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异乡人同在外地艰难地讨生活,原本彼此有个照应、互相帮衬一下,大家都能过得更好一点,但往往这两个人到最后都会变成恨不得对方早死的模样。这或许是历史之中屡见不鲜的人性透露。比如三国时期的孙权和刘备,比如西晋时期的刘琨和王浚。
公元314年,手握晋朝最强兵团却多次旁观国难并妄图自行称帝的王浚,终于死在了他的帝王梦里,死得很窝囊,是被石勒这个外族人骗杀的。
王浚倒台后,石勒迅速地暴露了他胜利者的丑态,一边盘着人家媳妇一边数落王浚。
勒召浚妻,与之并坐,执浚立于前
还大搞清盘行动,王浚手下的精兵万人,被他一个不留地杀光了。
收浚麾下精兵万人尽杀之
上天有好生之德,赶尽杀绝历来都是兽行,可石勒这个胡人是不会明白这样的道理的,他的世界观里只有野蛮的杀戮,最终他也会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的。
石勒新任命的幽州刺史刘翰一看石勒这个人杀气如此之重,便不想跟他混了,在石勒回军不久之后,便归附了段疾陆眷的弟弟段匹磾,段匹磾由此进驻蓟城。
以晋尚书刘翰为宁朔将军、行幽州刺史,戍蓟,置守宰而还。勒既还襄国,刘翰叛勒,奔段匹磾
段疾陆眷之前已经和石勒盟誓了,他弟弟段匹磾怎么会接收石勒的叛徒呢?因为段匹磾一直和哥哥段疾陆眷的意见不统一,他是死心塌地要跟晋朝走的。不像段疾陆眷有奶便是娘或者强者为王。
转过年,也就是315年,因为诛杀王浚有功,石勒被刘聪加封为陕东伯,专掌征伐,石勒所拜授的刺史、将军、守宰、列侯每年年底将名字及官职上呈就行。态度很明显,默认你石勒在太行山以东自治,只要你心中还有我这个皇帝就行。
刘聪遣其使人范龛持节策命勒,赐以弓矢,加崇为陕东伯,得专征伐,拜封刺史、将军、守宰、列侯,岁尽集上
这样一来,整个淮河以北还存在着这么几股势力:刘聪领衔的汉赵势力、石勒领衔的冀州集团、刘琨的太原落魄户、段匹磾代管的幽州势力,还有被凉州势力扶持起来的司马邺小政权。
313年司马炽被鸩杀之后,司马邺称帝,是为晋愍帝。刘聪又派赵染和刘曜等再攻长安,一直打到长安外城,但最终刘曜因轻敌被已经打哭多次的曲允偷袭,再次撤兵回平阳。
314年,刘聪再派刘曜与赵染出兵长安,又是先胜后败撤回。
315年,刘曜在襄垣击败刘琨后打算进攻阳曲,但此时刘聪又认为要先攻取长安,于是命刘曜撤军回蒲阪。直到316年,垂死挣扎了3年之久的司马邺集团终于被攻陷了。
而独守太原的刘琨在王浚被杀之后,已经心生恐惧了,还曾上表说自己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妥妥的悲观主义,但依靠司马邺集团的牵制,又艰难地度过了315年。
但他的好运气也就此到头了,因为在315年,他的战略合作伙伴,或者说他的大腿先生,鲜卑拓跋部发生内乱了,他的结拜兄弟拓跋猗卢被其儿子拓跋六修杀死。
事情的经过不详细介绍了,大致是拓跋猗卢偏爱小儿子拓跋比延,想让他作为继承人,便各种方式恶心和打压长子拓跋六修,最后搞得长子拓跋六修忍无可忍,兵变夺取了。
可怕的是,这事开始裂变了,拓跋猗卢的侄子拓跋普根又掺和进来,黄雀在后地干掉了拓跋六修。
拓跋普根继位后,旧派拓跋猗卢部众和新派拓跋普根部众在利益分割上又产生了巨大的矛盾,引起国内大乱。
普根代立,国中大乱,新旧猜嫌,迭相诛灭
刘琨在拓跋部作为人质的儿子,趁机拐走了拓跋猗卢旧部卫雄、箕澹等率晋人和乌桓部众3万余家、马牛羊十万头,回到了太原。
