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近视的我在戴着眼镜看近东西的时候,会有些模糊,于是就把眼镜向下一点,透过上面的缝隙直接看会好一点。这个形象想必大多数人都见过,只不过主角应该是白头发的老奶奶,在用线穿针的时候要么把眼镜拉下来点,要么把针线放的远远的。
眼科专家带着一种憋住笑的表情,含蓄的说这是眼睛调节能力的下降,而我也瞬间明白了,这就是还没老就花了的“老花眼”无疑了。突然联想起之前看过的一个广告,有一种眼镜,上半边是近视镜,下半边是老花镜,名字也带有一丝可笑的成分,叫做“傻瓜眼镜”。
也许是参考“傻瓜相机”而来吧,为了可爱的把这种便利性凸显,但在一个未老的老花眼患者眼中,这种可爱反而变成了带有讽刺的可笑,而可笑背后,略显得有一丝丝悲凉,就好比某天早起,在镜子里用未老的老花眼看到了一跟白胡子。嗯这不用好比,此处不是假设。由此也明白了,老不仅仅是一种形容,也是真真正正“看”的见的。
当然,也不止于看,在经历过两次膝盖手术之后,我似乎变得比一般人更懂膝盖了,所谓久病成医,但凡在人群中,有某个人就某种病或者某个身体部位可以夸夸其谈的,那么病友本尊就是无疑了。
应了那句话,失去时才珍惜拥有。年少时所意识到的身体,是一副完美的躯壳,是坚不可摧且毫无弱点的机器,以至于根本不会关注它的存在。而经历了岁月的侵蚀之后,我们可能通过鼻炎了解了呼吸,通过视线的模糊知道了眼底,甚至在一场不可救药的胃疼之后,还看见了自己胃里面的结构。
时间仿佛是第三视角的庖丁,拿着岁月的雕刻刀,带我们逐渐熟悉了身体的各个组成部位,当然这种熟悉背后的代价,一般来说都是伤痛。都说人生的目的就是know yourself,没错,至少在身体这个层面,伴随着衰老,逝去的青春换回的是痛苦之后对身体更深刻的了解。
除了眼见身体的坠落之外,在不可抗拒的时光洪流中,我们还得到了什么?那句歌是这么唱的“我拿青春赌明天”,其实不用赌,青春过后就是明天,该来的终究会来,但并没有什么是一定该得到的,除了在身体上雕刻痕迹之外,时光为此扔下的打赏并不是公平的。
有人换来了千亿的帝国,有人换来了百万的贷款,有人匆忙且充实,有人无聊且空虚,有人欲求不满,有人清心寡欲……世界最有趣的地方,就是同样的时光刻刀之下,却能生出众生万象。除却那些能被人看得到的东西,有一些变化,只有作为当事人自己,才能留意得到,那就是那颗不断跳动的心。
作为一个第一次做人的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必然会陷入一个困惑当中。首先我是我,然后我又不是我。
在我当中,一切都是那么风调雨顺,我可以想象任何我可以想象的,我可以控制我想要控制的。可一旦刺破了我的那个保护泡沫,我就不再是我了。一则是我是一个自然的我,虽然可以控制自己,但总要跟自然规律做抗争,不能不吃饭,不能一跃千里,更不能穿梭时间。
被自然限制也就罢了,更过分的是,我是父母的孩子,是亲人的亲人,是朋友的朋友,是不断被他人规定的我。也就是本以为无拘无束的我,在现实中则是一个“怂货”,是一个处处受气,即被自然打压,又被同类限定的一个微小个体。
如果能够获得这个清醒的认识,就会一劳永逸的认清人生的所有难题——无非就是作为自我的我,跟作为自然和社会的我之间的冲突,也就是我的欲求,跟外界限制之间的矛盾。
爱也好,恨也罢,喜怒哀乐,都是一个指针,摆动在欲求和限制之间。当它偏向了欲求的红区,一切人生美好的事情扑面而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吵杂的社会声音也变成了独自solo的BGM。不是我走向了世界,而是世界为我而来。
不过一旦指针摆向限制的黑区,屋漏偏逢连夜雨,话不投机半句多,处处是坑,天天要命。恨不得此生没来过,在无情的被命运洗礼之后,只能无奈的跪在那里仰天长叹“为什么是我?why me?why old me?”
佛祖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但如果真的说苦的话,其实一切都集中在最后那三个字“求不得”,欲求而不得,欲成自我,而非自我,终究会导致一切其他的苦恼。
不过,更加无奈的是,即便认识到了这一点,也依旧是懂得再多的道理,也过不好这一生。哪怕我们知道一切烦恼都来自于欲望和限制之间的冲突,领悟到了这个所谓人生的“真谛”,却依然无法逃脱限制的制裁,也无法通过引导自己的欲望来平衡那个决定我们快乐的指针。
更何况,在我们知道的之外,还有不知道,能控制的之外,还有不能控制的,眼见的必然之外,还有无数的偶然。色相之外,还要有智商,还要有情商,还要有各种更高级的思维,当然更要有一个至少保持的还不错的身体,把这些东西都装进去。
所以,灵魂偶尔出了个窍,却必须又回到原点,看着镜子里的那根白胡子,以及看白胡子那双还没有特别老却也老花了的眼睛,发出了这些老气横秋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