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故事》作者：亦舒
在上一节，我们讲到玫瑰到纽约读书，并嫁给了老实质朴的方协文。但经历了十年的婚姻围城后，她还是提出了离婚，并带着女儿回到香港。在这里她遇到了溥氏兄弟，并与大哥溥家明展开了一段如烟花般短暂却热烈的爱情。
那么，下面我们就走进他们的故事。
他的心事，都在琴声里
黄玫瑰回到香港后，决定装修父母留下的老房子。大哥黄振华安排自己的得意门生，香港建筑设计界的后起之秀溥家敏亲自操刀，于是溥家敏登门拜访，却对玫瑰一见倾心。尽管黄振华拿周士辉的故事来加以告诫，但溥家敏仍陷入了单相思。
面对溥家敏直白的爱意，玫瑰选择了委婉的拒绝。她说：“家敏，你太冲动了。我不是一个可爱的人。我结过婚，最近在闹婚变，还有个8岁的女儿。我的性格自由散漫，除了打扮花钱什么都不会，而且我也老了……我们还是做好朋友吧！”
溥家敏赌气说：“好朋友？我才不要，那会让人痛苦得万劫不复。你懂这种爱而不得的痛苦吗？”
玫瑰笑得忧伤，对家敏说：“我当然懂，就是因为失恋我才结的婚，但爱别人还有一分痛苦的快感，而被爱除了窒息感就是沉闷，所以后来我决定离婚。”
溥家敏失望地回到家，躺在沙发上闷闷不乐。他清楚地知道玫瑰不会爱上自己，但就是无法控制住自己飞蛾扑火。或许爱情真的是一场瘟疫，来了就是来了。而大哥溥家明也劝他理智，告诉他离开玫瑰，也许他会更快乐。
溥家兄弟父母早亡，溥家敏由大哥一手带大。为了供弟弟读书，溥家明法律系一毕业就当了律师，没日没夜地工作，根本没有时间谈恋爱。但爱情不会原地等待，错过了就是一辈子。溥家明变得越来越宅，除了工作就是和心爱的小提琴在一起。
面对大哥的劝告，溥家敏郁闷地说道：“理智？我可不比你这位理性的大律师，你的血都要比我冷三度！”
听了弟弟的话，溥家明轻笑了几声说：“爱情这种事不临到自己是不知道的，也许有一天遇见了那个人，我会摔得比你更惨更痛。”
这天傍晚，溥家门铃大作，原来是玫瑰找上门来。她惊慌地对溥家敏说：“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那间老房子的书房不能拆，可工人们把那里弄得一团糟……”
玫瑰之所以这样紧张，是因为那间书房留有她和旧日恋人甜蜜而青涩的往事，现在看到被拆，她不自觉的有些乱了分寸。但溥家敏安慰说，工人们只是移动旁边的那面墙，书房本身是原封不动的。
听了溥家敏的话，玫瑰这才放松下来，拍着胸口说：“原来是这样，吓死我了！”她倚在门框上温柔地笑着，忽然侧头问道：“谁在楼上弹琴？”
溥家敏回答说：“是我大哥在拉小提琴，这是《梁祝》中的选段《楼台会》。按说作为一个大律师，他不应该这么感性……”
溥家敏突然意识到，音乐声早就停了。他扭过头，看到大哥就站在楼梯上，呆呆地往下看。溥家敏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后，开始做介绍：“这是我大哥家明，大哥，这是黄玫瑰——大哥，大哥？”
溥家明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轻轻说道：“黄小姐，你好。”
玫瑰真心赞叹道：“溥先生，你那琴声太美了。”溥家明却没有回答，而是又凝视了玫瑰片刻后，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转头回了书房。
家敏为大哥的孤僻而道歉，玫瑰却说：“我今天才知道，男人也会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容貌。”
溥家敏陪玫瑰喝咖啡，滔滔不绝地讲着大哥的故事。比如，说家明十分清心寡欲，每周末早上练字，并且练得是宋徽宗的瘦金体！再比如，也有女孩子跟家明谈恋爱，但只关注他是大律师，却不懂得欣赏他，渐渐地他也就不谈恋爱了，变得越来越沉默……
玫瑰叠起手，将下巴枕在手上静静地听。突然她抬眼说道：“你大哥并不沉默，他的心事全在琴声里，你没听出来吗？”溥家敏突然一愣，眼前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只一曲就听懂了大哥的琴声。但接着玫瑰又叹息说，方协文明天就到香港了。
方协文试图挽回这段婚姻，但玫瑰断然拒绝道：“即使死在你眼前，我也要离婚。”方协文嗫嚅着说：“可孩子是我的！”
最后，黄振华实在看不过去了，脸色铁青地插嘴道：“玫瑰把一生中最好的十年给了你，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劝你适可而止吧！”
一种回光返照式的任性
