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82年4月3日零点,正是子夜时分,浙江海宁硖石镇仓基街的张家祖宅,迎来了一个男婴嘹亮的啼哭声。他即是后来的“铁如意馆主”、书法大师、文史巨擘张宗祥。
张宗祥,谱名思曾,字阆声,晚年号冷僧;因得乡先辈、明末举人周宗彝之毁家抗清所用武器“铁如意”,视为家珍,故又自署“铁如意馆主”。抗日战争中他辗转北京、汉口、重庆等地,铁如意都随身携带。
张宗祥刚生下来时,就是两房之子,其中六房秋樵公,是张宗祥的本生祖父,四房柳乡公,其子早亡,张宗祥一出生便过继过去,成了柳乡公之孙,这真是:一家生儿,两房添丁。故而张氏老宅显得更加热闹了。
年幼的张宗祥,最喜欢缠着父亲讲故事,而父亲讲得最多的是一千年前的陆宣公。幼小的张宗祥似懂非懂,却被父亲一脸自豪的神情感染。稍大后才知,这位赫赫有名的陆宣公,正是自己的远祖、唐代贤相陆贽。张氏家谱记载,陆宣公传至十四世孙陆辅,出赘海宁张氏,后人一支迁居硖石。
张宗祥四岁时患了足病,五岁左右还需要人搀扶。七岁时右足又被压伤,更是雪上加霜,身体羸弱近乎残疾。父母日夜忧虑,打算将来让他学画、学医,能坐而谋生。九岁时经名医曹绿村半年精心诊治,施以针灸,才渐有起色。他每日趴在窗台,羡慕地看着小伙伴能自由自在去上学堂。
十岁时张宗祥终于能拄着拐杖走路,开始如饥似渴地读书写字。他读《诗品》,临颜正卿《多宝塔》。十一岁弃杖跛行,闲暇则爱读《本草纲目》及《花镜》二书。十二岁终于能走出家门求学,虽然还是跛着脚,但对于少年的他来说,一切是如此的欢欣鼓舞。他跟着姑父费景韩读《四书》,学作诗文。
见那署前立着的木契上刻有“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第一次走出家门的少年张宗祥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
张宗祥与同邑的蒋百里同年出生,相交甚好,是一生的挚友。两人经常互相借阅书籍,十七岁那年,常去藏书较多的双山书院争阅书籍,并约定所阅之书,互相问答,直到完成问答才算通过,两人若读到深夜,便同床而卧。乡间素有“文张武蒋”的美誉。
1894年,中日爆发甲午战争,北洋水师惨败。消息传来,十三岁的张宗祥痛恨清政府的腐败无能,丧权辱国。从此更加关心国事,还自刻印章时时激励自己,民族大义深深根植于心。
张宗祥十七岁时,戊戌变法失败,谭嗣同等六君子就义于北京菜市口。梁启超办《新民丛报》,学界思想大变。张宗祥放弃旧式科举所考课业,开始专研历史、地理、政治之学。当时读《文天祥传》,景仰其人,遂以“宗祥”为名,终生不改。
因足疾而读书晚的经历,再加上忧愤于时事,张宗祥更加发奋读书,每月必有六七夜读到天明。饱读诗书、勤习笔墨的张宗祥,在孜孜不倦的文史海洋里遨游,与先贤们对话,为今后在古籍校勘、文史研究及书法成就打下扎实的功底。
场得第一、当时州知事林伯为神重。冬天米推的时候,成为府学生,就是秀才,参加府属各书院的考试,每试都能名列前茅,所得政府发放的津贴都用来购买书籍,也更加发奋读书了。
十九岁时,在何家开学馆招学生讲学,开始了他人生早期的教师生涯。后来又与表兄吴廉臣等创办了开智学堂,并担任国文和地理老师。1902年的春天,二十一岁的张宗祥与幼年有婚约的王氏结婚,同年秋天赴省城参加乡试,中了举人。
张宗祥的父亲张绍基自小体弱,且家境本就不富裕,久病不愈,于1903年夏去世。从此,张宗祥挑起了家庭的担子,开始了教书育人的师者生涯,也开启了他孜孜求索学问的学者之途。
他在宿舍里埋头编写教材,研究地图绘制方法,白天课堂上他的手绘新式地图,牢牢吸引了学生们的目光,一时间新颖的教学风格使他名声大噪。
