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图片来源：朱德庸《一个人的人生未爆弹》
导读
作为华人世界的幽默大师，朱德庸曾经创作过《双响炮》《涩女郎》等作品，成为一代人的回忆。时隔六年，他推出了最新作品《一个人的人生未爆弹》，通过画画与文字细腻地描绘当代人难以言说的情绪与感受：
“每个人都跟我说，长大吧。每个人都跟我说，做自己。他们是好意，但他们从没仔细想过，长大和做自己，是不可能同时发生的。”
“问自己，今天又做了一天合情合理合群的人，怎么样，累不累，应该还好吧，都已经假装那么多年了。”
朱德庸在接受此念创始人毛诗篇的采访时说到：“我喜欢猫咪，我可能和一个人相处十分钟就累了，但是和我家猫相处十个小时也不会觉得累。”“我还爱做饭，喜欢买菜，和家附近菜市场肉贩、菜贩，相处得象好朋友一样”。
他在书里说：“孔子，庄子，老子，孟子，墨子，荀子，其实我说最深奥的是日子”。
——cinian——
朱德庸
台湾著名漫画家
华人世界最具知名度与影响力的幽默漫画大师
正版图书销量早逾两千万册
著有《一个人的人生未爆弹》
01
一个人的人生未爆弹
▲ 图片来源：朱德庸《一个人的人生未爆弹》
毛诗篇：欢迎来到「此念空间」，特别高兴能邀请到您，您最新的作品《一个人的人生未爆弹》，能否先介绍一下书名的由来？
朱德庸：人的一生中，我们会经历很多事情，高兴的、难过的、沮丧的。这些情绪通常会累积在心里，慢慢地结成一个情绪之结，然后被忽略。虽然它们被隐藏了，但是这些情绪一直在吸收，最终形成一颗情绪的未爆弹，潜藏在心中，等到某一天的某一个时间点，就被触发了。
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每一步都会累积一些情绪，从求学到工作，从恋爱到结婚生子。因为从小到大，我们大多数人被教导要忽略情绪，认为情绪没有必要，一个成熟的人应当隐藏情绪。
无论是积极还是消极的情绪，我们往往未被教导该如何应对，好像就只是为社会服务的工具人。然而，一个人的人生是由这些情绪点滴积累而成的，最后可能就爆炸了。
情绪爆发到极致，便是崩溃，仿佛灵魂在泪水中冲离肉体。崩溃有轻有重，有的人崩溃后就好了，而有的就过不去了。
因此，《一个人的人生未爆弹》探讨的是，每个人都承载着独特的情绪，而这些情绪因年龄和背景的不同而各异。我们一生都受制于情绪，而且我们会误以为情绪是负面的，其实情绪千变万化。
毛诗篇：所以您通过作品把情绪表达出来，让大家产生共鸣，发现自己身上潜藏的未爆弹。
朱德庸：是的，《一个人的人生未爆弹》主要探讨情绪、感觉以及未知，我认为这些是人一生中最常经历的。
对于未知，我们充满疑惑，不知所措，甚至引起惶恐，形成一个很难解开的情结。尤其在脆弱的童年时期，你会累积非常多的情绪。例如无法应对学业，在学校遭受霸凌。
然而，你以为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些情绪会消逝，但它隐藏在你心底。有些人以为长大之后就不会有情绪问题，但在生命的某个时刻，某种情境突然引爆了你潜藏的那颗未爆弹。有时候，可能50岁的时候，引爆的是你15岁埋下去的炸弹。
毛诗篇：所以您对此也有切身的个人体验吗？
朱德庸：当然。因为只要是人，就有情绪。我曾经挣扎多年，经过漫长的自我修复，才卸下心里的那颗未爆弹。
人生充满各种挑战和困难，有些我们可以游刃有余，有些事情就未必能够掌控，当无法驾驭的时候，可能会受到伤害。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逐渐社会化，我们以为某些事情会随之消逝，然而，那些深埋于心里的情绪，或许会伴随我们一辈子。
毛诗篇：除非你主动面对它，否则即使它不爆炸，仍然一直潜伏在那里。有时它的爆发反而是一件好事，让你终于可以正视它。
朱德庸：是的。情绪本身很难消失的，通过处理它，我们能够认识情绪形成的原因以及对你造成的影响，进而了解情绪的源头。
当你重新正视这些情绪时，会发现曾经在意的事情，只是因为当时无法处理或者历练不够而被隐藏。当你清楚地了解这些情绪的本质，即使心中仍然存有未爆弹，也不再畏惧它爆炸了；甚至未爆弹在你的心里开始计时的时候，临到要爆发之际，它也可能停止倒计时，你就可以继续过你的人生。
另外，如果你重视自己的情绪，即使爆炸了，可能就像烟花一般，反而照亮你未来人生的路。
毛诗篇：情绪的爆发能让我们更好地了解自己，给我们机会探寻情绪背后是什么？
朱德庸：是的。人很难了解自己，尤其在成长过程中，我们受到的教育方式和社会价值观的影响，常常把自己放在一边，忽略自己的感受，被迫扮演别人。这会造成一个情绪的积压，因为我们很想做自己，却无法做或者不敢做。
