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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是一块纯净的肺叶,动植物生息的家园。
古代人,用它呼吸出烟火,儿女,与遗传的秘密。他们从森林中走出。携带着木柄与火种,携带着兽皮,虎架与骨刀,携带着头上的日与悬挂在树梢上不肯落下的月。
他们走到平川,抵达河流,然后回眺森林。阳光灿烂地照在他们赤裸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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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走入丛林,接近一片叶子,亲近一种生命,抵达一种气息。
未被污染,未被装饰,未被多次使用。
一缕刻出花斑的阳光,从高密的树枝间泻下,落在青石上,水珠间,野草里,落在一两句飞过的鸟语上,也落在一行被山风吹软的脚印上。
阳光不再是阳光,而是一种骨节的按摩液,细胞的加速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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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一根古老的树枝,以千年的姿势挡住我的路途。
我观察过它,不过是一棵大树的手臂,而它又繁衍出了多少与它相似的手臂。它是它的家族中的一个小小的分支。
一行蚂蚁从它的身上经过时,整齐地喊着有力的口号。它们似乎知道,一条被时间和绿色雕刻的道路,纯净而充满了灵魂沉静的秘密。
它们在向一个灵魂的宫殿靠拢,走在通往它的幽径上。
而我看到的,是一行行走在古道上的苦行僧。它们背负着祖先的使命,不停地寻找头顶的那片阳光。一行小小的逗号,在巨大的森林里写着自己的语词——出自于一些小小的心脏,又像是来自于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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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所有的溪流,都是一条通往森林殿堂的孤独路径。
所有的溪流,都是一台森林自制的播放器。
人们经过时,它就按下了自己的播放键。
它把大山的秘密,树木花草的秘密,动物的秘密,向人们间或地道来。
它是大山的魂,森林的情,人间的另类传奇。
我每一次临水的呼吸,都被洗净了一部分文明异化的尘灰。
一滴水——一个世界,它所携带的森林与动物的气息,穿过我的肤色,抵达了心灵的部位。
沿着溪流而上,抵达的是生命中纯净的天堂。
是原始的木、石、草、鸟、空气、静谧。
一个人把几十年才会有的赞叹,一咕噜倒了出来,倒在它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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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所有的颜色,在这都是洁净的,被天空,土地,岩石和风雨辰光洗净。
一种游动的气息,在森林的任何缝隙间充盈着想象。像一尾消失了任何形体的鱼。
那些翠红色,不是火,不是血,不是那种利欲充塞的红眼病,是嘹亮,是激情,是爱的光焰。
那些碧绿,不是女孩特意打妆出来的亮丽。它是生命真正的肤色,是生长必备的汁液,是森林肺叶的颜色。
那些浑厚的青黛色,不是浑浊,不是颜料的重叠与合成。那是一重重的山所共同缝制的一件不褪色的衣服。
山披着它,时间披着它,天地披着它。
动物披着它时,走路踏实。鸟儿披着它,飞得有底气。人披着它,脚步有力。
不必担心它披得太久,会抽干了氧气。因为它,就是大自然的制氧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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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从潭水中,天空看到了天空,云朵看到了云朵,树木看到了树木,小鸟看到了小鸟。
大地从潭底,看到了自己的形体。石头从潭底,看到了自己的骨头。鱼从潭底,看到了自己的翅膀。偶尔从潭中滑过的蛇,也看到了自己的花样游泳。
我从潭中看到了藏得很深的另一个自己,熟悉而陌生,卑微而又高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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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羚牛把脚印留下。大熊猫把牙齿留下。金丝猴把爪子留下。朱鹮把飞翔留下。
它们是大自然颁发给长青生态森林公园的烫金的证书。
还有那些不知名的动物们,它们留下了什么?粪便。带着草息的粪便。天然的肥料。生态的养分与食物。
可它们稍纵即逝的尾巴和眼睛呢?谁能看得更清?我不能,众人也不能。
只有森林伏在它们的身上,为它们梳理皮毛,清理它们呼出的每一口没有消化完的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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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长青森林有一颗纯净的心脏。有一个庞大的躯体。有自己独特的体温。
在六月的时候,它的体温像是四月的春。
它调整了自己与节气的距离。调整着与一个大众时代的温差。调整着自己呼吸的频率,也调整着自己说话的语速。
它从众多动物的出没中,获取了自身成长的最深的密码。从树木、花草和小型昆虫的外形上,获取了祖传气息的细腻成分。从太阳、月亮和星辰中,获取了照亮天空与大地的眼睛。
那么它的魂在哪?我只看到了一些来自森林体内的声音,一只鸟、一棵草把它唤了出来,绵长,低缓,像期盼,像等待,又像是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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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进入森林,是痛苦的。因为人的进入而少了它自身的宁静,也因为这样的多次进入,它不得不敞开其中的一些不想敞开的路径。
退出森林,也是痛苦的。它会因为一些镜头的惊美而涌进更多的人。那时,它的呼吸不再均匀,安祥的肤色因为更多的打扰而变得疲惫,它清澈的体液,也会变得混浊而失去自我调整的机制。
人们把一个个筹码放在它身上。
那它的筹码又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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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肖建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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