淝水之战(383年)后,北中国再堕分裂,短短三四年间,就相继出现了后燕、后秦、西秦、后凉四国,占了十六国的四分之一,此外还有不在十六国之内的西燕,尚未完全死透的前秦,以及重新崛起的代(北魏前身)。它们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征伐不已,混战多年,恰如战国时代的七雄并立。
有史家认为,苻坚并非亡于好大喜功,而是“失于柔仁”,淝水一战,前秦明面上损失的兵力并不多,即便15万前锋全灭,与“投鞭断流”的112万大军也只是九牛一毛。前秦之所以崩溃,主要还是来自于几名降将的背刺。

第一个脱离前秦的是慕容垂。他自忽悠苻坚南征,跟随到了渑池,就要求到北方去安抚“轻相煽动”的百姓,并顺路拜谒前燕祖庙。
慕容垂的意图很明显,但苻坚却爽快地答应了。对此,谋士权翼劝其不可让他脱身,苻坚虽听得进,却表示既已许可,便不能食言。
权翼无奈,只得在河桥设下埋伏,打算袭击慕容垂。岂料慕容垂早有提防,结个草筏,在无人处偷渡黄河,躲过了这一劫。

慕容垂到邺城后,镇守此地的长乐公符丕恐肘腋之下生变,对他疑虑重重,便不让他进城(邺城是前燕故都),慕容垂就在城外和旧部联络复国。
恰好此时丁零族翟斌起兵反秦,准备攻打洛阳,符丕便给了慕容垂二千弱卒让他前去镇压,目的是支开他,所以另派亲信苻飞龙做他的副将,领一千氐族骑兵,监视他的行动。
但苻飞龙是个粗汉,哪能监视得了慕容垂,刚走到河内就被后者所杀,翟斌也被策反,拥护慕容垂做了反秦盟主。
于是慕容垂便在荥阳自称燕王,然后掉头北上攻邺。这时他的军队已经扩张至十多万人,再加上侄儿慕容农从附近屠各、乌桓等族征发的数万人,攻邺大军已有二十万之众。

慕容垂到了邺城外,即宣布改秦建元二十年(384年)为燕元年,这是后燕开国之始。
邺城之战拖得很久,虽然符丕曾一度挫败慕容垂攻势,并险些在华林园诛杀慕容垂,但还是被牵制了大部分兵力,等他从赵、魏收集兵力,准备向西赴长安之难时,苻坚已死。
西秦第二个自立的是乞伏国仁。
乞伏国仁是陇西鲜卑族首领乞伏司繁之子,371年被苻坚所败后,随其父率众降秦。
苻坚待乞伏氏也不薄,父子两代独镇勇士川,淝水之战前夕,又任命乞伏国仁为前将军,统领先锋骑兵。

但就在此时,乞伏国仁的叔父乞伏步颓在陇西叛乱,苻坚倒是用人不疑,命随军的乞伏国仁回乡镇压,乞伏步颓听到后,非常高兴,在路上就迎接侄子,乞伏国仁也兴奋地卷袖捋臂,准备大干一场。
淝水之战后,叔侄二人合作,攻击吞并各部族,拥有了十多万卒众,385年九月,乞伏国仁自称大都督,大单于,兼任秦、河二州牧,建立西秦政权,陇西正式脱离苻氏天下。
西燕致苻坚于死地的是他的“爱妃”慕容冲。

慕容冲是前燕幽帝慕容暐之弟,号称是五胡十六国第一美男子,前燕被灭国后,慕容冲就与姐姐清河公主被当做战利品送进了前秦后宫。
当苻坚见到年才十二的慕容冲时,立马惊为仙人,于是,本来钢铁直男的天王,直接被掰弯了,从此“姊弟专宠,宫人莫进。”
多亏当时主政的是王猛,在他的切谏下,苻坚才有所收敛,没有出现“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局面,但未将慕容冲处死,而是恋恋不舍的外任他为大州刺史。

从王子沦为百姓笑谈,可想而知慕容冲心中的屈辱和仇恨,所以前秦一兵败,他就在平阳起兵了。
当时一同举兵的还有在关中称济北王的哥哥慕容泓,慕容冲先是被秦兵打败,后率余部投奔慕容泓。慕容泓实力大涨,便在关中称帝,建立西燕。
384年六月,邺城之战开始后的五个月,慕容泓的谋臣高盖等嫌主苛厉,声望又不如慕容冲,就杀了慕容泓,立慕容冲做了皇太弟。
九月,慕容冲以平等身份,率大军进逼长安。

