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上午在阳明山为琼瑶举行花葬。华人世界青春光影里的“造梦大师”琼瑶女士,日前以“最琼瑶”的方式,写下自己人生故事的最后一笔。
华人世界青春光影里的“造梦大师”琼瑶女士▲
在沿袭其唯美浪漫写作风格的遗书中,她如此解释自己“翩然离去”的初衷。
“‘死亡’是每个人必经之路,也是最后一件‘大事’。我不想听天由命,不想慢慢枯萎凋零,我想为这最后的大事‘作主’。”文字中透露出的坦荡豁达的生死观,引发公众对生命意义与死亡尊严等话题的讨论与思考。
七年前,笔者读到她发表的一封题为《预约自己的美好告别》的公开信,希望家人在其生命最后阶段,不强行采取各种急救措施来延长老死的痛苦,而是让她平静地归于尘土。
琼瑶经典▲
琼瑶的遗书一如她过往的文字,“不要哭,不要伤心,不要为我难过。我已经‘翩然’的去了!
‘翩然’是我最喜欢的两个字,代表的是‘自主、自在、自由’的‘飞翔’,优美而‘轻盈’,我摆脱了逐渐让我痛苦的躯壳,‘翩然’的化为雪花飞去了!
这是我的愿望,‘死亡’是每个人必经之路,也是最后一件‘大事’。我不想听天由命,不想慢慢枯萎凋零,我想为这最后的大事‘作主’……”
琼瑶的遗书一如她过往的文字▲
媒体所说的“自杀”“轻生”等用词,似并不恰当。
琼瑶用一种对生命非常负责的态度,自主选择了一种方式,与自己的现世、与亲人、与读者和公众进行体面的告别──“上苍对于生命的过程,设计得不是很好。当人老了,都要经过一段很痛苦的‘衰弱、退化、生病、出入医院、治疗、不治’的时间,这段时间,可长可短,对于必将老死的人,是多大的折磨!万一不幸,还可能成为依赖‘插管维生’的‘卧床老人’!我曾经目睹那种惨状。我不要那样的‘死亡’。”她给自己的生命拉起一道终止线,自己掌控终止时间,终止地点,终止方式,按照自己的想法独自悄然撞线,为这件人生最后的大事作了主。她的生死观依然“很琼瑶”。
琼瑶用一种对生命非常负责的态度,自主选择了一种方式▲
当年她的小说风靡大陆时,笔者痴迷得不得了,彻夜读琼瑶小说。
当时抱着了解的心态借了本来看,名字不记得了,好像是《彩霞满天》?或《彩云飞》?或《我是一片云》?反正跟云有关系。这是我所读的第一本至今也是唯一一本琼瑶小说。之所以没有入痴一本接一本不停读下去,是因为我觉得叙事套路都一样,情节也有点甜腻。但并不妨碍我欣赏琼瑶深厚的中国古典文学底蕴。很多女同学唱她作词的歌,直到现在,那些歌仍然是我们同学聚会的必唱list曲目──《庭院深深》《月朦胧鸟朦胧》《月满西楼》《一帘幽梦》……刚刚去世的刘家昌的作曲与琼瑶的歌词珠联璧合,首首俱为经典。
《月满西楼》CD▲
琼瑶用古典诗意的描述,将人们带入一种优美的意境,刘家昌的谱曲将诗情画意一一展开(尽管刘自己的生活后来变得很狗血),使之更加唯美。
虽然这些“琼瑶式的诗意远方”,这些感物伤怀,与我们生活中的粗砺苟且大相径庭,与柴米油盐格格不入,不能用来维持寻常人家的生存,更不是活着的必需,在现实看来太矫情太“小布尔乔亚”,但或可成为我们粗糙生活的蕾丝花边,弱弱地支撑着一点小小浪漫精美,让我们驻足回眸,心头柔软。
“这正是花开时候 露湿胭脂初透
爱花且殷勤相守 莫让花儿消瘦
这正是月圆时候 明月照满西楼
惜月且殷勤相守 莫让月儿溜走
似这般良辰美景 似这般蜜意绸缪
但愿花长好 月长圆人长久”
…… ......
“我有一帘幽梦 不知与谁能共
多少秘密在其中 欲诉无人能懂
窗外更深露重 今夜落花成塚
春来春去俱无踪 徒留一帘幽梦
谁能解我情衷 谁将柔情深种
若能相知又相逢 共此一帘幽梦”
…… ......
