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二十三年春，成都的夜雨敲打着尚书台青瓦。许游伏案批阅竹简，灯影摇曳间，祖父司徒许靖临终前的咳嗽声仿佛又在耳畔响起。"游儿，司徒印不是虚衔，是苍生托付啊......"当年十二岁的他攥着祖父枯槁的手，看着那方青铜印绶被泪水浸得发亮。

"报！姜维将军急奏！"侍卫的呼声惊破回忆。许游展开军报，指尖划过"阴平道粮草不足"的字迹，窗外忽地炸响惊雷。他想起三日前巡视绵竹时，老农抓着新犁哭诉："大人，春耕的牛都被征去运粮了......"

"伯约兄（姜维字），这是饮鸩止渴！"许游攥着户曹的簿册拦住大将军姜维。姜维的甲胄还沾着剑阁的霜雪，两人在武侯祠前的石阶上僵持。香炉青烟缭绕中，诸葛亮塑像的目光似穿透百年光阴。

姜维按剑长叹："诸葛丞相七出祁山时，可曾计较过粮草？"许游猛然抬头，瞥见祠内祖父许靖的配祀牌位，喉头滚动："正因丞相夙夜忧劳，我才不能看着蜀中百姓饿着肚子打仗！"说着从袖中掏出改良的独轮车图纸，"给我三个月，定让粮运省下三成耕牛。"

暮春的锦江泛着桃花汛，许游赤脚站在及膝的水田里。老农颤巍巍捧来陶碗："大人，尝尝新收的藿香茶。"泥浆沾污的官服下摆惊得小吏直跺脚，他却笑着接过粗陶碗，转头对田埂上记录的文书道："记下，汉中军屯可效此法间作桑麻。"

忽有童子举着风车跑过田垄，许游望着那抹鲜红怔住。二十八年前，父亲许钦就是在这样的春日咳着血教他读《盐铁论》："治国如烹小鲜，急不得......"胸口突然涌上的刺痛让他踉跄扶住柳树，侍从惊呼声被江风吹散在粼粼波光里。

景耀五年深秋，许游去世，姜维扶着棺椁走过剑门关时，听见送葬百姓唱起陌生的挽歌。白发老妪往灵车抛洒新收的稻穗："许尚书说能吃上两年饱饭，怎的说话不算数......"

那夜军营火把通明，姜维展开许游绝笔："伯约兄见字如晤：昔年武侯星陨五丈原，今游随丞相而去，幸甚至哉。唯蜀锦新税案未结，烦请......"信笺突然被风吹向篝火，姜维飞身扑救，火星在掌心烫出水泡，恍惚看见那个青衫书生指着《出师表》笑道："你守疆土，我守民心，如何？"

多年后，樵夫在青城山拾得半截残碑，苔痕斑驳间依稀可辨"民为贵"三字。道观晨钟惊起群鸦，山雾漫过碑上许游的刻像，恍若当年尚书许游冒雨巡察时被打湿的衣襟。蜀地小儿仍在传唱："司徒孙，尚书郎，不骑大马坐板床......"

成都旧巷的酒旗在风中翻卷，酒客们争论着许游究竟像祖父许靖多些，还是更像传说中早逝的父亲许钦，却无人注意柜台后老板娘擦拭的铜壶，壶底铭着行小字——"景耀三年春，许公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