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云辉

唐相张说病重期间，唐玄宗令宦官每日登门探视病情，“并手写药方赐之。”张说病逝后，唐玄宗“惨恻久之”，诏令停止元旦朝会，“于光顺门举哀。”在追悼会上，唐玄宗宣布追赠张悦为太师，谥号文贞，遭到群臣非议。唐玄宗索性亲自为张说撰写神道碑文，高度定性张说是“道合忠孝，文成典礼，当朝师表，一代词宗。有公辅之材，怀大臣之节”的一代贤相。

唐玄宗一锤定音，群臣岂敢再有异议！于是，张悦得以隆重安葬，赢得身前生后名。

群臣为何对唐玄宗擅自宣布追赠官职和谥号意见不一？

答案很简单：张说功劳的确很大，问题却也不小！

（一）拒作伪证

张说于武则天时期以优异成绩科考入仕，在参与修撰大型诗歌选集类书《三教珠英》的“文学之士”中崭露头角，受到武则天男宠张宗昌兄弟赏识，凭修书功劳升任右史，进入权力圈。

宰相魏元忠刚直不阿，多次违背武则天旨意弹劾张昌宗兄弟，招致“太后不悦”及“诸张深怨之。”适逢武则天病情加重，张宗昌“恐太后一日晏驾，为元忠所诛”，于是诬陷魏元忠曾与某大臣私议“太后垂垂老矣！我等为长远计，应该紧抱太子（李显）大腿！”

武则天大怒，将魏元忠等人下诏狱，并令魏元忠“与昌宗廷辨之。”张昌宗紧急找到张说，许以高官厚禄引诱他做假证。张说无法推脱，只得先答应下来。

次日，武则天“召太子、相王及诸宰相”共同听取张宗昌与魏元忠对证。双方各执一词，无法证实魏元忠有罪。张宗昌胸有成竹奏请武则天召张说上殿作证。皇宫外，一批正直贤良大臣苦口婆心规劝张说千万别昧着良心做假证。张说在他们开导下，反戈一击，进殿后说出实情：“臣从未听魏元忠说过类似的话，这完全是张宗昌逼迫臣诬陷他罢了！”张宗昌兄弟气急败坏，大呼：“张说与魏元忠同反！”

张说辩解：“臣深知，如果丧尽天良依附张氏兄弟，则高官厚禄唾手可得；如果凭良心为魏元忠说话，将招致灭族之祸！但是，臣深恐今日昧着良心诬陷魏元忠，日后他的冤魂会时时缠绕着臣索命！”

武则天恼羞成怒，将张说定性为“反覆小人”，威胁要将其一并治罪。数日后，武则天再次开庭审理，张说依然坚称魏元忠无罪。武则天勃然大怒，命宰相等高官第三次审讯，张说始终不肯诬陷魏元忠。三次庭审使得朝议汹汹，朝臣相继上疏恳请释放魏元忠与张说等人。武则天最终将魏元忠罢相，把张说等人以“忤旨”罪名“配流钦州（治今广西钦州）”。

张说虽被流放岭表，却在朝野赢得一片喝彩声，为日后东山再起奠定扎实基础。

（二）两居相位

年余后，神龙政变发生，张氏兄弟被诛杀，武则天被迫退位，太子李显复位为唐中宗。张说咸鱼翻身，被召回朝屡任要职。唐睿宗李旦继位后，任命张说为皇太子李隆基的侍读。张说恪尽职守侍奉李隆基，深受其亲近和敬重，很快升任宰相，成为太子在朝廷的代言人。

太平公主权焰熏天，因忌惮太子“英武”，广交朝臣，企图废掉太子。她指示术士向唐睿宗进言，暗示皇太子五日内会发动武装政变。唐睿宗半信半疑，“左右相顾莫能对。”张说识破太平公主用意，顺水推舟建言：“这分明是奸贼的毒计，目的就是想动摇太子地位！臣建议，陛下如诏令太子监国，自然就定下君臣名分，所有小人的野心都会被粉碎，自然‘灾难不生！’”唐睿宗“大悦，即日下制皇太子监国。”张说不仅巧妙粉碎了太平公主阴谋，还使太子地位变得更加牢不可摧。

唐睿宗禅位后，太子李隆基顺利继位为唐玄宗。太平公主因阴谋被张说揭露，恨得咬牙切齿，提拔了两名心腹为宰相，将张说贬为尚书左丞兼东都留司，彻底赶出京城权力圈。

张说至东都后，因“既知太平等阴怀异计”，特意遣心腹“献佩刀于玄宗”，暗示他不要养虎成患，必须先下手为强。唐玄宗心领神会，将太平公主集团一网打尽后，征拜恩人张说出任中书令，“其冬，改易官名，拜紫微令。”

