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牛被劁割后流着泪,我拉着它在山梁上转悠

五色石文斋 2021-10-10 11:05:06

那一次,对我来说,拉着一头劁割后的大犍牛去二十里、三十里外丘陵地带转悠的事,还确给我留下了印记。

风马牛不相及,可牛与牛就无碍。顺着风,如果从远处传过来其他一头牛、一群牛的气味,或这头公牛的臊气顺风流散过去,都会引起牛们的骚动不安。不是那边的牛远远地竖起耳朵眺望,就是这头牛撅起尾巴跃跃欲试,有些怅惘。更多的时候,是这头牛没命地冲过去,和那边的母牛亲昵或爬胯。如果那边是一头孤母牛倒还罢了,而麻烦来自于那边往往有公牛护着母牛,最终这头公牛会和那边的公牛开战,决一死活。那场面是很怕人的,它们激烈时可碰撞几十回合,撞得双方遍体鳞伤。当时,我只是以为公牛开战是因为自尊和好斗,却哪里知道真正的动力是源自性的冲动。

那头公牛说起也可怜,有几次清晨我去开圈放牛,却发现圈门敞开着,一看,那公牛不在圈里。我们就到附近的村子里去找,原来它站在一头拴在柳树上的母牛旁边,一舌一舌地给人家舔身子。

公牛的这种种表现,惹恼了林场的场长。场长说,只听到人有青春期,没想到这牛也有啊,而且反应这么强烈,这么兴奋和痛苦。不行我们得去找骟匠老武来,把它骟了。

第二天,真的找来了骟匠老武,把那头公牛捆住,老武就拿去了它的两只睾丸。

老武知道自己摘除了公牛的性器,做了短事,牛会记恨的。他洗完手后就过去抚了抚那公牛的脖子,说了几声对不起,就笑笑地走了。

老武走后,公牛被拴在一棵槐树上,场长让人给它喂一些好吃好喝的,可它一口也没吃没喝,身体在轻轻抖动着,眼里萎去了那种亮亮的光,十分沮丧,几滴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了嘴边。

场长对我说,这几天你就不做别的事了,主要就是拉着它到处转悠,免得它卧久了伤口感染。

当天,我带了点水和干粮,就上路了。我们沿着水库边上到了一道山梁上。可能因为它的伤口有些疼,就走得很慢。从山梁上朝西望,能看见贯溪以西几十里远的城镇村落和茫茫的原野,十里外的洋州城也历历在目,甚至连城南的那座唐代菩提塔也看得清清楚楚;一线汉江亮亮地绕过城南,蜿蜒东去,遥远的南山虚虚地重叠着,似一带寒烟。

站在山梁上,我痴痴地眺望着,牛也抬头眺望着。

那时我毕竟年少,没有登高望远的意识,不知道什么叫“望断天涯路”,牛则因为受性事的烦扰也许眼里只是“无非是牛”。所以,我们都站在山梁上,站成了两尊雕塑。

顺着梁脊往北走,就到了周家河村后的土坡上,看见整个村子在亮亮水光的衬托下,简直就是一幅黑白素描画,美得让人不愿移步。再往北走,就是柳树岭、杜家崖,就是一座废弃了的工厂,就是上沟垴和邓家沟。小时我跟婆去舅爷家走亲戚走过这条路,可全不像这一次心境松弛、脚步悠闲。这次看到的当然就大不一样:或屋宇井然,或院落错叠,或古树黑巢,或鸭群戏水,或炊烟风散,或麻犬狂吠……完全是极民间、极乡下的景象。

后来,返回时,我们又站在那道高高的山梁上,再次眺望夕晖下朦胧的原野,风烟苍茫里,心里弥漫着一种浮生过客的感慨。

第二天,我就另走了一条线路。先顺着水库东边的山腰慢悠悠走,到了那里,果然看见安在河上的几个大水车。水车缓缓地转动着,溅起的水白哗哗地下落着,吱牙吱牙地发着钝响。磨坊和碾坊都是小小的瓦屋,旁边有高大的皂荚树或药树,树下站着一只撅着尾巴的黑狗或白狗,恍惚是一幅幅十足的写意水墨。

离开水磨沟朝北走,河流潺潺。不久就遇到一个牵母猪去配种的女人,又遇到两个挑着两捆草鞋的老汉和一个向你哇里哇啦说着什么的哑巴……走了不几里,就是翟家老庄村。翟老庄村边的坡地大多是白土地,雪白或浅白,显得瘠薄而荒凉。坡上用长绳放牧着一只黑牛或几只白羊。我拉着的犍牛随我站在坡下,它已对坡上的母牛淡漠得没有一点兴趣了,看还是看了几眼,却是两眼空茫,没有那种闪烁着的光亮。

牛啊,就那样,被彻底地剥夺掉了性冲动,生命变得混沌和木然。

再往北走就是李家寺、高原寺。

那些地方都只有散散的村庄,没有一点寺的痕迹,只空留着一个个美丽的地名。

第三天的时候,我就牵着牛往西北的方向走了。一路去了王坎下、杨桥村、木瓜园、张家嘴、云阳坝等地方。沿渠、顺坎、穿林、涉水、过桥、绕塘,从早晨走到下午。

牛还是那么平平静静,被我牵着走过了梦一样遥远的乡间土路。

后来,那头牛就变得驯顺而腼腆了。伤好之后,叫他拉犁就拉犁,叫它耙地就耙地,叫它拉车就拉车,它眼里的那种光亮永远地被老武骟割掉了。

我也在转牛后的第三年离开了林场,离开了老家,去外地上学、谋生。

我老家周围的那些村庄,我再也没有去过,它们却在那一次转牛时给我留下了一些很深的记忆。

(文/黄文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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