然而，人是有灵魂的，你知道你的一生值不值得，实现了多少心里渴望的事情。当你到了生命的某个阶段，你的生命会反问你很多问题，如果你没有妥善处理，可能会回答不出，就会质疑自己，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即使你享有荣华富贵，但内心深处的空洞仍然存在，难以填补。
02
生活，也是一种创作
▲ 图片来源：朱德庸《一个人的人生未爆弹》
毛诗篇：您的这本《一个人的人生未爆弹》就像是一场自我对话，也是一种与他人交流的过程，可以提供丰富的思考机会。
朱德庸：我认为所有人都可以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创作，比如有人喜欢烹饪，却没有机会成为大厨，但是他假期里为自己烹饪一顿饭，这就是一种创作；有人在繁忙生活中的某一天，创造一种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也是一种创作。
实际上，创作不仅限于画画或写作，生活本身也是一种创作，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创作者。
毛诗篇：除了画画，您在生活中有什么其他的爱好？
朱德庸：我非常喜欢做饭。因为我不喜欢外出吃饭，所以常常自己做饭。
我也很喜欢买菜。其实我和谁都挺难相处的，但是我和我们家菜市场那些几十年的肉贩、菜贩，相处得和好朋友一样。
每次去买菜，他们总是说，你来了啊，我跟你说那些菜新鲜，哪些菜好。如果我买了一条鱼，他们就我会和我说鱼要怎么做，那是一个真正活生生的世界，有时候甚至比我创作的世界都有趣。
我也花了很多时间在我家猫身上。对我来言，与人相处十分钟就累了，但是与我们家猫相处十个小时我都不会累，与猫相处的时光里，我创造了无数的乐趣。
毛诗篇：您跟猫相处是什么状态，这十个小时你们各自都做些什么呢？
朱德庸：其实大部分时间是它们在奴役我。
毛诗篇：所以，您就是充分地享受做一个猫奴，是吗？
朱德庸：是的，我可能看人的眼神不一定准，但是看我家猫的眼神很准，它眼睛动一下我就知道，要帮它把屎铲一铲，眼睛再动一下，我就知道要给它换罐头了。
03
顺从本能，活出自然
▲ 图片来源：朱德庸《一个人的人生未爆弹》
毛诗篇：您认为绘画会被人工智能所取代吗？
朱德庸：其实，绘画是人类的天性，会画画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小时候，同学都会画画，画画本来就是一个疏解情感的方式，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我以前不支持让小孩专门去学画画，因为画画本身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当然，每个人的天赋不同，有些人画画好，如果运气好，可能真的就走上这条路，像我就是如此。
有些人，可能命运对他另有安排，无论从事任何行业，画画都不应该失去，因为它本身就是一个疏解情感的方式。
一般人不需要靠画画表达自己，也不需要用画画谋生，只需单纯地当作一个兴趣。在未来的人生中，你一定会碰到许多情绪波动、无法跨越的障碍和烦恼，如果会画画，就可以通过画画来疏解；如果会音乐，就可以通过音乐来放松。我有一些会弹钢琴的朋友，尽管平常很忙碌，但是当他感到很烦的时候，就回家弹钢琴来缓解压力。
所以我们本来可以利用很多事情舒压，但千万不要让这些事情变成负担。
毛诗篇：本来是一件可以带来快乐的事。
朱德庸：是的，尽管人类被称为万物之灵，但归根结底，我们也是动物的一种。人类往往过于自大，以为自己可以超越本能，做很多本能不足以负担的事情，实际上，我们应该更自然地生活。
例如画画，小孩爱画就让他画，但是如果要送去学习，就有点辛苦。因为学习就意味着要遵循很多规矩。学音乐也如此，给他一架琴让他自由弹奏即可，如果送去学习，就开始纳入一种体系。
如果你的小孩不打算以画画或音乐谋生，就让他当作一个兴趣就足够了。
毛诗篇：如果想学，现在网上有很多资源，对吧？
朱德庸：是的，很多人可能觉得我很会画画，其实我小学的时候参加水彩比赛，甚至不知道水彩要沾水画。我看到其他小孩画得很轻松，我好像很难画上去，因为我根本不懂要沾水。但是我还是照样画，每天一有空就画，开心或不开心都画。
也许有人不赞成，认为很多事情必须经过训练和培养。我觉得各行各业的佼佼者，他们往往是依靠本能在做事。
为什么有的人就可以成为企业家，而有些人就不能？因为他们的天赋可能就对数字和市场特别敏感，这些能力很难解释。