张样的学生里有一个叫金通盘的特别皮,每次考试都是最后一名,还善诱,以德行感化。后来这位差点被退学的顽皮学生,得以考入同济医学院学医,成为孙中山的保健医生和上海名医。
教书育人的张宗祥,也是在这个时候同时开始他一生的文化事业——抄、校古籍善本、孤本工作。正值江南怡人的秋天,阳光漏过繁茂橙黄的银杏叶罅隙,落在了临窗的书桌上,年轻的张宗祥正伏案全神贯注地抄录《孟子》。
张宗祥二十六岁时接受浙江高等学堂的聘请,教授地理。风度翩翩的他,只靠两支粉笔就在黑板上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画出一幅地图,山川、风物、人情跃然其上。随着他在地图上指指点点,用他博览古今的知识加以讲解,令学生们耳目一新、叹为观止。
知识渊博又声若金石的张宗祥,同时也讲文学、历史、军事与政治。往往一堂课下课铃声已响,学生还不肯散去,而第二堂课的学生早已静立在窗外,听张宗祥讲课。学生说:“这像是听了一次生动的演说,真是博学旁通。”
张宗祥在兼浙江两级师范学堂教书时与鲁迅相识,并与鲁迅等一众进步教师罢教驱走反对革新的学校监督(校长)夏震武。因夏顽固不化,师生们称之“木瓜”,这次运动就称为“木瓜之役”。25名教员在运动胜利后于杭州市小营巷酱园弄12号合影留念。
木瓜之役”后不久,张宗祥去了北京。此前,结识了晚清大学者孙诒让,对他后来校勘古籍等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在北京他参加宣统二年庚戊科贡奉会考,得一等,赐进士及第。后受清华学堂聘请,担任地理教员。
1911年夏,浙江巡抚要求调张宗祥回浙协办学务,他仍任浙江高等学堂教师。后辛亥革命爆发,杭州光复。沈钧儒组建浙江教育司,张宗祥任科长,再遇鲁迅。这一时期,他开始了系统抄、校古籍和阅读研究中医药书籍,书法改学李邕。
1912年冬天,三十一岁的张宗祥与王淑英女士结婚。他是六房孙,但因生下来就过继给四房,以前娶的王氏算四房正妻(在1914年去世),王淑英是六房正妻。自此,他和王淑英夫妻二人形影不离、患难与共,王淑英育子女九人,持家有道,全力支持丈夫事业。
1914年,张宗祥再次应邀入京,任教育部视学,与鲁迅、赵蔚苍、单不庵等同事,这段时间里又每日抄书、校书,并已完成二十四史点校。可谓“旧友如云,有书相假,有疑相质,为乐殊甚”。
1916年的中华大地多灾多难,袁世凯欲称帝。张宗祥坚决反对。他因挚友军事家蒋百里结识了反袁将军蔡锷,袁世凯欲灭蔡锷,蔡逃至天津,袁又命人去追,张宗祥得讯马上赶往天津,催蔡锷速速南行,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张宗祥政治上的胆识。
张宗祥致力于抄校及搜集善本、孤本上,三十五岁时校、抄古籍有了显著收获,抄本已积至三四百卷。影抄时,三日便能抄得一卷,如果书主追要得急,则夜以继日。第二年著有《灵魂学》一卷,第三年完成《书法源流论》一卷。
1919年,张宗祥出任京师图书馆主任(馆长),图书馆丰富的藏书令他如鱼得水。除日常管理事务,这个时期他编写《京师图书馆善本目录》;抄校陶宗仪的《说郛》;《嵇康集》十卷也在此时勘校。还对中国古籍及其刻本流传、版本目录、分类管理作了系统的研究。
张宗祥抄校古籍常常通宵达旦,夫人王淑英缝纫相伴。他边吸烟斗,边笔走如飞,亦能与来访友人谈笑风生。他的学生回忆:先生能一心三用,一边抄书,一边与人走棋谱,一边回答学生的提问;五官并用,却无一字错误,堪称绝技。
1922年,张宗祥再次回到浙江,任职浙江教育厅厅长。三年任期内张宗祥推行校长聘任制,推进教育改革,坚持公平竞争,杜绝人情请托。有一日,一省议员约四人来找张宗祥,硬要保一人为中学校长,最终五人被张宗祥有理有据的答复羞得语塞而去。