苻坚还想打温情牌,送锦袍给曾经的爱人,却不想这根本就是对方的逆鳞,于是攻城更急。
而这时尚在长安城的前燕末代皇帝慕容暐(不得不说苻坚愚仁,慕容氏皆反,他也只是痛骂了慕容暐一顿,事后还自责“非卿之过”)等人也准备起事。
十二月,慕容暐以儿子结婚为名,请苻坚光临,以伏兵杀他。苻坚居然不疑应允,倒是老天救命,下了大雨,没去成。后来阴谋败露,苻坚才把慕容暐、慕容肃以及城内的鲜卑人全都杀光。
385年正月,得知慕容暐死讯,慕容冲在阿房称帝(以前他打的旗号是奉幽帝旨意),改年号为更始。
再无退路的双方,攻守进入白热化。慕容冲身先士卒率众登城,而苻坚也身贯甲胄督战拒之。但长安被困日久,城中乏粮,史载,正月十五,苻坚宴请群臣,许多参宴的大臣,竟把肉含得满口,回家吐给亲属吃。

五月,骁将杨定在城西阵亡,苻坚意识到再也无法坚持,便听信“帝出五将久长得”的谶言,从长安出奔,逃到五将山。
后秦真正灭亡前秦的是后秦姚氏。
前秦的诸多二五仔里姚苌的动机算是比较干净的,淝水之败后,他还在听命苻坚,帮他镇压慕容鲜卑。
姚苌本来和苻睿一同去打慕容泓,曾劝苻睿勿鲁莽行事,但符睿不听,一战而死。他的死与姚苌无关,但为妥当起见,还是派长史赵都去向苻坚谢罪。

苻坚连遭祸事,变得性情暴躁,一怒之下,就把赵都杀了。姚苌害怕,逃往渭北的牧马场,后得到羌人和部分关中人士的拥护,才做了大单于、万年秦王。
此后,姚苌乘西燕、前秦苦战之际,向东发展,没花太大气力,便攻占了安定、新平、北地等郡,所以苻坚出奔五将山,正好投到了他的势力范围。
姚苌也怕苻坚东山再起,便派将军吴忠领兵去捉。前秦的几百兵都四散而逃,苻坚身边只剩十几个侍从。他只能故作镇静,跟吴忠到姚苌驻地新平。八月,姚苌索要玉玺不得,将故主缢杀于新平佛寺。

苻坚死后,留守的太子苻宏也守不住长安,率数骑突围而出,一路辗转至东晋。
而这时的苻丕正离开邺城,率城中尚存的六万多人进到潞川(幽州刺史王永、平州刺史苻冲屡被慕容垂所败,遣使召他),骠骑将军张蚝、并州刺史王腾迎接他,入据晋阳,这时苻丕才知苻坚死讯,于是在王永等人的拥戴下即位。
十二月,慕容垂开进邺城(邺城之战持续了整整两年),然后命慕容农回镇龙城,收复东北旧地。
至此,中原大地,东为后燕,西为后秦,格局大定。然枝节仍多,主要是西燕微弱,前秦苟延,而拓跋珪改代为魏,又预示了一个强大王朝的到来。

西燕的日子非常不好过,虽然慕容冲占据了长安,但鲜卑人都想东归,慕容冲却又怕慕容垂(慕容垂出走就是受他和慕容评的排挤),只想久居长安,因此部下都有怨气。
386年二月,慕容冲被部将攻杀,段随被立为王。三月,慕容恒、慕容永又攻杀段随,立慕容桓之子慕容凯为王,率鲜卑男女三十多万东归。
途中,慕容凯又为慕容恒之弟慕容韬所杀,慕容恒改立慕容冲之子慕容瑶。众人不服,都拥护慕容永,慕容永就杀掉慕容瑶,立慕容泓之子慕容忠做大燕皇帝。他们走到闻喜,知道慕容垂已经称帝,便不敢再往东走。到六月,将军刁云等又杀死慕容忠,拥慕容永做河东王,向后燕称藩。
秋凉以后,他们继续上路,但此时西燕、前秦都挤在晋南,东进之路在苻丕的势力范围内。慕容永便向苻丕借道,但遭到拒绝,只得动兵冲过去,于是发生了襄汾之战。鲜卑思归,作战自然奋勇,结果大破前秦兵,进据长子。
慕容永打了胜仗,以为可以自立,便在长子做起了西燕皇帝,不再东归,最终在八年后为后燕所灭。

