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首长,这是您的光荣退伍证。"干事小李把材料递给我的时候,我的手有点抖。
2011年的冬天,窗外飘着小雪,我望着办公桌上那张泛黄的老照片出了神。
那是1979年的秋天,我刚满18岁,站在村部门口拍的。那会儿穿着件褪了色的蓝布衣裳,裤脚还短了一截,但那股憨劲儿看着都逗笑。
"爸,我体检过了!"那天我兴冲冲地跑回家,爸正在院子里修拖拉机。
老爸抹了把脸上的机油,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好好,咱家终于要出个军人了。"
谁知道好事多磨,等发放入伍通知书那天,村支书把我叫到村部,支支吾吾地说我的名额让给了公社干部的儿子。
"小六子,你还年轻,明年再报名。"村支书拍着我的肩膀说。
那天回家,我把自己关在屋里哭了一场。妈在门外叹气:"这孩子,命不好啊。"
"别哭了,有啥大不了的,明年继续考。"爸使劲抽着旱烟袋,烟雾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日子还得过,我跟着爸学修拖拉机。村里人都叫我"倒霉蛋",我咬着牙不吭声。
整整一年,我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跑步,练引体向上。邻居王大爷看见了直摇头:"这孩子,认死理。"
1981年春天,我又站在了征兵体检的队伍里。这回我不光把体检过了,还拿到了入伍通知书。
"这回谁也别想顶替!"我把通知书紧紧攥在手里。妈笑着抹眼泪,爸难得喝了两盅。
到了部队,我遇到了改变我命运的人——李教导。他是个老军人,打过仗,身上有股子刚劲。
"小杨啊,看你这股子劲头,跟我当年一模一样。"他常这么说。
李教导是新兵连的指导员,看我刻苦,就特别照顾我。白天训练完,晚上他总拉着我看书学习。
"当兵不是终点,要往上走。"他的话让我茅塞顿开。
那时候部队条件艰苦,夏天蚊子多得睡不着觉,冬天冷得被子都结霜。可我觉得,这才是军人该有的样子。
记得有次拉练,我的脚底磨出了血泡。李教导二话不说,背着我走完了最后五公里。
"你小子,倔得跟头牛似的。"他累得直喘气,还不忘说我。
就这样,在他的帮助下,我从一个农村娃,考上了军校,当上了军官。
1985年,我当上排长那天,李教导给我别领花时说:"看看,你小子争气。"
当了干部,我没忘记自己的出身。新兵下连时,我总爱照顾那些农村来的孩子。
有个叫王建国的新兵,让我想起了当年的自己。这孩子家里穷,爸爸有病,整天愁眉苦脸的。
一天深夜查铺,我发现他在被窝里抹眼泪。
"想家了?"我在他床边坐下。
"排长,我想申请退伍。"他抽噎着说。
我给他讲了自己当年的经历,讲了整整一宿。后来,这孩子不光留下来了,还当上了班长。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我从排长升到连长,又从营长到团职干部。每一次提拔,我都记着李教导的话。
1995年,我当上营长时,李教导已经调走了。但每逢过节,他都会给我打个电话,问问近况。
"小杨啊,当官是为了帮助更多的战士,不是为了当官。"这话我一直记在心里。
2000年夏天,我正在带队训练,接到李教导病重的消息。赶到医院时,他已经不行了。
"你没让我失望。"他握着我的手,说完这句话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我在他的床前坐了整整一宿,想起了他教我的点点滴滴。那天回营区,我哭得像个孩子。
日子还在继续,我把李教导的教导传给更多的年轻人。看着一批批战士成长,我心里总是暖暖的。
2005年,我遇到了我现在的老伴。她是医院的护士长,给我们部队做体检时认识的。
"你说你,大老爷们哭啥。"她递给我纸巾时说的第一句话。那会我正因为老战友牺牲的事伤心。
我们的婚礼很简单,李教导的遗孀专门从外地赶来了。她说:"老李要是在,一定高兴。"
2011年,组织决定提拔我为副师职。政委宣布任命时说:"30年如一日,踏实肯干。"
我坐在台下,想起了79年那个被顶替的自己。命运就是这样,兜兜转转,最后都会有个说法。
今天是我退休的日子,收拾东西时,翻出了好多老照片。有我当新兵时的,有当排长时的,还有和李教导的合影。
"老杨,都收拾好了吗?"办公室主任敲门进来问。
窗外飘着小雪,操场上新兵连正在训练。他们的口号声震天响,就像当年的我们。
我知道,军营永远不会缺少像当年的我一样,怀着梦想的年轻人。而我的故事,也将在这里继续。
收拾完最后一件物品,我抱着纸箱慢慢往外走。身后,传来整齐的步伐声,那是新兵在训练。
走出大院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军营的大门。30多年前,我是从这里走进来的;30多年后,我又从这里走出去。
"首长,保重。"哨兵立正敬礼。
我笑着回了个礼,眼眶有点湿。远处传来嘹亮的军号声,那是我听了一辈子的声音。
雪花飘落在我的肩上,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站在村部门口的倔小子。谁能想到,他真的走出了自己的路。
夕阳下,我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那是新一代军人在接力前行。
我知道,我的军旅生涯就要在这里画上句号。但是啊,那些年的点点滴滴,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就像这漫天的雪花,纯净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