张宗祥志在深入推行浙江中等教育改革,当时教育界安于现状,纷纷反对。辩,议案乃成。当时场面之激烈精彩,记者次日以新闻标题“张行简舌战群儒”见于报端,实质是导师张宗祥之威德。
1924年,战事连绵,张宗祥首次担任亲民官,离开杭州改任瓯海道道尹,辖温州、台州等。此后两年,他整顿官风、行善政、利民众,并创办育婴堂收养了数百名孩童,教他们识字或手艺,成为深受民众爱戴的一方父母官。
瓯海当地司法风气素来不良、民间好赌,律己又亲民的张宗祥到来后整风肃纪,颇有成效。又逢霍乱蔓延,他亲赴医院巡视,竭尽全力成功控制疫情。
1926年的冬天,北伐军兴起,温州也进入军事状态,警察却擅离职守。张宗祥亲率盐警巡城两夜,保护地方安全,直至军方接手后离任。
不久,张宗祥前往上海闲居,开始了一段安贫乐道的闲适时光。他勤于笔墨抄校古籍,研学书画,即使举家食粥亦悠然自得;与当时沪上名家黄宾虹、徐悲鸿、张大千等相交颇厚。
1928年,张宗祥幼年足疾复发卧床数月,后又饱受眼疾之苦,两眼视物模糊,几乎中断了校抄事业。一年后,眼疾才有起色,变为近视,他非常欢喜,著成《皇清续文献通考·地理志》《清代文学概论》,从而也逐渐形成自己的文论。
常年反复在自己身上试验用药的张宗祥,获得了丰富的经验,1931年,五十岁的他正式行医,且绝大部分免费。多年以后杭州大热,陆维钊的女儿高烧不退,医生亦束手无策,求助于张宗祥,看病下药后,服一帖即有起色,三帖竟然痊愈,成为奇谈。
1933年,张宗祥足疾再次复发,卧病两月。其间有朋友携所谓石涛、八大山人各一张画请其鉴定。张宗祥一瞥之后,劝其勿购。朋友后又持画而来,请其细观。张宗祥笑着说:“不必,此张君大千之作也。”不久后张大千承认是他所画。
张宗祥一生过眼书画、古物浩如烟海,一望而知真伪,目光如炬,难逃法眼。后来,沙孟海如是说:张冷老鉴定书画,一目了然。鉴赏字画只需瞥一眼就能识辨真伪,这也是张宗祥的一绝。
在书法领域,张宗祥自七岁临颜真卿,三十岁后改写李邕,参悟唐人笔法的同时,又兼习汉碑,书法日益精湛。当时有人请章太炎写寿序,润资五百金。章太炎说:“除张宗祥外,其他人太平庸,不必请他们书写此文。”于是那个人便请张宗祥书写这篇寿序,润金也五百元。
张宗祥一生书法研习从未中断,每日早起先练字,写足四五十个字后才用早饭,七十岁后每天早餐之前背临《神龙兰亭》。张宗祥对学书要求很严:要想字写好,第一学做人,第二要多读书,第三才是写字。
1934年,张宗祥至南京担任铁道部秘书,住三步两桥,修竹绕屋、一室风雅。至秋调至北宁铁路局担任专员。北平寓所虽房屋不多,且也花竹山亭,并与傅增湘为邻,且得向北平图书馆借抄珍本,亦与一并老友重晤,喜不自胜。
张宗祥此时被聘为故宫博物院名誉委员,并收得乡里(海宁)逸书《为可堂集》 《浮云集》等多种,欢喜不已。全书抄装成帙两大箱,于抗战胜利后全部捐赠给故乡海宁。
抗战期间,张宗祥在武汉任平汉铁路局秘书。居汉口时,闻故友鲁迅病逝,悲痛之情溢于言表,以诗悼念:“呕心沥血归黄土,天下黔娄识苦辛。”
三十年代的中国,抗日战争爆发,民族危难,山河凋敝,但即使颠沛流离,张宗祥的学术工作依然不曾放弃。南京沦陷后,他把自己汉口寓所楼下的两间房让给投奔他的朋友居住,自己搬到楼上,继续抄校古籍。
1937年,时年五十七岁的张宗祥携妻历时数月艰难跋涉至桂林,后于1939年至重庆,一路尽见人间疾苦。他用诗笔记下民族苦难:“城外望城中,冲天火炬红…………一路凄凉甚,哀鸿满地栖。”悲愤忧患之情跃然纸上。
1939年5月3日,日寇轰炸重庆,张宗祥在重庆江家巷的住宅毁于一旦,很多珍贵的书籍及家什被毁去大半。次日敌机又来轰炸,离乱中,张宗祥寻妻,妻携儿寻夫,经过炸区,鞋底好像也要燃起来了,幸好最后都安全。
