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乐汉文
我今生的婚事中只遇到过两个女人,中意的一个成了别人的妻子,不中意的却成了我的妻子。
说起来话就长了,在我十八岁那年,虽到了生产队的末期,但乡下仍处在一片贫困和饥饿的状态中,眼看已经成年的我,父母开始为我婚事发起愁来。我家兄弟们多,家当也就空荡荡的三间低矮的茅草房。我是家中的长子,由于小时候粗粮都吃不饱,十八岁的我却长得又低又瘦。家境贫寒不说,儿子又不健硕,父母岂会不发愁?
好在我的父母在村里的人缘比较好,也有人来我家给我提过亲,但女方一打听我家的情况,就没有下音了。
穷日子也得照样往前过,一晃又是两年,我二十岁那年的春节过后,东院的兰花婶到我家给我提亲来了,女的是她娘家的一个远房侄女。我父母对兰花婶说,我们既不打听那边的情况,也不看女孩长相,只要人家愿意,我们这边就没意见。父母心里清楚,就我家的条件,赖好能给我成下家,他们就能了却一桩心事。
兰花婶的娘家是我们村东边大约有六七里路远的薛店村。那是一个偌大的村庄,村子的正街是集市,我们这里方圆十多里的人会每天早晨到那个集市上买卖东西,我也曾早晨不断到那里去赶过集。当时,我们这里的人都说,集上的闺女会打扮,漂亮又洋气,能娶到集上的闺女都是有艳福的男人。按兰花婶对她侄女的夸赞,那闺女一定是一个漂亮洋气的女人,而我是不是一个有艳福的男人,我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
事隔两天之后,兰花婶让我到她家去,说是女方的老人想先看看我。我满面羞涩地来到兰花婶的家里,只见她的堂屋正间里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我走进屋内,先说了句“阿姨来了”,然后很热情地给她倒了一杯茶水,没敢逗留就忙走出了屋。兰花婶跟出屋追到我院门外,悄悄告诉我,那女孩叫薛玉华,也来了,在里间没敢出来,一会儿她娘俩回去时,你可以躲在村口某处看看女孩长得啥样。正值青春期的我,岂会不想看看可能会成为自己未来媳妇的女人。按照兰花婶的吩咐,我在村口找了一堵泥墙的缺口处,躲在背面悄悄地等待着。

终于,兰花婶送母女俩走出了村口,我从墙缺口仔细地观看了那个叫薛玉华的闺女,她身材苗条,面容白细,上身穿红底方格翻领褂子,下身穿已经褪色但洗得很干净的劳动布裤子,脚穿一双黑色方口条绒鞋。真不愧是集市上的闺女,的确漂亮又洋气。直到她们娘俩从我视线里消失,我才心情激动地离开了泥墙的缺口处。
回到家里,我母亲很高兴地告诉我,兰花婶说,闺女的娘说我个子虽然不够高,但人长得还是很精明的,也没啥意见,等些天找个好日子,让闺女和我正式见个面,亲事就算定了。听了娘转告兰花婶的话,我心里美得像喝了蜜一样,一连几天,我走路都会不由地哼起快乐的小曲。
大概又过了半个月,那天傍晚我回到家里,见我的父母都是一副惆怅的表情,唉声叹气的。我问母亲咋了,母亲说,你兰花婶下午捎信过来,说薛店那边不愿意了,可能是有人在中间“扒媒”了(扒媒就是有人背地里给婚约的一方说另一方的坏话)。我表面安慰母亲说,不愿意算了,找不来媳妇我单身!其实我内心还是很不好受的。
后来我才知道,薛玉华和我正要准备正式订婚的那段时间,又有人给她介绍了我们村西边小许庄的许立柱。许立柱是我初中的同班同学,他的一个亲戚是我们队里的,所以我俩上初中时就很熟悉。论家庭条件,他父亲是县城的一位工作人员,我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论文化程度,他学习不好却被村里推荐上了高中,我学习虽好却因父母无能没有上高中的资格;论身体,他个子比我高身体却不是太健康,我个子低身体却很棒。权衡一下,我的条件还是不及许立柱的,薛玉华抛弃我而选择许立柱也很正常且又有人在背地里给我扒场。看来许立柱才是一个有艳福的男人,我不是。
好些日子,村里都没有人再来我家给我提过亲。父母对我的婚事更加发愁了,为了让我能定下亲事,二老公开放言,儿子寻媒不要求什么条件,只要是个女人,人家愿意就行。父母的放言被我家一个亲戚知道了,他对我父母说,孩子也不傻,长得也不孬,咋会找不到对象?于是,他就给我介绍了他们村的一个叫李雪梅的闺女,女方的家里条件比我家好,只是年龄比我大点,况且女方家和我亲戚家的关系非常好,只要我愿意就行,女方家连彩礼都不要。父母听后,立即催我去和女方见一面,人家同意就定下。