一天吃早饭时，溥家敏感叹玫瑰遇人不淑：“月老真是会恶作剧，专把两个不相干的人扯在一起。看看玫瑰这些年来过得这叫什么日子，真希望我有资格伴在她身边，陪着她慢慢变老。”溥家明什么话都没说，站起来直接上班去了。
溥家敏觉得大哥过于冰清玉洁，理解不了红尘男女的情爱。但等下班回到家时，他却发现大哥竟然不在家。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要知道过去十年，大哥这个宅男都是一下班就直奔回家的。溥家明直到半夜才回来，脸上一抹红润，像是喝了酒。
方协文勉强同意离婚了，但始终不肯放弃小玫瑰的抚养权。或许玫瑰因此心情不好，溥家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玫瑰。之后他去美国出差，半个月后才回来。他提着行李回到家中，屋内静寂一片。书房门没有关拢，里面传出哀怨的乐曲。
透过门缝，溥家敏看到溥家明坐在安乐椅中。他正要打招呼，突然如五雷轰顶，浑身的血液都凝住了。玫瑰此时正伏在溥家明的膝上，微微仰着脸聆听，目光中一片爱意；而溥家明的手则亲昵地搭在玫瑰的肩膀上，两人完全沉醉在他们的世界里。
溥家敏眼前一黑，瞬间想起了大哥脸上的一抹红润，以及玫瑰的避而不见。原来两人早就开始恋爱了，只不过是瞒着自己。他扭头出门，一路开车狂飙到黄振华家。他忍不住捶墙大叫：“为什么偏偏是溥家明？我恨他！是我先看到玫瑰的！”
此时苏更生已经嫁给了黄振华，闻听此言她忍不住说道：“溥家明是你大哥，他对你恩重如山，你胆敢说出这种话来！”溥家敏瞬间清醒过来，是啊，他对哥哥亏欠太多，又怎能跟他争女人呢？几天后他匆匆离开香港，去了加拿大定居。
但没多久后溥家敏就收到黄振华的一封电报，要他即刻回来。溥家敏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刚下飞机就看到黄振华夫妇站在候机室，满脸凝重。黄振华抓住他的肩膀说：“家敏，你要镇定……你大哥病了，医生说他还有三个月可活！”
溥家敏只觉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上，耳畔“嗡嗡”作响。他喃喃道：“什么病？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黄振华的太太苏更生垂着泪说：“他没告诉你，但现在人人都知道了。玫瑰硬是要和他结婚，为了专心照顾他，还放弃了女儿的抚养权！”
在自家书房，溥家明显得很平静，他笑着对弟弟解释说：“我爱玫瑰，玫瑰也爱我，她给我带来了生命中最后的光辉。我唯一觉得对不起的是你，家敏。可是，我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所以就放肆了一次……”
溥家敏泪如泉涌，不停地说：“大哥，你还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
溥家明笑得更加温和，继续对家敏说着：“人总是要死的，多一年少一年又有什么分别呢？重要的是活着的时候要好好的。生命只要好，不要长，我能在有生之年找到彼此相爱之人，实已胜却人间无数了。”
在溥家明的强烈要求下，两人并没有办理婚姻登记，但玫瑰还是陪他去了巴哈马群岛度假。两人手拉手笑嘻嘻地走了，像一对度蜜月的小情侣。三周后他们回来了，玫瑰走下舷梯，而溥家明则被人抬了下来，脸色灰败，昏迷不醒。
溥家敏与黄振华夫妇轮流到医院陪护，而玫瑰更是不眠不休，一直陪在爱人身边。她梳着两条长辫子，穿件宽大的白衬衫，一条褪色牛仔裤，在病床前捧着咖啡慢慢地喝着，神色平静。她对溥家敏说：“你大哥说他爱我，说他很快乐！”
一天晚上，医生说病人会有一刻的清醒，就是俗话说的回光返照。溥家明缓缓睁开眼睛，眼神缓缓转动，最后落在玫瑰身上，深陷的眸子发出柔和的光芒。玫瑰把嘴附在他耳畔，轻轻地说：“家明，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溥家明微微点头，喉咙咯咯作响。他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最终他轻轻呼出了最后一口气，这个饱经病痛折磨的灵魂终于得以安息。玫瑰轻轻放好他的双手，护士走上前为他盖上了白布。
溥家明就这样离开了。在场所有人潸然泪下，只有玫瑰镇定如常。她说：“家明希望我快乐地活下去，为了他的这个愿望，我也要努力。”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追求的人也依然很多。有人问她是否快乐，她说：“当然，我干吗不快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