被日寇狂轰滥炸的重庆,势如危卵,百姓生活也日趋困顿。张宗祥安家于虎头岩,大风暴雨来袭时,纸窗尽破,只好与妻子持布单钉于窗上抵御风雨。即使在这样的清贫岁月中,张宗祥还完成了中医著作《医药浅说》《本草简要方》。
1941年,离乱中的张宗祥在重庆迎来他的六十岁生日。按照要求,他的学生各自为文叙述,学生林彬在祝寿诗中有这样一句:“夫子三绝得名早”,三绝者,诗、书、画也。其实张宗祥一生,对于古籍的校勘、版本的研究,远在这三绝之上。
1942年,张宗祥生母沈太夫人在上海无疾而终,收到亲朋好友之万余奠仪,悉数移捐,作为浙江救灾款。同年,完成《王安石字说辑》。
张宗祥饱读诗书,过眼经典古籍无数。他年轻时有机会出任国家图书馆馆长,接触琳琅秘籍,又有持之以恒的学术态度和五官并用的天赋,一生亲手抄校宋版以下珍、善、孤本近万卷。其所抄、校、保存的万卷图籍,对中华文脉传承作出巨大贡献。
抗战初期,张宗祥还曾托自己的学生、时任中央图书馆馆长的蒋梦麟把他辛三峡时却发生沉船的不幸事件,皆付之东流,余稿仅剩两千多卷。遗憾之际,张宗祥却毫不气馁,仍抄校不辍。
皇皇巨著《四库全书》编写于乾隆四十八年,分南北八阁收藏,战火中均有损毁。1922年,时任浙江教育厅厅长的张宗祥发起募款补抄文澜阁《四库全书》,并组织人力到北京借文津阁钞阙补漏、详校,历经三年,并亲自题签,使全书从此完备。
抗战爆发后,文澜阁《四库全书》随大量内迁的人流跋涉近万里,经贵阳至重庆。对于如此珍贵的巨著,张宗祥一直积极关注着,尽全力保护,直到抗战后安全返回杭州保存才放下心来。
1949年,国民政府在败退前把大批古董、典籍等珍宝装上巨轮从海上运往台湾,文澜阁《四库全书》也成为国民党中央图书馆的目标。幸得张宗祥义正言辞拒绝,终究护得巨著留在杭州。
1946年,六十五岁的张宗祥回南京,之后回海宁扫墓,在故乡逗留四天。此时,张宗祥的书画早就名扬四海,前来求取者络绎不绝,虽然疲倦但他不辞辛劳,共手书对联五十余副,条幅十余帧,浓浓桑梓之情获得乡间邻里的称赞。
1949年,正是鲜花盛开的5月,张宗祥在六十八岁那年被聘为上海文物管理委员会委员。次年,受邀任浙江省图书馆馆长一职,整理典籍扩充图书,并在浙江省人民代表大会召开时被邀为特约代表。
1946年至1965年二十年间,张宗祥抄书近三千余卷,尤其是1949年后,安定的学术环境,使其更加成果斐然。1958年上海商务印书馆终于出版四百二十万余字巨著《国榷》,再版《洛阳伽蓝记》。张宗祥还校辑了《越绝书》《三辅黄图》《易林》《吹剑录》。
见过张宗祥抄书的人无不惊奇:无论在办公室还是居家,或宾客来访,即使儿女在身旁或怀里打扰,妻子跟前诉说琐事,他亦能一心多用,奋笔疾书。每日蝇头小楷能书一万五六千字,边吸烟斗、边谈笑风生、边笔走龙蛇,五官并用,堪称一绝。
1951年,妻子王淑英不幸病故。两人相处四十余载,情深意笃,张宗祥极其悲痛,有几年时间常心神恍惚难以自拔。直到1954年,因参加地方戏剧观摩演出大会,日夜忙于听戏,心情才得以从丧偶的痛苦中渐渐恢复。
张宗祥对戏曲的喜爱由来已久,当年在北京时也是京剧票友,喜看梅兰芳、杨小楼演出。他也爱听韩世昌、白芸生的北昆,并与梅兰芳、谭鑫培等京剧名家素有往来。
张宗祥从前居上海听南昆时,常与“传字辈”演员说戏,并对十八岁的周传瑛说:“写昆剧本子的都是历代文学之士,唱昆曲的肚皮没有点墨水是勿来事咯…………你们要学,我来教。”周后来说,他能粗通文墨,得益于张宗祥老先生。
1953年,周传瑛所在的“国风苏昆剧团”也定居于杭州,他们又得以相会。但戏剧并不受重视,剧团举步维艰。在张宗祥的奔走下,并写信给当时的省领导,才得以妥善安置,并创建了“浙江省昆(苏)剧团”,给昆曲艺术以尊重。
