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主之嬖臣岑昏,以倾险谀佞,致位九列,好兴功役,为众患苦。及晋兵将至,殿中亲近数百人叩头请于吴主曰:“北军日近而兵不举刃,陛下将如之何?”吴主曰:“何故?”对曰:“正坐岑昏耳。”吴主独言:“若尔,当以奴谢百姓!”众因曰:“唯!”遂并起收昏。吴主骆驿追止,已屠之矣。
陶浚将讨郭马,至武昌,闻晋兵大入,引兵东还。至建业,吴主引见,问水军消息,对曰:“蜀船皆小,今得二万兵,乘大船以战,自足破之。”于是合众,授浚节钺。明日当发,其夜,众悉逃溃。
——《资治通鉴·晋纪三·世祖武皇帝中太康元年(庚子,公元二八零年)》
怎么去告诉你的皇帝读者,灭亡是有征兆的。司马光在写到东吴灭亡这个历史事件时,是这么来带入的。
先是,当西晋的大军兵临城下时,朝堂内部的人开始动荡起来,要报仇,要让皇帝出点血了。
他们的目光,聚焦到了皇帝的宠臣,也是最大一个奸臣,岑昏身上。
岑昏,靠一张嘴皮子起家,得到皇帝的宠信,本来没什么才干,却跻身九列。九列,也就是九卿,是封建时代中央高级别官员的统称。
这样一个家伙,显然就是东吴皇帝吴皓这个昏君,身边一大批奸佞之臣的代表啊!
岑昏的事迹,实际上就是在东吴快灭亡的时候出现的。所以,这里拿这样一个人做代表,想要说的,实际上是整个东吴朝廷上的那些奸臣们。
大家以前还不敢做声,现在机会来了,国家马上就要灭亡了,正是把以前的怨气发泄出来的时候。众患苦之久矣。大臣们纷纷到皇帝那里,把国家陷入这种境地的原因,归结到岑昏身上,要求皇帝马上处决了岑昏。
吴皓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说的呢?只能同意啊!因为他也懵逼了,他也希望,通过砍下岑昏的脑袋,能够挽救自己,挽救自己的国家啊!
可昏君毕竟是昏君。他对自己佞臣的依赖,还是没有绝尽的。
当岑昏被押走后不久,他又想变卦了。连续派出使者,要阻止对岑昏行刑。
可大家哪里会给皇帝反悔的时间呢?那边里,大家早就欢呼雀跃地看着岑昏被砍脑袋了。
杀了岑昏,不是简单一个处决奸臣的问题,而是意味着跟着吴皓的东吴大臣们,已经彻底要翻天了。他们不能再受昏君的压抑了,他们要摆脱掉这种昏暗的统治。
人心,已经不属于东吴了,从岑昏脑袋落地的那一刻起。
失了人心还不够,军心也跟着没了。
在岑昏被砍头后,司马光紧接着写了一个很搞笑,但也很残酷的事件。
本来,东吴皇帝吴皓是派陶浚去南方打击反叛的郭马的。陶浚走到半路,听说了西晋军队已经逼近首都建业的消息,于是自行调转头,回来了。
这里可以看出,陶浚是在没有接到命令的情况下,私自改变行军路线,东吴当时的军事指挥,基本是处于无序的状态。
陶浚回来,进入首都,吴皓当然很高兴,似乎觉得天降神兵,是不是还有存活的希望。于是接见了陶浚。
当时,从官职上来看,陶浚的级别并不高,是没有机会直接去面见皇帝的。所以,《通鉴》的表述上,是“引见”。这说明,吴皓当时确实已经是没有更多的军事力量可以调动了,只能自降身份,接见一个从外地跑回来的低级别军官,让他来护卫国家、抵御西晋大军。
陶浚显然有点受宠若惊了。本来,如果放在平时,他胆敢私自撤军回来,肯定是要受军法处置的。如今,不仅没有了处分,还得到皇帝的越级接见,能不美吗?
当皇帝问及当前西晋水军力量情况时,陶浚很自信的回答,他们的船小得很,您只要给我两万人马,我就能把他们全部歼灭!
吴皓听了很受用啊!看看,谁说我们东吴没有人才啊!这不就是吗!好的,都答应你,马上去给我消灭西晋的水军!
陶浚马上领旨,出去集结队伍了。一下子,搜罗了不少人马出来,加上自己带回来的队伍,也看着有点架势了!
可是呢,第二天早上,陶浚从美梦中醒来,大声呼叫手下准备出征的时候,一下子傻了眼。就一个晚上的时间,人都跑光了!不仅连搜罗的人马没了,连自己带回来的人也跑了!
军心也失去了,这仗彻底没法打了!
人心军心尽失,意味着一个国家就将谢幕了。
有的史书,可能会把君主的罪恶连篇累牍地写出来,畅快淋漓一番。
但《通鉴》的写法,选取了两个具体的例子。你读了,会很有兴趣,也不深奥,也不佶屈聱牙。但里面的情景却很清晰,一种王国崩溃前的混乱与无序,也昭然若揭。这就是伟大史家的高明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