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之训、师所司也——宋国桓族之祸和华元平乱始末

伯虎 2024-01-01 20:59:17

上一篇说到:晋楚争霸战争的过程中,期间穿插了宋国的内乱,而宋国这一次内乱的具体经过,是这个样子的————

周简王十年(前576年)六月,宋国国君宋共公去世,宋国面临着要更立新君的局面;原本宋共公的君位是要传给其长子公子肥的(有史书记载公子肥是宋国太子,也有史书记载宋共公少子公子成才是宋太子),而按照当时的君位传承制度,公子肥在为父亲宋共公举行葬礼、正式下葬后,便可以继承宋公之位。

可就在当年的八月,公子肥为宋共公举行完葬礼、将其安葬、预备正式继位之时,宋国执政九卿之一的司马荡泽突然发动了政变,弑杀了公子肥,宋国由此陷入了内乱纷争之中。

荡泽,字子山,是宋襄公的弟弟公子荡的曾孙,因此别立氏号为‘荡’,其家族世袭宋国卿士之位;而他这次发动政变、杀死宋国储君的行为,其实就是想削弱宋国公室大宗的实力,借机为荡氏家族攫取更大的权力和地位(要是能浑水摸鱼、趁乱夺得国君之位,那就更好了!)

与晋国、郑国、齐国等诸侯国的政治制度一样,宋国的朝堂上也设立了执政卿士的位置,以协助国君治理国家;晋、郑是六卿制(晋国有时候还是八卿、甚至十二卿),宋国同样也设有——右师、左师、司马、司徒、司城、司寇(大司寇)这六个卿位;除此之外,宋国还特设少司寇、太宰和少宰这三个卿位,所以一共是九卿。九卿之中,以右师的地位最高,相当于晋国的中军将兼执政大夫,或者楚国的令尹。

在宋共公时期,宋国九卿排名分别是——右师华元、左师鱼石、司马荡泽、司徒华喜、司城公孙师、司寇向为人、少司寇鳞朱、太宰向带、少宰鱼府;其中,华元、华喜是宋戴公的后裔,公孙师是宋庄公的孙子;而其余六位:鱼石、荡泽、向为人、鳞朱、向带、鱼府,都是宋桓公的后裔,号称‘桓族’(比如左师鱼石, 就是宋襄公庶兄公子目夷的后裔,目夷字子鱼,因此后裔改氏为‘鱼’;而目夷是宋桓公庶长子,所以鱼石也是‘桓族’)。

虽然华元是宋国的右师,相当于第一执政,在宋国朝堂上的权力比其余八卿更大,但这个时候,宋国的‘桓族’已经占据了九卿之中的六个位置,在朝堂上有着绝对的人数优势;而‘桓族’六卿为了让自己家族的利益能够长久的得以保存,已经逐渐地联合在一起、一致对外,对宋国公室大宗和其他小宗家族进行了权力上压制和排挤;这样,桓族六卿不但攫取了宋国朝堂上的大部分权力,更对公室的君权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而‘桓族’之一的司马荡泽在宋共公去世之后,立即发动政变杀害了国君的继任者公子肥,就是全体‘桓族’成员得寸进尺、想要在国内谋取更大权力地位的僭越行为的具体表现。

荡泽之所以有恃无恐地杀害了宋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公子肥,其实都是依仗着‘桓族’势力在背后的支持和背书;虽然宋国其他的桓族卿士们没有公开地站出来支持荡泽的政变举动,但他们也没做出反对意见,相当于默认了荡泽的这次政变行动。

而身为宋国第一执政的华元虽然担任了右师之位,在宋国朝堂上的地位高于其他任何卿士,但在背后的实际权力和家族势力上却处于劣势地位。荡泽公然发动政变弑杀储君,华元虽然有心加以讨伐,却自感无力同时对抗同属“桓族”的其他五位卿士;因此,华元在暗自揣度之后,选择了放弃卿位、逃出了国都商丘,打算到晋国去流亡(就是找晋厉公去告状,请盟主出面来主持公道)。

在逃走之前,心有不甘的华元还愤愤不平地说:

“我虽然身为宋国右师,负有教导国君、调和臣子的责任,可现在公室却无故遭受损害、导致地位一落千丈;我担任执政之职却无法扭转改变这样的不利局面,犯下的罪过不可饶恕。既然我不能尽到应尽的职责,那又有什么脸面倚仗着国君的宠信,而继续从中获取利益呢?不如就此离去吧!”