前几年基本上被打得揭不开锅的刘琨瞬间高兴坏了,又恢复雄心壮志要去找大忽悠石勒报仇了。
琨大喜,亲诣平城抚纳之,琨兵由是复振
先前,石勒为了安心去攻打王浚,就忽悠了假意示好去忽悠了刘琨一次,现在解决了王浚又率兵围困了刘琨势力范围的乐平郡。乐平太守韩据向刘琨求援,刘琨决定不忍了。
属石勒攻乐平,太守韩据请救于琨,而琨自以士众新合,欲因其锐以威勒
就事论事地讲,刘琨这种决定是不明智的。因为他这么多年能够坚守太原,全靠拓跋鲜卑的鼎力相助,当初他因为玩音乐杀了大将令狐盛,结果令狐盛的儿子引汉赵大军来攻打他,就是拓跋鲜卑救了他的命。也就是说,没有拓跋鲜卑这个强有力的后援,他是没法在晋北立足的。现在拓跋部既然内部分裂了,刘琨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帮助或者扶持拓跋部重新形成一个愿意与他合作的整体,这样大家才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且拓跋部也有这种需要,无论是去给新上位的拓跋普根站台也好,还是去打倒他扶持一个亲己势力上位,都是不错的选择。事实上,刚上位的拓跋普根在进入316年就死掉了,继位的是他那几个月大的小儿子,刘琨要是真的带着那些投奔他的部队杀个回马枪,重新讨论并参股拓跋部的未来,效果简直不要太好。
可刘琨偏偏选择要去跟石勒拼命。先不说你打不打得赢石勒,就说这么多年过去了,石勒已经把河北地盘经营得差不多了,你一下也消化不了。你手里就这么点资本,你又能熬多久呢?
刘琨身边不是没有明白人,前来投诚的箕澹和卫雄全都不同意。说这帮人都是刚来投奔你的,对你还不放心,跟你没有感情,你得先让大伙融入你,现在应该高筑墙,广积牛羊,闭关守险消停几年再提打仗的事。
箕澹谏曰:此虽晋人,久在荒裔,未习恩信,难以法御。今内收鲜卑之余谷,外抄残胡之牛羊,且闭关守险,务农息士,既服化感义,然后用之,则功可立也
但最终刘琨还是独断专行地动用了所有兵力去打石勒。
琨不从,悉发其众,命澹领步骑二万为前驱,琨自为后继
石勒一听刘琨还敢打反手,立马准备跟刘琨逆战。但是,君子营的军师却建议要避其锋芒。
这就弄得石勒不高兴了,箕澹等人远来疲弊、号令不齐,正是迎头痛击的好时机,避什么避,谁再敢言退,斩之。
石勒随即令手下第一战将孔苌为前锋都督,并传令三军:“后退者斩!”随后,据险要、布疑兵于山上,又设两道伏兵,派轻骑故意战败引箕澹深入埋伏点,并最终亲率大军前后夹击箕澹,大败之,俘虏重装铠马万余。
勒据险要,设疑兵于山上,前设二伏,出轻骑与澹战,陽为不胜而走。澹纵兵追之,入伏中。勒前后夹击澹军,大破之,获铠马万计
箕澹北逃到代郡,随后被石勒军干掉;韩据弃城走,刘琨的长史李弘更是后方反水以并州降石勒。一时之间,刘琨竟然成了丧家之犬了,进退失据。
一军皆没,并土震骇。寻又炎旱,琨穷蹙不能复守;司空长史李弘以并州降石勒。刘琨进退失据,不知所为
好在天不绝刘琨,刚刚拿下蓟城不久的段匹磾因为是胡人,统治幽州多有不便,于是看上了刘琨的政治招牌,向其伸出了橄榄枝。刘琨别无选择,只好应邀前往,并和段匹磾结为了兄弟和亲家。
幽州刺史鲜卑段匹磾数遣信要琨,欲与同奖王室。琨由是率众赴之,从飞狐人蓟。匹磾见之,甚相崇重,与琨结婚,约为兄弟
投奔幽州的段匹磾之后,刘琨算是日薄西山了。但他还命不该绝,因为几乎解决了周围所有敌对势力的汉赵政权又开始要向西晋致敬了,他们也要开始自相残杀了。这为段匹磾和刘琨争取了两年的宝贵时间。