如果我们怀旧,泛黄的记忆里,一定有琼瑶、刘家昌二位。
他年我葬花,今日花葬我▲
刘家昌和琼瑶的离开似乎也宣告了一个古典缠绵、纯情浪漫世代的结束。
当今世界,人工智能似乎大有取代人类创作的趋势,AI可以将所有艺术创作都解构为算例,画家每一笔颜色画在哪、怎么构图,每一步背后都有几万次决策,一个小小作品就包含着万千次的决策。艺术家油然而生的神来之笔灵光一现,成为浩大的计算数据。用效率来看,哪一个更合理更有效呢?
人生路上的思考▲
更重要的是,AI懂得人们在创作过程中的快乐吗?
当年柯洁和“阿尔法狗”下棋输了,柯洁哭了。这事发生后,讨论热度过了,公园里那些下棋的老头儿们依然在下棋,为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没有什么能替代他们的快乐。
没有什么能替代他们的快乐▲
我们活着应该怎样度过每一分钟?
幸福的问题,快乐的问题,生命的本真问题,人工智慧恐怕是解决不了的,还是要人自己来琢磨,自己来优化。八十六岁的琼瑶告诉我们,“生命的美好,就在于‘能爱、能恨、能笑、能哭、能歌、能说、能跑、能动、能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能嫉恶如仇,活得轰轰烈烈……’这些,我都在有生之年,拥有过了!我‘活过’了,不曾辜负此生!”──生时如火花,热烈地燃烧,热烈地活过、写作过、表达过。死时如雪花,从天空飘然落地,翩然归去,化为尘土。
“多少的往事 已难追忆
多少的恩怨 已随风而逝
两个世界 几许痴迷
几载的离散 欲诉相思
这天上人间 可能再聚
听那杜鹃 在林中轻啼
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啊啊 不如归去”
舞出浪漫精彩人生▲
在华夏的传统文化语境中,死亡总被视为讳莫如深的话题。
与大部分人抱持的“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想法相比,笃信“生命质量远重于生存时长”的琼瑶,思想不可谓不前卫。那种经历风雨磨砺之后的洒脱和从容,不禁让人想起另一位同样在生死面前超然达观、淡定自若的文化名人、美术家──黄永玉。
这位不拘法度、自由烂漫的“老顽童”,曾设想在死之前开个追悼会:“趁自己没死,听听大家怎么夸我。”还嘱咐大家“到时候咯吱我一下,看我笑不笑。”至于骨灰,他说,“我的骨灰不要了,跟孤魂野鬼在一起,我自由得多”,“火化完了,骨灰放到抽水马桶里,就在厕所举办个告别仪式,拉一下水箱,冲水、走人……生前我玩得很开心,死后,大家玩一会我好啦。”
文化名人──黄永玉▲
琼瑶、黄永玉用“达生乐死”的大智慧,将人生过成了自己喜欢的模样,也留给我们无尽的遐思和感悟。
的确,难得到世上走一遭,与其虚度光阴,赧颜苟活,不如尽力创造夏花般灿烂的过程,热气腾腾地活着,再体面安静地离开。
华夏文明的“达生乐死”官▲
眼下,我们还每天穿行于地铁,为生计奔忙。
眼睛耳朵捕捉着换乘信号,生怕错过;一边脑子里想着曾经的诗意,那些婉约的文字实在无法穿透坚硬的生活。为了活下去,我们要磨去多少多愁善感?但理想主义、浪漫主义的那些美好,一直在。
理想主义、浪漫主义的那些美好,一直在▲
落笔结尾处,对于生死观,联想到当代作家史铁生独到的见解。
他说,死是一件无须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的事,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所以,不妨不要那么在意死,不妨站到死中去看生。在《轻轻地走与轻轻地来》一文中他这样写道:他常常感觉死神就坐在门外的过道上,坐在幽暗处,坐在凡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夜一夜耐心地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站起来说,嘿,走吧。
当代作家史铁生▲
《列子》用“达生乐死”的生死观告诉我们,倘若一个人没有恋生怕死的奢望,便能把有生之年的每一天过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
我们不知道黄永玉、史铁生乃至琼瑶是否曾从这本智慧之书中获得启迪,但毫无疑问,他(她)们真正践行了超越生死的大智慧,成就了夏花般灿烂的生命过程。
《生活的艺术》——现代 林语堂
苍田青山无限好,
前人耕耘后人收;
寄语后人且莫喜,
更有后人乐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