随即,华元离开了国都商丘,一路向北来到了大河(黄河)边,准备渡河前往晋都新田避难。

而这个时候,宋国的左师鱼石听说右师华元在政变之后已经不辞而别,而且是往晋国方向跑了,当即明白华元这是去向晋厉公告状去了,因此心里很是慌张,便准备亲自去把他追回来,再行商议之后的事情。

同属‘桓族’(甚至同属鱼氏一家)的少宰鱼府得知鱼石想要追回华元的消息后,赶紧出面劝阻他说:

“您还是让他走得了!如果把右师追回来的话,他必定要讨伐司马(荡泽),到时候,我们整个桓族都将会受到牵连,很有可能不复存在于宋国了。”

鱼石并不接受鱼府的建议,摇着头对他解释说:

“您还是不了解右师这个人,他为人谨慎,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这一次去晋国,可不单单是避难流亡这么简单,要是他带着晋国的问罪大军回来了,不但荡氏要遭殃,我们桓族其他成员一样推辞不掉身上的罪责。何况,我将他追回来、还给他权力后,他也未必就去讨伐荡泽。右师是宋国的忠直老臣,为国家立过许多功劳,国人景仰他的威望,都亲近归附于他;如果这一次是因为我们桓族(发动政变)的原因,导致右师被迫逃亡的话,那么恐怕宋国的国人们会因为怀念右师而对桓氏群起攻之,到时候,就是全体桓族的大灾难了!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右师回来后确实出兵讨伐了司马、而殃及到桓族的话,我们族中还有向戌在,有他(向戌)在,桓族在宋国就不至于落到消亡的地步。”

向戌,时任宋国大夫,与司寇向为人、太宰向带同属桓族中的向氏;并且,向戌与华元关系很好、往来密切,利益相关,鱼石认为即使华元回来后要对荡泽下手、并牵连到桓族,他看在向戌的面子上,也不会对桓族赶尽杀绝,一定会保留桓族在宋国的部分权力地位的(鱼石一是怕华元带着晋国大军前来讨伐,最后导致桓族全灭;二是担心荡泽利欲熏心、贪得无厌,最后导致桓族遭受灭顶之灾;要是那样的话,还不如自己聪明点,主动化解矛盾算了;即使将来有隐患,但桓族还能保留在宋国的一部分权势和地位)。

请记住向戌这个名字,三十年后,晋楚第二次‘弭兵之会’,就是由继承华元‘消弭兵祸’遗志的时任宋国左师向戌所发起、并得以最后成功的。

打定了追回华元的主意后,鱼石亲自驾着车一路狂奔,终于在大河岸边追上了即将渡河的华元。(鱼石确实是担心华元跑到晋国之后,万一取得了晋厉公以及与华元私交非常好的晋国执政栾书的支持,借助着晋国的力量回来讨伐宋国桓族的话,那么整个桓族恐怕就真的无法保全了。)

追上了将要渡河的华元后,鱼石便请华元回去,共同处理公子肥遇害后的善后事宜。但华元气鼓鼓地说:

“要我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回去后,一定要讨伐荡泽这个弑君的乱臣,请您不要阻挡;否则,我宁愿逃亡到晋国去!”

鱼石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之策,其中就包括华元要讨伐荡泽之事,于是便答应了他的要求,承诺不反对讨伐荡泽之事;而得到鱼石承诺的华元,这才打消了流亡晋国的念头(去告状并搬兵回来),跟着鱼石返回了国都商丘,重新以宋国右师的身份主持国政。

正如鱼石所预料的那样,华元一回到国都商丘,就立刻联络了九卿之中的司徒华喜和司城公孙师两人(这两人是除华元之外,唯二不是桓族的现任宋国执政卿士),预备讨伐弑君的荡泽;之后,华元、华喜、公孙师三人联手发动了商丘城内拥护自己、反对桓族专权的宋国国人们,然后带领他们向荡氏的封邑发动进攻,不但杀死了弑君元凶荡泽,还尽灭了荡氏一族。

孔子他老人家在著写《春秋.经》的时候,记载华元诛杀荡泽这件事情时,用的是“宋杀其大夫山”(荡泽字子山);而左丘明则在书写《春秋.传》中,对此加以详细解释——孔子直书荡泽之字‘山’,而不书写其氏号“荡”,就是是对荡泽的弑君(即使公子肥只是储君)行为表示强烈谴责,指责荡泽背弃了自己的桓族荡氏家族。

(上一篇文章中,同样弑储君自立的曹成公表示:这样啊,那我的运气可太好了!同样是弑杀储君,我就能顺利继位,就算以后被晋国抓捕扣押也能重新复位,寡人可比荡泽这个倒霉蛋强多了)。

诛杀了荡泽、尽灭荡氏之后,华元倒是没有对其他宋国桓族——‘鱼、向、鳞’三家发难(其中有顾及到向戌的原因,更有对鱼石的感激之情);桓族的其他五位卿士:左师鱼石、司寇向为人、少司寇鳞朱、太宰向带、少宰鱼府依旧照常与右师华元一起处理政务,执掌着宋国的国政。

但宋国的其他贵族氏族(包括华元的华氏在内)早就对桓族长期把持国政、占据高位而充满了抱怨,又因为荡泽的弑君作乱行为而更加对桓族充满了敌意(荡氏已灭,而桓族还占据五个卿位,因此宋国的其他氏族都在盯着鱼石等人,想要把他们拉下来,好取而代之);因此,宋国国内很多贵族家族都向华元请命,请求继续发兵,讨伐同谋作乱的桓族五卿。

