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啊,我那儿子可怜啊,被我那不守妇道的儿媳伙同奸夫谋害,大人一定要为我儿子做主啊!”嘉庆年间,霍邱县衙内,村民范二财状告自己的儿媳范魏氏与干兄弟杨三通奸,并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王知县轻咳了一声,说道:“你不要着急,且把案件细细说来,本官自有公断。”
“大人。”范二财理了理思绪,接着说道:“小人家中贫寒,只有一个儿子范受之,到了婚嫁的年纪,连个媳妇也娶不上,小人惭愧啊,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儿子入赘给了卖馄饨的魏婆婆家,您想着上门的女婿,就像没根的草一样任人欺凌,要是小人有一点本事,也不会做出这种违背祖宗的决定啊!”
“与本案无关的事情就不要多讲了,你且说说案情。”王知县打断了范二财的诉苦。
“是,大人。”范二财颇有些尴尬,“小人的儿子经常跟我诉苦,说魏婆婆收了个干儿子叫杨三,杨三隔三差五的就到魏婆婆家吃馄饨,跟小人的儿媳范魏氏眉来眼去,他心里十分苦闷。”
“小人也劝他,只要是媳妇儿没有真的发生奸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就算了,咱们做上门女婿,哪有什么体面,再去跟魏婆婆家争辩,只能换来更大的羞辱罢了。”
“今年的正月十五,我儿子本来应该回来看我,但是我等了一天,也不见儿子的身影,心中就有些担心,第二天一早去魏婆婆家找儿子,魏婆婆一家却说我儿子昨天就不见了,还让杨三带着街坊四邻找了一天也不见踪迹。”

“大人,您说说,这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分明是那范魏氏伙同杨三害了我的儿子,还贼喊捉贼,假模假样的说我儿子自己跑丢了,请大人赶紧捉了这对奸夫淫妇,让他们为我儿子偿命!”
听了范二财的话,王知县并没有立刻做出判断,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怎么能只听信一面之词?于是再次提审魏婆婆、范魏氏和杨三等人证。
三人异口同声,绝不肯承认谋杀之事,魏婆婆反而鄙夷道:“杨受之那个没出息的,原指望他入赘来,能够帮我分担一下家里的压力,没想到他五大三粗的男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全无半点用处,就是让他挑着担子去卖馄饨,一天下来卖出三碗,自己倒要吃五碗,我当初也是瞎了眼,才想起招这么个女婿。”
原告与被告证词不一,王知县也无从判断,而且现在又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不能乱用大刑,只能先把几人关押起来,一边派人打探范受之的消息,一边暗中收集证据。
这些时日,王知县的小妾刚刚生了个儿子,由于小妾奶水不足,就从乡下请了个奶妈,这奶妈跟魏婆婆又刚好是同村,王知县于是就向她打听起了魏婆婆家的情况。

奶妈不愧是村头情报系统的中枢,对村里大大小小的八卦是了如指掌,听到县令打听魏婆婆家的事,不由的撇了撇嘴:“这魏婆婆丈夫死的早,自己一个人拉扯女儿又不容易,怕受人欺负,所以就认下了杨三做干儿子,也算是有个倚靠,但是后来又招了范受之做上门女婿。”
“您想啊大人,这上门女婿是顶被人瞧不起的,能有什么名分?还不就是个受气包,范受之入赘魏家之后,杨三还是隔三差五的出入魏婆婆家,说实在的,要是说他跟范魏氏之间是清白的,我可不信,要是两人之间真的有奸情,那范受之消失了,肯定就是这对奸夫淫妇谋杀的。”
奶妈的一席话,让王知县感觉醍醐灌顶,能把奶妈的话当做是破案的线索,王知县也是个实打实的人才,于是当即提审范魏氏和杨三,喝问他们是如何谋杀范受之。
两人还想反驳,但自以为掌握实情的王知县可不惯着他们,夹棍、拶指等酷刑轮番招呼,把两人折磨的是死去活来,一开始两人只承认通奸的事实,到后来实在是熬不住皮肉之苦,只得胡乱承认是一同谋杀了范受之。