至此，张说的政治投资获得丰盈收益。

（三）毁誉参半

张说在权力巅峰期间，“前后三秉大政，掌文学之任凡三十年。” 他凭自己的文治武功，为开创“开元盛世”立下汗马功劳，彪炳千秋。

但是，张说的另一面便有些阴暗。

其一：嫉贤妒能。唐玄宗登基后，“欲以同州刺史姚元之（姚崇）为相。”张说极为嫉妒，为阻止姚崇入京，他唆使御史大夫弹劾姚崇。见唐玄宗置之不理，他又指使殿中监姜皎在唐玄宗耳边吹风，企图让唐玄宗下诏令姚崇出河东总管。唐玄宗一眼识破张说的小伎俩：“此张说之意也！”张说无计可施，姚崇顺利入京担任兵部尚书兼宰相。

其二，以权谋私。唐玄宗封禅泰山，任命张说担任封禅使，并诏令张说撰写《封禅坛颂》“刻之泰山，以夸成功。”张说主持封禅仪式期间，把所有亲信安排为执事官,且全部越级提拔为五品官。依惯例，封禅后自三公以下的官员，皆能集体升迁一级以示皇恩浩荡。而其他随行官员很多人得不到升迁，仪仗队和禁军士兵更是只得到记功而无任何赏赐，“由是颇为内外所怨。”

张说此举，还无意中留下一个典故。他的女婿郑镒，仅是个能穿青色官服的九品芝麻官。张说利用职权将他安插进执事官队伍，从九品飞跃至身穿“绯服（朱红）”的五品大官。唐玄宗大宴群臣时，见“（郑）镒官位腾跃”鸟枪换炮，“怪而问之。”郑镒心中有鬼“无词以对”，乐工戏谑地插嘴：“此泰山之力也！”从此，天下人便将岳父称为“泰山”。

其三，排除异己。宰相张嘉贞在兵部工作时，老上司张说已经是副部长。张嘉贞后来居上拜相后，反而成了张说的上司，对老上司毫不谦让，使张说内心极为愤懑不平。正巧，张嘉贞的弟弟张嘉佑因贪腐入狱，张嘉贞虽问心无愧但也惴惴不安。张说心生一计，反复劝谏张嘉贞主动“素服戴罪”，且不向唐玄宗说明实情。张嘉贞六神无主之下，采纳了他的建议。唐玄宗见张嘉贞既不朝见申诉，又在家甘愿听候处分，断定他必定牵连其中，将张嘉贞“出为豳州刺史”，并让张说取代其中书令职位。张嘉贞这才明白上了张说的当，追悔莫及。数年后，张嘉贞东山再起成为户部尚书后，奉诏至中书省与宰相宴饮，席间见到张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在座位上摩拳擦掌指名道姓痛骂张说无耻小人。张说无言以对，颜面丢尽。

张悦得知唐玄宗拟调河南尹崔隐甫入京师委以重任，便以此人缺乏文才为由，极力谏阻，使崔隐甫最终只被任命为御史大夫；他讨厌“御史中丞宇文融之为人，且患其权重”，因此对宇文融提出的建议，不管合理与否大多加以否定。

崔隐甫与宇文融等人憋了一肚子气，到处搜集张说的黑材料以报一箭之仇，结果收获颇丰：张说虽“有才智”但“好贿”，性格暴躁傲慢，经常当面驳斥持不同意见的朝臣，甚至恼羞成怒对他们呵斥谩骂。他们整理好黑材料，上疏弹劾张说犯下私自勾结术士占星图谋不轨、徇私枉法、卖官鬻爵、“收纳贿赂”、腐败僭越等数条大罪。

唐玄宗深知这是典型的党朋之争，但也只能指示成立专案组审理此案。张说被逮捕入狱，经审问，弹劾内容大多属实。高力士奉诏前往监狱探望张说，见张说仅被逮捕审讯两日，便已蓬头垢面，睡稻草席，以瓦罐为食具，诚惶诚恐等候朝廷公正判决。他心怀恻隐回报唐玄宗后，旁敲侧击提醒唐玄宗：“张说为陛下登基立下汗马功劳，‘于国有功！’”唐玄宗“白素贞哭断桥----想起旧情来”，从宽发落，指示仅罢免张说中书令职务，其余一切待遇不变，就地释放。

此后，张说在政治舞台上虽仍有起伏，但基本属于波澜不惊。最终“薨，时年六十四。”

俗云：“宰相肚里能撑船！”张说固然为唐玄宗上位及“开元盛世”立下不朽功勋，但他拜相后的所作所为的确令时人侧目或腹诽，才导致群臣对唐玄宗在追悼会上擅自追赠追谥张说的决定炒成一锅粥。由此可见，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功是功，过是过。功该赏，过应罚。奈何在家天下时代，君王一言九鼎，群臣除了万马齐喑接受君王决定，别无选择！这大概与奴性无关，在那样的时代，这是唯一正确且无法选择的生存技能！

作者简介：许云辉，男，1984年7月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中文系，且于同月入职杏坛,2022年10月退休。曾出版专著两部，在省级以上文学刊物发表文章百万余字。

小编提示：如果您喜欢这篇文章，敬请转发和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