但是,世道有时候会突然变得很是莫名其妙,越是举步维艰的群体,往往越是容易陷入自相残杀、构陷、倾轧和伤害的怪圈之中。
318年,辽西公段疾陆眷病逝。其子年幼,段疾陆眷的弟弟段涉复辰遂自己宣布继位。
不久,涉复辰听信堂侄段末柸之言,认为就六眷之弟段匹磾将率兵夺位,发兵拒之。不料反为段末柸乘虚袭杀,其子弟党羽并全部被杀。段末柸自立为了辽西公,随后和占据蓟城的段匹磾开始了段部鲜卑内斗。
段部第一猛将段末柸多次打败段匹磾,并在一次战斗中俘虏了刘琨的儿子刘群。但段末柸并未急着为难刘群,而是以礼相待,要刘群写信给父亲刘琨,要求他攻击段匹磾。
但很不凑巧,这封密信被段匹磾截获了。段匹磾虽然也感觉这就是挑拨离间之计,但事关重大,也必须要找刘琨对质。
刘琨辩解道,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与你结盟是基于家国大业,岂会因为儿子的一封书信就背信弃义?
段匹磾本来挺敬重刘琨的,就准备放了他。但他弟弟却说:不管怎么说,我们是胡人,刘琨是汉人,我们终究不是一类人。刘琨之所以与我们合作是因为他失势了而我们还兵强马壮。现在咱段部兄弟内乱,正是他们图谋我们的好时机啊!现在要是放了刘琨,后患无穷,也许我们得灭族了!
匹雅重琨,初无害琨意,将听还屯。其弟叔军谓匹曰:我,胡夷耳;所以能服晋人者,畏吾众也。今我骨肉乖离,是其良图之日;若有奉琨以起,吾族尽矣
不管怎么样,段匹磾终究不会为了刘琨这样一个外人而不顾自家兄弟和将士们的感受的,所以便把刘琨下狱了。
但在刘琨下狱期间,一些汉人势力纷纷表达了愤慨之情,代郡太守辟闾嵩与刘琨部下将领企图反叛段匹磾救出刘琨,却因泄密而失败。这就相当于把事情越搞越复杂了。
恰在此时,东晋权臣王敦派人密告段匹磾,让他杀掉刘琨。这该死的党争呀!
刘琨听说王敦来使,便对儿子刘遵说:“处仲(王敦)使来而不我告,是杀我也。死生有命,但恨仇耻不雪,无以下见二亲耳”。他终于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或许,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五月癸丑,基于各种考虑和权衡,段匹磾借着王敦那一茬,便谎称受了司马睿诏书,把刘琨及其子侄四人都给杀害了。自此,刘琨结束了他颇具争议的一生。
刘琨这一生,其实是让人感觉一言难尽的。大家要说他不是个好人嘛,他可能是那个时代极少数坚定的爱国主义者之一。但要说他是个好人嘛,因私废公的事情他确实没少干;大家要说他不是个能人嘛,人家孤军驻守太原十年,总体上也还可圈可点。但要说他真是个能人嘛,他却缺失了很多改写剧本的机会。
关于对刘琨的整体评价,之前已经聊过了。再说,是非对错,自有源源不断的后世人评说,总会有不同的人去评价刘琨的。这里就主要说一说他的坠落方式问题。
刘琨其实是有很好的人生机会的。出身名门、多才多艺、仕途顺利、自带引力,他其实有很多机会比其他人更容易改变命运。但是,他终究没有突破那个时代所给他注入的狭隘与偏见。换句话说,他还是活在他那个小小的自我世界之中。
假设他能在永嘉之乱后,吸收和团结前来投奔的汉人士族和流民,未必不能成就一番更大的事业,要知道西凉的张轨家族和江东的司马睿集团都借此时机稳步上升,最后成为了汉人政权的旗帜。唯有他和王浚两个人,一个因为享乐主义,一个因为阴谋自立,被弃选了。进一步来说,如果这俩人真的有远大抱负和觉悟,这些人也不至于远走慕容鲜卑,60多年后的慕容鲜卑也不至于横行一时。