在音乐领域表现非常出众的人，也是因为在他的生命中有这个本能，而且没有被压制。因此，各行各业的杰出人物，都是顺从本能，只不过一般人以为那些都是他经过训练获得的。
毛诗篇：这就是天赋，是与生俱来的特质。我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发现它。我们现在做很多事情可能是在破坏天赋。有时候我们开玩笑说，孩子对某件事有兴趣，如果不想让他做，就把他送去培训班，他原本很喜欢做的事，一旦开始考级，就不再喜欢了。
朱德庸：没错，现在人过得太不自然、太功利，我们学的大多是未来需要用到的，甚至是为了谋取利益。人应该更自然，因为人生中的许多事情并非靠算计做到的，很多事情冥冥中自有安排，顺从自己的感觉做，人生的路不至于出大错。
毛诗篇：如今生育率降低，幼儿园纷纷倒闭，未来可能不会再这么卷了，因为孩子少了，学校反而要去抢学生，也许那时候会趋向于自然？
朱德庸：希望如此。人类作为动物的一种，理应顺应本能。正如非洲大草原的动物，狮子过狮子的日子，斑马过斑马的日子。而我们现在的做法，却是试图让斑马变成狮子，长颈鹿变成狮子，努力将每个人塑造成所谓的人上人。
试想，如果斑马被迫成为狮子，会是什么样的体验？一定是痛苦的一生，因为违背了它的本能，更无法发挥其天赋。
一个对数字没有天赋的人，若被迫从事与数字相关的工作，必然感到痛苦。现在教育体系如同一个单一的容器，试图把所有人都塞入其中，在这个过程中，许多人牺牲了他们的天赋与本真。如果这些人一生中都没机会反省自己原来的样子，一辈子都在做别人，其实是一件很可怜的事情。
04
我的教育理念
▲ 图片来源：朱德庸《一个人的人生未爆弹》
毛诗篇：在教育孩子方面，您有什么独特之处吗？
朱德庸：我采取完全放任的方式。很多人认为小孩缺乏能力，但实际上，小孩比成人更接近本能，因为他们没有被世俗受污染，没有学会大人的奸诈与世故。因此，小孩都是很直觉的。
像我画画，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工作过度，自己都没有察觉，但是我的小孩敏锐地发现了。有一天，他对他妈妈说：“为什么爸爸现在画画脸上不会笑？”
我没有工作过度之前，画画时脸上会有表情，但是从未有人注意。但我的小孩只要趴在我书桌上，就能察觉到这些变化。
因此，我对小孩的教育可能与现在很多父母的观念相左。我不送小孩去学习任何才艺，无论是绘画、音乐，任何需要学习的东西，我都不让他去，就让他自由发挥。学业上也是，他想去上学就去，不想去就不去，甚至有时候他想去，我不让他去。
比如有时候我会熬夜，早上起不来，小孩叫我送他去上学，我就说今天不用去了，等我起来带你去玩，我经常这样。一直到有一天我又起晚了，他跑到我床边叫我送他去上学，我就跟他说，今天不要去了，待会带你去玩，然后他就背着书包在我床头嚎啕大哭。
我对孩子在学校的成绩完全不管。你们可能也有联络簿，就是记录老师布置的作业，并要家长签字，而我一年都没有看过小孩的联络簿，也没有签字，因为我认为这些不重要。成绩不好没关系，全班最后一名也没关系，只要过得开心就好。
毛诗篇：你儿子对此有何感觉？你有和他聊过吗？
朱德庸：没有，他对一切清清楚楚，所有的事情都由他自己选择，结果他考上了很好的高中和大学，一切由他决定。而且由于全部让他决定，他几乎没有经历青春期叛逆，因为他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叛逆，因为他一生中，大概90%都是顺他的意愿。如果他还有烦恼，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
毛诗篇：这样的教育方式其实父母更轻松，你是否怀疑过自己的方式？
朱德庸：我曾经也有一度怀疑过自己的教育方式。因为这个时代太吊诡，错的事情常常被视为正确的，由此你就开始产生自我怀疑。然而，渐渐地我意识到，其实我的方法才是正确的。
别人可能采用了不同的方法，他的小孩也许更优秀，找到更好的专业和工作，但这未必是小孩真正的选择。
有些小孩明明成绩很好，可以做很好的工作，但是他选择不去做，而去追求家长反对的事情。这样的小孩可能已经觉醒了，意识到从出生到教育再到进入社会，自己从未有过真正想要的生活，于是决定选择自己的路。
然而，也许许多人没有选择，他们沿着上一代或社会的价值观期望的路前行。这些人可能生活条件优越，恋爱结婚也被人羡慕，但人生并没有那么容易，他们的灵魂可能会到生命的某一刻反问他：“你活了几十年，吃的比人家好，住的比人家好，用的比人家好，但是你作为一个人的价值是什么？”