而兵败的苻丕则率仅剩的几千人南奔东垣,想偷袭东晋地盘,结果被正想找个软柿子捏捏邀功的东晋扬威将军所杀。
苻丕死后,氐族残部推苻坚族孙苻登当老大,因此前秦还在挣扎,且挣扎的还相当强劲。
姚苌于鲜卑东迁后进入长安,并于同年五月即皇帝位。他在关中的地位似乎很稳,但苻登给了他意想不到的威胁。
十月,苻登攻秦州,姚苌往救,打了个大败仗,身受重伤,只能让兄弟姚硕德统率军队。此后几年,两家争战,互有胜败,但总体上前秦占优。
389年,氐族大军甚至兵围姚苌驻地,逼得后者又是阵前哭丧,又是立苻坚神像,若非苻登犯了与祖父一样的错误,骄兵之下被姚苌偷了辎重大界营,鹿死谁手实未可知。

393年,姚苌惊吓而亡,其子姚兴即位,苻登以为有机可乘,发动进攻,却被后秦军击杀,其子苻崇远走湟中,亦被乞伏氏攻杀,前秦至此才完全灭亡。
后凉西北方向的割据势力,除了前面提到的西秦乞伏国仁,还有后凉吕光。
吕光原为前秦大将,曾与邓羌联手生擒“拽牛倒行”的后赵猛将张蚝。
苻坚统一中原后,便有心经营西域,恰好车师前部王弥寞、鄯善王休密驮前来长安朝见,“乞依汉置都护故事”。
于是,苻坚任命吕光为都督西域征讨诸军事,与凌江将军姜飞、轻车将军彭晃,并四府佐将,率十万步兵、五千铁骑出征西域。

383年正月,吕光从长安出发,当行至高昌时,正值淝水之战前夕,便打算停下来等待进一步指令,经部将杜进劝说才继续西行。
经过近一年跋涉,秦军终于十二月抵达焉耆,焉耆王泥流见秦军来势凶猛,且素闻秦军善战,于是率众出降。
接着,吕光又挥军逼向龟兹。历经大半年,最终打败龟兹、温宿、尉头等国联军,改立龟兹王,逼降西域三十多国。

385年,吕光班师到姑臧,得知中原大乱,就打算再造当年前凉张轨的局面,次年,他自称凉州牧、酒泉公,开始割据河西,吕光屡改称号,至396年,才定国号为大凉。
北魏386年正月,拓跋珪在牛川(今内蒙古兴和)大会部众,即代王位。二月,移居盛乐(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四月,改国号为魏。
北魏起初是后燕的附庸。慕容垂很需要这个友好部落,使它看守边境。拓跋珪和别部冲突需要援助时,后燕也乐于为他出兵。387年,慕容垂便派其子率领大军援助拓跋珪,先后击败高车、贺兰、纥奚等部,使北魏快速崛起。

但拓跋珪显然不甘心做一个附庸,所以当慕容垂封他做西单于、上谷王时,他就推辞不受,又过两年,北魏羽翼渐丰,对后燕的态度也变得若即若离。
388年,使臣拓跋仪到中山,慕容垂问他,魏王何不亲来,拓跋仪就以先世都是晋臣、世为兄弟,婉转地提出魏燕应平等相待。这自然引起了“威加四海”的慕容垂不快,而拓跋仪归来后,也对拓跋珪明言:“燕主衰老,太子暗弱”,不久便会有可乘之机。
此时的北魏已经有取而代燕的准备了,所以,几年后就爆发了参合坡之战。

北方大乱,对东晋却是形势大好。淝水之战后,谢安第一时间即奏请出兵北伐,收复中原。384年八月,谢玄收复彭城;九月,刘牢之收复鄄城;十一月,刘牢之等又收复碻磝、滑台等军事要地;刘袭也自滑台渡河北上,进克黎阳。同时,晋军分路北上西进,又陆续收复了涪城、襄阳、洛阳等地。
此时邺城的苻丕以处境艰难,请晋军援助,于是晋军也参加了河北的战斗。
其时,北方各地守臣多已丧失斗志,或逃或降,晋军所至,很少激战。

所以,东晋诸将之所以势如破竹,并非自身多强,而是敌军太弱,一旦遭遇强敌,就会兵败如山倒。
刘牢之到枋头后,听说邺城内部力主附晋的人被杀,就暂停进兵,到385年四月间才进兵到邺,击败慕容垂军(实际是被诱敌深入),乘胜追击二百里,但士卒争夺燕军辎重,又被慕容垂邀击,反而大败溃退。刘牢之匹马逃走,得苻丕所派接应之兵,才得脱身。

晋廷得讯,就把刘牢之召回,晋军北伐的势头被遏制住了。八月,谢安去世(与苻坚同一个月),桓冲也已于前一年去世,晋朝经略中原的领袖人物既已谢世,河南、益州又已收复(晋军于385年四月克成都),没有多大雄心的会稽王司马道子自然要改取保守态度了。不久,他就把北伐诸将悉数撤回江东。
河东、关中不能恢复,河南之地也很快不保。此后不到十年,黄河以南的战略要地接连失守,南燕慕容德竟在青州建立王朝,可以说是对东晋甘于偏安的一个绝大讽刺。