可杀了人,总要有个藏尸的去处,两人说不出来,又受了一番酷刑,这下子真的是生不如死,找不到尸体,就说将范受之肢解以后,在锅里煮化了,泼到了土坑里,又把骨头捣碎,扬到了田里,这可真是挫骨扬灰,死无对证了。
王知县破获了大案,心中十分得意,于是再次提审魏婆婆,质问她两人口供是否属实,魏婆婆一把年纪,早就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了,再这么打下去,真不如挨上一刀痛快,于是也认下了杀人的罪名。
这回可称得上是“数人异口同声”,可以结案了,由于杀人是死罪,王知县只能拟罪,没有权限判决,就把卷宗和判决书以及一干人犯押送到了颍川府知府衙门。
颍川知府看完卷宗,觉得逻辑缜密,情节合理,符合事实依据,没有任何疑义,于是同意了判决,又把人犯押送到了省里,由按察使进行最终复核。

按察使姓李,年逾五十,膝下无子,为人十分正直,处理案件慎之又慎,即便是遇到一点存疑的地方,也要反复查验,避免产生冤假错案,以至于同僚官员对他颇有微词,说他生性多疑,问案总是当断不断。
魏婆婆一行人押到以后,李按察使开堂提审,发现几人都是毫无生气,说起案情以来,如同背书一般,而且多次询问,几人回复的口中也都完全一样,几乎没有半点出入,按道理讲,这时候完全可以上报巡抚定案了,而且按察使复核案件一般只有20天的时间,如果逾期就要受到处罚。
但这毕竟是牵连好几条人命的大案,不由得他不谨慎,这些人的口供实在是太“完美”了,这恰恰就是问题所在,于是李按察使决定钻一下制度的漏洞,提出重新过堂审案,并且委派另一高知府审理,又争取了40天的期限。
李按察使嘱咐高知府道:“这些人虽然说是将受害人肢解煮了,把骨头也捣碎了,但是并没有交代内脏的去处,你可以把这个当做是突破点,或许能有不一样的发现。”
高知府依计而行,果然,魏婆婆几人面面相觑,没有想到这件事,都说不知道,再次分开提审,则几人的口供完全不一样。

显然杀人之后毁尸灭迹的事实站不住脚,高知府立刻命人将此事禀告了李按察使,同时又派人将霍邱县参与审案的衙役带了回来,仔细盘问当时的情况。
衙役带到之后,高知府立刻开始盘问此案细节,发现的确有不符合事实的情况,比如,范二财状告范魏氏杀人是在正月十四,而且几人的口供的都证明是在这一天杀的人。
而范受之的姑母却证实,正月十四的时候,范受之在她家吃元宵,范受之的伯母交代,正月十八的时候,范受之还曾在他家住过宿。
当时衙役了解到这些情况,想要将这些事报给县令,不过却被县令身边的门人斥责,说是此案已经定了,不要再给县令大人徒增烦恼,若是执迷不悟,还要惩戒衙役,于是就不了了之了。
高知府将这些情况一并报给了李按察使,李按察使一时犯了难:“如果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结案,那么魏婆婆、范魏氏、杨三这三条人命肯定就会冤死,如果先不报,则又会有逾期审案的罪责,到时候巡抚肯定要弹劾自己,这可怎么办呢?”

思来想去,李按察使觉得人命关天,决不能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就草率定案,于是以此案缺少人证为由,将案件拖延下来,责令范二财赶紧去找回儿子,同时又派出大量的心腹手下帮助寻人。
只是没想到,这一找就是半年的时间,半年来,王知县可谓是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如鲠在喉,这案子一天不结,自己就一天不得安生,就像是一把利剑悬在头顶,随时都有劈落的可能,于是他不停地打点关系,央求巡抚敦促李按察使尽快定案。
面对上级施加的压力,李按察使也十分头疼,可他仍然不愿意就此结案,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有人来到按察使衙门敲响了鸣冤鼓。
李按察使开堂审案,来人“扑通”跪倒在了地上:“大人,小人正是范受之,我没有死,请大人放了我的岳母和妻子。”
李按察使又惊又喜,急忙询问他这大半年去了何处,为何杳无音讯?
原来,范受之自入赘以来,总是受魏婆婆的白眼,妻子也看不起他,与杨三不清不楚,自己实在气不过跟妻子分说,还被魏婆婆跟妻子一起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范受之心中郁闷,认为这都是自己贫穷导致的结果,想发一笔横财在魏家扬眉吐气的想法便愈发的强烈,可俗话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平白无故的要发财,除了烧杀抢掠,也就只能碰碰手气了。
不可避免的,范受之染上了赌博,赌博这种东西,既是沾染上了,就几乎没有能戒的,刚开始的时候,想着赢了钱就收手,可一旦上了赌桌,就不受自己控制了。
赢了千钱想万钱,输了又想回本,越赢越想赢,越输越疯狂,可久赌必输,除了开赌场抽成的人,还没见过谁能在赌桌上长胜,非输个倾家荡产,卖妻卖子不能醒悟回头。
很快,范受之非但没能发财,还欠下了一屁股债,自己本来就在魏家不受待见,若是被她们知道自己赌输了这么多钱,那后果,范受之想都不敢想,而且也根本还不起这些钱。
债主催的越来越紧,为了躲避赌债,只好私下潜逃,东躲西藏了大半年,直到前些天遇到一位老乡,见到他好好的活着,跟他说范二财以为他被婆家杀了,告到了官府,现在他老婆一家都快要问斩了。
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范受之不忍心妻子一家为自己无端丢了性命,于是就赶紧回来自首。
为了保险起见,李按察使分别提审了魏婆婆、杨三、范魏氏等人,以确定范受之的身份。
魏婆婆见了范受之,上前扭住她,哭得不能自已:“你这个天杀的,到底去了哪里,我家惹上你这个灾星,一家人的性命都丢在了你身上,你害我家好苦啊!你怎不死了去。”直哭得不省人事,昏厥过去。