很多人在被质问时，可能会放弃辛苦经营几十年的事业。我常常见到一些所谓的成功人士，在五六十岁时开一家小咖啡馆，甚至有些人更有勇气，在四十多岁放下所有事业，去做一件别人曾经认为只有坏孩子或成绩不好的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这就是生命的一种反思，没人能够逃得过的，人生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毛诗篇：事实上，无论何时开始反思，都是一件好事，对吧？
朱德庸：没错，而且你活得越久，就越能领悟到人生的不可控。即使经过周详的计划与精心的算计，人生总会给你一个意想不到的打击，让你明白许多你珍惜或在意的东西，有时未必是你生命真正需要的。
我们的一生中总会经历几次重大的事件，有时甚至是世界性的，这些原来辛苦累积的东西，可能很快就消逝了。
如果你做的是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那还好；但如果是顺应他人的期望，当巨变来临，这些积累的东西消失的时候，你可能会怀疑，自己的人生其实一无所有。
朱德庸：人生其实很多时候都是重复的，因为人生经不起一再地变动，所以大部分都是重复中度过，在重复中，也显现出一种无奈。
在我七八十年里的生命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重复。求学期间，每天重复：固定时间起床、固定时间到学校、固定时间上课、固定时间放学，从小学到大学，十几年一直在重复。
好不容易完成学业，工作又是几十年的重复。尽管中间可能会换跑道，换工作、换公司，但基本模式不变。人生就是一直不断地重复。虽然无聊，但好玩的在于，你在能够施展的范围内想办法找到自己想要的。
因为你做不喜欢的工作是重复，做喜欢的工作也是重复，人生就是有很多的重复，所以才显得你的选择尤为重要。
毛诗篇：唯有真实地面对自己，才能明晰内心真正要什么。了解自己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并非一蹴而就。有时，我们分不清这就是我想要的，还是别人让我觉得这是我想要的。
朱德庸：是的。人会不停地怀疑自己的选择，怀疑是否符合自己的心意。
人往往从功利的角度出发，即使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会常常产生怀疑：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难道我还有其他选择？
即使对我而言，我那么喜欢画画，我仍然怀疑是否该转行。
朱德庸：当初创作这幅画时，我的初衷是想表达，社会不喜欢不同于我们的人。
大多数人的在一生中，努力追求所谓的认同，但有时认同意味着牺牲自我，迎合他人。
有人对此无所谓，反而如鱼得水；然而，有些人则是被迫如此。这种感受就像翅膀一样，本来我有翅膀，但是我所有接触的人都没有翅膀，于是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它们藏起来。
毛诗篇：我们以前从集体主义文化中成长，常听“枪打出头鸟”。很多人觉得如果充分地活出自己，可能不会被接纳？
朱德庸：小时候，活出自己是需要鼓励的，长大以后活出自己需要勇气。因为大部分状况是并不被允许的。大家希望每个人都一样，不要标新立异。甚至小时候，当你与众不同，往往会被指正，要求跟随大家一起。
我仍然强调，很多父母希望小孩沿着大家走过的路走、希望他成功、少吃苦，少走冤枉路。其实，这可能让孩子走更多冤枉路，因为你让他选择了一条不适合他的路。
毛诗篇：是的，他或许还需要回头重新寻找方向。就像您说的，大草原需要各种各样的动物，如果非洲只有狮子，大家可能就不去了。因此，让所有人变成一样没有必要，因为社会不需要这么多同一种人。
朱德庸：是的，这个世界需要各行各业的人。我这一辈子都在学着如何做我自己，如何选择我真正想要的，当然，这过程中我也会怀疑自我。
毛诗篇：所以，您也有把翅膀收起来的时候？
朱德庸：一定会的，最后我的选择就是，如果我没有办法在众人面前把翅膀张开来，我选择的并不是把翅膀收起来，而是我选择不与众人在一起。
毛诗篇：我找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去飞。
朱德庸：其实，日子是最复杂的。再怎么成功的人、再怎么失败的人，最后还是乖乖过日子，所以日子是最大的道理。人生真正的道理就是，人生根本没有什么道理。
- EN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