到了这个时候,鱼石等人才有些害怕,更有些愤愤不平——当初还是鱼石主动去请华元回来的,现在倒好,搞得自己全族都要遭殃了;为了躲避灾祸、也为了向华元表明心中不满的态度,于是鱼石、向为人、鳞朱、向带、鱼府无人也学着当初华元的样子,带着自己的族人离开了国都商丘,到睢水岸边搭起茅屋居住,以示主动避嫌、谦让的意思。

鱼石等人离开商丘时,华元也曾过意不去,便派人前去挽留(很有可能是派同属桓族的向戌出面),但没有成功,鱼石五人拒绝了华元的挽留,还是决然地离开了商丘。

鱼石等人离开商丘、在睢水岸边居住两个月之久;到了这一年的冬十月,天气逐渐寒冷起来,睢水岸边再也不适合继续居住;而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和关怀,不让鱼石等人继续待在野外风餐露宿、艰苦的生活,华元便亲自来到睢水岸边,请他们返回商丘、共同执政;可鱼石等五人也不知怎么想的,还是拒绝了华元递过来的台阶,就是不愿意回去。

见鱼石等人铁了心地要留在城外、不愿意和自己合作,几次三番放低姿态来和桓族缓和关系的华元心里多少有些生气,觉得这些人也太矫情、太不识抬举了;因此,他没有再劝,而是向鱼石等人拱手行礼之后,便转身登车、离开了睢水岸边。

直到华元冷冰冰的辞别、登车离去之后,鱼石他们才反应过来,对华元的态度有些摸不着头脑:在这之前,华元的性格很柔和,行事也宽厚稳重,待人接物十分注重礼节,按之前的性格,他在被鱼石等人拒绝后,应该要再三地游说、一劝再劝,实在不行才会无奈地离开,然后下一次又来劝说;如此三番之后,鱼石等人才会‘勉强’答应他的请求,一起返回商丘重新合作执政(鱼石心里就是这么预测的,然后也是这么做的)。

可为什么这一次华元只是平平淡淡地劝说了这么一次,鱼石等人拒绝后,他也没有做更多的挽留,不过多的纠缠,而是这么态度冷淡地立即返回了国都呢?

见华元走后,鱼石还在发愣,一旁的鱼府已经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了,便担忧地对鱼石说:

“我们这次离开国都出外暂居,是在躲避灾祸,时间到了就应该回去;可我们却没有听从右师的话,不跟他返回;如果这次不回去,那么以后我们很有可能都不能再回国都了。刚才,右师在和我们说话时,我注意到他的眼神飘忽不定、左看右看,说话的语速也是又急又快,这表示他心里头恐怕已经有别的想法了。我推测,如果他已经改变主意,不希望我们回国都去的话,那么他现在一定是急急匆匆地赶路,驾车飞奔回到国都中。”

听鱼府这么说,鱼石也慌了,因此赶紧带着其他四个人登上睢水附近的小山丘,向华元离去的方向眺望;只看见华元的座车一路疾驰朝着国都的方向而去,带起了漫天飞扬的尘土,已经跑得很远了;鱼石等人也赶紧驾车紧跟着华元,看他回到国都后都要做哪些安排。

很快,华元就回到了国都商丘;一进入城门,华元立即下令关闭城门,又掘开了抵挡睢水的防水堤坝,城内的士卒也开始登上城墙进行守卫。这表明,华元已经在防备睢水边的桓族,做好了抵挡桓族私兵乘虚攻打国都的准备了。

直到亲眼看见华元回城后做的这些防范准备后,远远观望的鱼石等人才终于明白——华元不但不希望他们回来继续执政,而且下定了决心,要和桓族划清界限、做好交锋的准备了;而一旦居住在睢水岸边的鱼石等桓族卿士们有回城的企图,那么华元必定要动武,以击退桓族的重新掌权行动。

聪明反被聪明误,弄巧成拙、又无计可施的鱼石、向为人、鳞朱、向带、鱼府五个人,只得灰溜溜地返回了睢水岸边,然后带着族人家眷们驱车逃亡,去楚国寻求避难之所去了。

就这样,长期执掌宋国国政的桓族,被基本清理出乐宋国的朝堂(当然,不包括同属桓族的向戌家族,桓族还是留有向氏这一家,在国内继续参与执政的)。

鱼石等人离开国都出外流亡后,宋国卿位一下子就空出了六个之多;因此,华元以执政右师的身份,任命向戌继任左师,老佐继任司马,乐裔继任司寇;加上留任的司徒华喜和司城公孙师,宋国新的六卿得以重组(其余三卿——少司寇、太宰、少宰则省去不设)。

在华元的铁腕治理下,长期把持国政的宋国桓族绝大部分都被驱逐出国,宋国的内乱总算被平定;而在此之前,华元在返回国都商丘、诛杀了弑君的荡泽后,就马上拥立宋共公的少子公子成为新一任的宋公,即宋平公。

有关鱼石、向为人、鳞朱、向带、鱼府五个人被驱逐出国后的流亡历程,后续文章中还会讲到,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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