淝水之战后,东晋虽成功抵御前秦南侵,却未能趁北方分裂之机恢复中原。这一历史遗憾的背后,是多重因素交织的必然结果——
其一、皇权与士族的内耗。
东晋自建立便形成“王与马共天下”的格局,皇权始终受制于门阀士族。淝水之战的功臣谢安、谢玄家族虽主张北伐,但很快便遭到其他士族以及皇权的猜忌与排挤。孝武帝司马曜为强化皇权,扶持宗室司马道子对抗谢氏,导致谢安被迫交出手上权力,自请出镇广陵,谢玄也是被勒令回镇淮阴,以朱序代其镇守彭城(谢玄原想亲自镇守)。这种内耗直接瓦解了北伐的核心力量。

其二、缺乏强硬的主战派。
即便是谢安,也不是强硬的主战派。
淝水之战大胜,事前未见史书上谢安有任何周详的筹划,胜后,他却大费心机:先上书固让朝廷授给自己太保荣衔,“以父子皆著大勋,恐为朝廷所疑”;接着,又怕桓氏一族失职怏怏,同时也对桓石虔沔阳兴复之功深加内忌,就改授其为豫州刺史,授性格谦和的桓石民为荆州刺史。安排停当,谢安才“上疏求自北征”。

谢安名为北伐,其实是害怕在朝中专权的司马道子。他自请出镇广陵步丘,筑新城垒居其中,就是设法使自己远离政治漩涡。虽然因淝水大胜获进位太保,并都督扬江荆司等十五州军事,谢安其实已经有“功高震主”之嫌,唯恐引起晋室猜疑。
385年,谢安偶感身体不适,就怅然对左右说:“从前桓温在世,我常惧被杀,现在代替他的位置却更甚。”
谢安一死,司马道子更加不堪。这位面相俊美的王爷绣花枕头一个,“酣歌为务”,天天的正事就是吃喝玩乐,哪管他什么恢复中原。

所以,即便谢安不死,结局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他求得是自保,晋室求得是一时安乐。
其三、军事能力的缺陷。
东晋虽在淝水之战中创造奇迹,但其军事体系存在先天不足,难以支撑长期北伐。
1、北府兵的局限性
北府兵虽为精锐,但数量有限(巅峰期约8万人),且过度依赖谢氏。淝水之战后,北府兵被分散用于镇压内部叛乱和防御上游桓氏,未能形成北伐主力。更致命的是,北府兵后期陷入军阀化,刘牢之等将领为私利反复叛变,严重削弱了军队战斗力。

2、后勤补给的致命短板
东晋经济重心在江南,北伐需跨越长江天险,沿淮水、泗水北上,后勤线长达千里。谢玄北伐时,曾因“水路运粮不畅”被迫修筑吕梁水坝,而北方政权普遍采取“坚壁清野”策略(如前秦苻健焚烧麦田),导致东晋军队“粮尽而退”。这种“千里馈粮,士有饥色”的困境,成为北伐的致命瓶颈。
3、兵种与地形的天然劣势
东晋军以水军见长,而北方战场依赖骑步协同。例如,桓温第三次北伐(369年)时,因缺乏骑兵对抗前燕,最终在襄邑被慕容垂八千燕骑击溃,“死者三万”。此外,北方冬季严寒、地形平坦,与南方水网密布的环境差异巨大,进一步限制了晋军实力的发挥。

其四、 北方汉族的离心。
长期分裂导致北方汉族对东晋的认同感下降。后赵、前秦等政权推行“胡汉分治”,但部分汉族世家为保全家族,选择与胡人合作。例如,王猛作为前秦宰相,助苻坚统一北方;清河崔氏、范阳卢氏等大族在北魏初期出任要职。这种“本地化”趋势,使得东晋北伐难以获得北方汉族的广泛支持。比如,当年桓温北伐时,晋军营中刚被“解救”的汉族百姓听闻姚襄伤重身死,“无不望北而泣”,这导致桓温认为“中原百姓未见真心”,于是仓促南返。
这其实也是晋朝咎由自取。先不说司马氏得国不正,享国日短,没给百姓片刻安宁,就算是五胡乱华、北伐战后,于万死中逃出生天的北方汉族人民,在由北而南的逃亡途中,不仅没有受到朝廷“子弟兵”的欢迎,反而有不少被晋军当作“生口”抄掠,卖到江南各地的士家大族庄园中当奴仆。如此官军,又怎能博取中原汉族士庶的真心拥戴?

淝水战后,确是恢复中原的最好时机,却由于东晋自身各种各样的问题而丧失。怨得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