假设他能自始至终地保持一颗积极、阳光、健康、向上的心,不在国家民族危难之际,陷入悲观消极而沉溺于享乐,或许太原城就不会因令狐盛之死而惨遭刘曜的一次洗劫,他的原装势力就能保存得更完整一些,在后面的局势之中就不会那样的被动,就不至于离开了拓跋鲜卑的支持就寸步难行。
假设他能认清形势、打开格局,和幽州的王浚互为犄角、同心同力,凭借两人手里都拽着一支劲旅,尽管汉赵的实力日益壮大,他们未必不能支撑更久。唇亡齿寒的道理,刘琨未必不懂,但是他终究还是克制不了自我恩怨与情绪。我自己过得怎么样,不用你们操心,我所关心的是,得罪我的你一定不能过得太好。所以,在王浚受石勒的算计和攻击时,他装聋作哑地冷眼旁观,直至王浚伏诛之后,才追悔莫及。
假设他能目光长远、当机立断地暂时放弃他和石勒之间的恩怨纠葛,在自己唯一的助力源泉拓跋鲜卑发生内乱之后,回师去平定拓跋部的内乱,扶持一个亲己的拓跋政权,把秩序恢复到拓跋猗卢被杀之前的状态,凭借他和拓跋部多年的同生共死经验与默契,他未必就会败亡得那么快。可他终究只能看到眼前那一亩三分地,带着新来投奔的拓跋部队去攻击气势正盛的石勒,迅速被打成了丧家之犬。
但终究有一点,刘琨大德无亏,他守住了国家和民族底线,不管是春风得意或者是垂头丧气的时候,他始终是有组织、有纪律地以晋臣身份行事,这一点比阴谋自立的王浚、信口雌黄的王衍、祸乱祖国的王弥等等,要强太多。
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刘琨就是那种“大毛病没有,小毛病很多”的人,比如一些既积极投入国家公益又奸诈薅百姓羊毛的商人。这种人,不宜简单是用绝对的好坏标准去评判他,而是要结合特定的环境和功过去评判他。作为刘琨,他其实已经是那个时代的佼佼者了,尽管他有各种各样的短板,但是跟其他人比,他确实是鹤立鸡群!除了祖逖比他更可敬外,其余还有谁能跟他相提并论?
一个时代和社会的道德标准,其实跟政府作为有很大关系。司马家那一连串的丑态百出、自毁长城之后,西晋的天下已然变成了死气沉沉了。清谈、炫富、奢靡、放纵、暴戾、嗑药……层出不穷,西晋的天下是相当消极的。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士族大佬王衍,这货身居高位,一心一意只管扯淡,从不务实,不为国、不为民,上班纯属摸鱼,到了司马越死时,以后事相托,这货居然不敢接担子。后来被俘,更是对石勒奴颜婢膝,先撇清自己跟天下大乱的关系,然后臭不要脸地请石勒称帝……实在太丢人。也正是因为如此,刘琨这样的人,在那个时代才会显得那么高大。
以史为鉴,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要有一定的共生意识,不要完完全全去追逐自我感受或者自身利益。很多事情,它都不是孤立的,有时候利他也就是利己。比如那些得理不饶人、牙眦必报、分文必争的人,又有几人能成大气候?
当下,有很多不良风气其实是值得我们深思的,比如很多女孩子说自己找对象要多少彩礼、要车要房、列举各种各样的硬性条件,然后面对质疑的时候,理直气壮地反击,我觉得我就配得上这样的待遇,怎么啦?其实没怎么啦,一句话,逻辑不对,你只谈条件别人也就只会跟你谈条件,你把婚姻视为买卖别人也只会用生意思维和心态来对待你……结局往往不会很好。
那些把什么“宝宝不开心了”挂在嘴上的人,大家要尽量远离,基本上都是极度自我的人。这种人是非常容易因为自身情绪和感受,而罔顾大局和是非,把稳定秩序搅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