被誉为“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的著名昆曲《十五贯》就是由张宗祥改定的。周总理先后两次给予了高度评价:它有着丰富的人民性和相当高的艺术性。并号召全国剧种学习昆曲的改革,从而改变社会风气。
戏剧素养极深又精通音律的张宗祥还选编了昆曲《长生殿》,改编《浣纱记》;编写《荆州记》《平飓母》;及编写京剧《卓文君》《马二先生》剧本,著有《中国戏曲琐谈》,进行戏剧理论研究。
张宗祥毕生研习中医,崇实求是,至1959年七十八岁际,终成《本草经新疏》四卷,六十余万字。张宗祥以博大精深之学识,集数十年行医所得,完成对传统中医取精华去糟粕的总结,有着严谨而又独特的见解,实属国之瑰宝。
除了抄校古籍、戏剧、书法、中医等,张宗祥一生的诗词创作也颇丰富,存世近千首。1961年,八十岁的张宗祥作《八十书怀》六首,对自己的一生作了总结: “千元皕宋皆经眼,谨饬吾师士礼居…………四十余年事抄书,每从长夜到天明。”
1964年前后,位于杭州吴山药王庙东侧“有美堂”旧基上修建“茗香楼”,此楼一边可望湖,一边可阅江,美不胜收。张宗祥六尺整张作《满庭芳·题吴山新楼》,后被有关部门装成镜框悬挂,成杭州一景。
晚年的张宗祥最值得人称道的一件事是提议并恢复西泠印社。创立于1904年的西泠印社,坐落于美丽的西子湖畔,是近代史上极富盛名的金石、书画创作及研究的民间学术团体。然此时沉寂数年,社员凋零。
时任浙江图书馆馆长、省人大代表、文史馆副馆长的张宗祥热心呼吁,加上他的威望、学识以及和社中诸公的友情,在省人代会上提案欲恢复西泠印社,并同有潘天寿、沙孟海、诸乐三、阮性山、韩登安等奔走呼号。
1957年11月17日,在杭州龙兴路6号的张宗祥寓所,召开了第一次正式筹备会议,成立筹备委员会,张宗祥当选主任。其后共召开六次筹备会议,大多在此召开。第二年元月,西泠印社“营业部”即后来的湖滨“杭州书画室”开张。一时盛况空前,来访者络绎不绝。
西泠印社的恢复历经坎坷,因种种原因议事活动曾一度停止,张宗祥运用自己的影响继续坚持,带头并联络陈叔通、邵子裴、金越舫等名家或借、或捐赠藏品。经过不懈努力,终于在西泠印社建社60周年的1963年恢复,张宗祥当选为第三任社长。
他总结一生实践经验,写下《张宗祥书法论》《张宗祥论书诗墨迹》,具有宝贵74张宗祥金石作品数量虽少,然对金石研究有深厚功底和独到见解。
张宗祥在鉴赏方面独具慧眼,在解放初期浙江省鉴定古书画会议上,到会者激烈,张宗祥到时迅速安静,一一打开卷轴,张宗祥左手拿着烟斗,右手作真假与否手势,绝对权威,大家均心悦诚服。
在八十一岁高龄之际,张宗祥亲手校点中国法帖之祖《淳化阁帖》。这部十卷法帖,宋太宗淳化年间刻于枣木板上,并用澄心堂纸,歙墨拓印少量,原版毁于大火。为点校此贴,他辨真伪、校正文字、注释草书,呕心沥血、精益求精。
八十三岁时,张宗祥仍坚持抄录柳如是诗集《湖上草》,完成《晏子春秋》辑校,一生最后赶校的著作是《续文明海》。每晨七点起至下午五点半止,中午休息一小时则用来阅读报纸,有客来访边谈边校书,五官同用不误一字。
韩登安专门为张宗祥刻制了一方“手抄八千卷楼”的印章。张宗祥极是欢喜,这是对他一生所钟爱的抄校古籍经典的肯定和总结。
1965年,八十四岁的张宗祥春天起咳嗽痰中带血,日渐消瘦,7月入院治疗。精神佳时,索毛笔在蒲扇上画竹,画罢做手势索烟。老友、同事等纷纷多次前来探望。张宗祥自知病将不起,坦然交代长女张珏后事从简,火葬就好。
1965年8月16日,张宗祥因肺癌与世长辞,享年八十四岁,亲属、友人莫不恸哭。张宗祥的一生历经中华民族空前巨变,以赤子之心毕生在文学、史学、金石、书画、医学、戏曲等方面造诣精深,学术思想更予我们巨大裨益,正是“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