范魏氏见了范受之,失声痛哭:“你这没良心的冤家,出去也不跟我说一声,你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我身上的骨头为你碎了多少块,皮肉为你挨了多少棒子,你你你……”
杨三被带到堂上,见到了范受之,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满是凄凉之意,令人不禁为之哀伤。
李按察使心中也是十分难过,过了很久,才询问道:“你们明明是被冤枉的,为什么之前我过堂的时候,你们不肯喊冤呢?”
“喊冤?如何喊冤,我们在县里的时候喊过无数次冤,可每次换来的都是非人的酷刑,手指骨被夹碎,棒子打在身上,皮开肉绽,疼,真疼啊,怕了,我们怕了啊!”
“就算是喊冤,也要被打回县里重新审问,竹签插进手指里,那样的刑罚,还不如给我来上一刀快活!”
“我们已经被审问过十多次了,只要承认,就不会挨打,只要喊冤,就……不敢想,想都不敢想……”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李按察使心里是五味杂陈,唏嘘不已,堂上堂下之人莫不为之掩面而泣
李按察使好言宽慰了一番,并且给了他们一些银两作为补偿,然后无罪释放,三人做梦也没想到还有沉冤昭雪的一天,感恩戴德,千恩万谢出了衙门。
几人前脚刚走,后脚门人来报,霍邱知县和颍川知府在后堂等候,李按察使也不怠慢,让人在后堂上了茶,自己匆匆赶来,两人一见到李按察使,立刻就跪倒在了地上:“老大人,求您救救我们吧。”
李按察使赶紧扶起二人,说道:“人命关天的案子,不容老夫不多疑啊,若是此案按照你们的意思结案,不仅魏婆婆三人要处死,将来查出问题,范二财要以诬告罪名处死,而你们知府、知县,因为失职导致冤假错案,害了人命,也要跟着偿命,即便是我和巡抚也要跟着受牵连,被充军发配。”
“好在案件并未做实,也没有人因此丧命,老夫会尽力为你们周旋,争取革职留任,将来有立功表现,还是可以官复原职,只是日后遇到这样的案子,一定要慎之又慎,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疑点,否则就成了草菅人命了。”
霍邱知县和颍川知府不断磕头拜谢,这条命算是保住了,至于乌纱帽,以后还有机会。
李按察使平反了这桩冤狱,救下了六条人命,在当时得到了万民称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李按察使的阴德,可以造四十二级浮屠了。
平反冤狱的第二年,李按察使老来得子,生下了长子李铭皖,不久之后又接连生下了五个儿子,时人都认为,这是他救了6条人命得到的福报,在民间还被编为戏剧到处传扬,而且李铭皖后来也追随父亲的脚步,考中了进士,与父亲高中进士的时间,不多不少,隔了60年……
读完这桩曲折的冤案,你是否也为李按察使的明察秋毫而感慨?若你是当时的官员,面对酷刑下的 “完美口供” 和上级施压,会选择坚持追凶还是草率结案?范受之因逃避赌债引发这场风波,又该如何看待他的行为?欢迎在评论区留下你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