跖这样的恶人却能长寿终寝。这种现实与传统天道观的冲突,让司马迁对“福善祸淫”论产生了怀疑,为后世王充的《论衡》等对天道观的进一步批判开创了先河。

2. 自由意志命题:在历史的必然性中,司马迁捍卫个体选择的尊严。伯夷、叔齐在面对权力、战争、生存等重大问题时,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尽管这些选择让他们陷入困境甚至付出生命代价,但他们依然坚持自己的信念。司马迁通过对他们事迹的记载,强调个体在历史进程中并非是被动的参与者,而是具有自由意志,能够做出自主选择的主体。

3. 名实之辩的深化:“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司马迁对名实关系的探讨超越了儒家“正名”说。他看到了人们对名利的不同追求,以及这种追求背后的深层动机。伯夷、叔齐为了坚守道德之名,放弃了权力和财富;而那些贪夫则为了财富不择手段。司马迁通过这种对比,深入剖析了名实之间的复杂关系。

4. 存在主义先声:《伯夷列传》中展现出的直面生存荒诞性的勇气,比加缪的《西西弗神话》早了2000年。伯夷、叔齐面对商亡周兴的历史变革,他们的道德准则与现实世界产生了激烈冲突,在这种冲突中他们陷入了生存的困境。但他们并没有妥协,而是以死亡来抗争,这种对生存荒诞性的直面和抗争,体现了一种早期的存在主义思想。

(四)创作心理的映射

1. 李陵事件的精神投射:司马迁因李陵事件直言遭宫刑,这一人生重创对他的创作心理产生了深刻影响。在《伯夷列传》中,我们可以看到这种影响的投射。伯夷、叔齐道德坚守却遭受苦难,这与司马迁自己因坚守正义而遭受宫刑有着相似之处,体现了替代性补偿心理。《采薇歌》的创作与司马迁写作《史记》一样,都是在困境中通过文字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和思想,实现了升华作用。而伯夷、叔齐青史留名,也与司马迁追求立言不朽,希望通过《史记》让自己的思想和精神流传后世,形成了超越性认同。

2. 身体书写的政治隐喻:从身体书写角度来看,伯夷、叔齐饥饿的身体,象征着他们对精神纯洁性的极端追求,与商纣“酒池肉林”所代表的奢靡形成鲜明对比。司马迁自己遭受宫刑后,残缺的身体成为了一种文化生产力,他将身体的创伤转化为创作的动力,在《伯夷列传》中通过对伯夷、叔齐的书写,表达自己对政治、道德和历史的看法。伯夷无后暗喻了一种另类文化传承,即思想替代血缘,强调了精神和思想传承的重要性。

3. 士人精神的原型建构:《伯夷列传》确立了“从道不从君”的士林传统,伯夷、叔齐在面对周武王的军事行动时,敢于直言劝谏,坚守自己的道德原则,不为君主的权威所动摇。他们用死亡完成了对历史的终极记录,预告了后世“董狐直笔”精神的出现,成为了历史见证人的典范。同时,他们也成为了集体记忆的永恒载体,作为文化符号体,激励着后世士人对道德和正义的追求。

《伯夷列传》虽篇幅不长,但内涵极为丰富。司马迁通过对伯夷、叔齐事迹的记载和解读,实现了对传统史学的突破和创新。他构建了新的价值评判体系和历史解释模式,进行了深刻的哲学思辨,同时也在其中融入了自己的创作心理和士人精神的追求。这篇列传不仅是对伯夷、叔齐个人的传记,更是司马迁对历史、人性、道德等诸多问题的一次深度探索,对后世史学和文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它让我们看到,历史不仅仅是王朝的更迭和英雄的功业,更是无数个体在道德与现实、理想与困境之间挣扎与抉择的记录,充满了人文的温度和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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