那天我来到亲戚家里,见到了那个叫李雪梅的闺女,她容貌不丑,但不白,个子不高,还有点粗壮,是一个标准的乡下能干农活的女人。我们相互对望了几眼,我觉得不太喜欢,也没多说什么,就离开亲戚家走了。亲戚追出来问我是否愿意,我说我不愿。亲戚也许是给女方家夸口许诺了,听说我不愿,就直接追到我家告诉了我的父亲。父亲听后对我大发雷霆,说我的亲事他作主,连夜和亲戚一起来到女方家里给人家打了保票。我不敢违逆父亲,和李雪梅的婚事就这样简单地定下了。后来我听说,李雪梅原来和一个城里的工人定了亲,定亲两年后人家又把她甩了。她伤心好一阵子,为了争口气,在婚姻上不再讲什么条件,只要人不傻就行。就这样,我家的亲戚才把她介绍给了我。
和李雪梅定亲之后接踵的两年时间里,我家出现了好事连连的局面,弟弟考上了县城的高中,我也被我初中的老师推荐到学校当了代课教师。孩子出息了,父亲脸上整天洋溢着笑容,他不畏家庭担子的沉重,一边挣钱供弟弟读书,一边用泥巴掺着汗水在院子里为我筑建洞房。见我对自己的婚事不高兴时,父亲总是这样规劝我:找女人是过日子的,不是买瓶花放在台子上看的!
1982年的春节,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中,我违心地和李雪梅结婚了,洞房就是父亲在我家院子里筑建的那间茅草房。其实,父母包办的婚姻只能让夫妻感情上有裂痕,并不影响生儿育女,第二年,我的儿子还是诞生了。
人生的道路啊,谁也难以预料!改革开放之后,农村的变化真是日新月异,我家的变化更是天翻地覆。弟弟考上了大学,我通过自己勤奋努力的自学,考上了一所省内的一所师范学校,父亲的精神更加矍铄了。我去师范学校就读临走时,父亲怕我的心在外面生变,警告我:做人得有品德,有良心,贫困时的结发,就是自己长本事了也得与共!不然会被人戳脊梁骨的。在师范学校就读时,曾有两位漂亮的女同学追过我,由于父亲的话给我敲响着警钟,我都没敢产生任何邪念。
师范学校毕业后,我被分到县城的一所学校教书,一晃就是好几年。农村长大的我,凭着自己的勤奋和节俭,终于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这些年,妻子在家帮助父母管理着老家的责任田,也没少吃苦。城里有了房子后,我就把妻子和儿子接到了城里。当时,不漂亮的妻子在村里曾引起了不少女人的羡慕。

妻儿跟着我进城后,我回家的次数也就少了,妻子在城里找了个临时工,儿子跟着我读书,我们一家三口开始过起了城里人紧张有节奏的日子。
记得是我年过不惑的那年春节,我回农村老家过年,几个同龄人坐在一起闲聊时,偶然听说许立柱死了。他竟四十多岁就离世了,未免有点对人生太不负责任了。这一噩讯让我不由想起了薛玉华,这个漂亮的女人为了追求高条件的男人,拒绝了一个贫困家庭的后生,当初她或者是她的父母也许觉得她跟许立柱结合肯定比跟着我以后的生活会更加美好,谁知她薛玉华四十多岁就成了寡妇,如果她没有再嫁人,现在的生活会过得好到哪去?现实是否让她体会到,凡人的目光只能看到眼前,谁也看不到未来!薛玉华抛弃我选择了许立柱,李雪梅被人抛弃选择了我,还真有点像古代老子说的那句名言: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如今,我们兄弟几个都搬进了城里,老家就剩那所老屋和空落落的院子了,我回老的次数也更少了。去年退休后,我除了接送孙子上学,就是逛逛街,旅旅游,锻炼锻炼身体,年轻时那种理想的爱情在心中早已荡然无存,夫妻感情的裂痕也被过去的岁月给磨平了。
人啊,一辈子眨眼就过去了!现在想想,我们那一代人的婚姻,可能有多少人都和我一样,自己的婚事自己却作不了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