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请帖

原来的一个同事姓第五，名会干，安徽人。

他从东莞跑过来，就是想提前一个月给我送一张请帖，届时参加他简单的、只有十几个亲友在一起的婚礼。他说我们认识十多年，在一个厂做过事，打过交道，后来虽然辞职去干其他的，但和我也有几次交接，给我添过麻烦，走南闯北认识好多人，感觉我不像其他人那样，离开之后就断了联系，少了关心，没了情谊。

他说把我当真正的朋友对待。让我不要推辞，一定在现场代表他的亲友，简单说几句话。

我想这不只是吃一顿饭、送个红包那么简单。还要在现场说几句话？说什么呢？他的亲友我都不认识，他现在的女友，我也不认识不了解啊！

闲不住的打工人

十多年前在厂门口招工，四五十个求职者中只挑选录取了二三十个，我要一个个查看身份证，第一次见这样的姓名：第五会干。

我自言自语多读了两遍。说这个姓不多见！他激动地说，是的，没错。老祖宗本姓水田的田，在陕西咸阳。汉王刘邦看田姓势力大，就分成八支，第一到第八，我们是第五。老祖宗在送官书路上丢失了东西，怕丢性命，就不敢回去，跑到安徽落脚下来。我笑着说，你记得很清楚嘛，那应该祖籍是陕西了？他说，那是。

我问他做普工愿意干吗？会干吗？他说，会干不会干，试用看表现。随后，我安排他去啤机部跟机打纸碎，这个工作就是把啤机啤好的彩盒、坑纸盒纸箱的边角料打、撕下来，比较辛苦。啤机部就是自动模切部，整个珠三角都习惯称啤机部。

三个月后他主动找我说，他可以开自动啤机，而且可以把他开的啤机上打纸碎的两个人减少到一个人。他的目的是多赚钱。啤机手是技术工种，月薪较高，打纸碎的岗位是普工，计时工资较低。他开机拿技术工种工资，并且利用机器正常时在机手没有多少事的空闲时间打纸碎，一个人挣了两份工钱。

我告诉生产部后在工厂引起很大反响。这样做提高了工效，老板很高兴，也记住了他的名字，认识了他。但开机的其他机手骂他，计时的普工也骂他。他竟然做不下去，挽留不住，最后辞职了，他说他不想结怨闹得不愉快，而工厂就按照这样的方法慢慢推广改革了。

听说他去了另外一家同样的厂，干啤机机手。

一个周日我去逛市场，听到有人叫我。才发现他抱着厚厚一沓医院的广告杂志，在给行人发广告，顺便给我发了一份。他笑着说，休息没事做，发这玩意儿一个小时十元。我说，你真勤快啊！闲不住。他说，我一闲下来就心慌，劳碌命，有事做心里踏实。有空请你吃宵夜。

几天后他真得打来电话说请我吃夜宵。我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就拒绝。他说有事求我，我还在想他是不是想回来上班，就在电话里面问他什么事。他说我们公司的纸碎承包给另外一个老板，那纸碎打包的工人虽然辛苦又脏累，但工资高，他想兼职。

周日他休息时间来干，白班时候因为不加班，就晚上来干三个小时。我就帮问了一下，还真答应他来。这纸碎包成品一个有上千斤重，靠人工几次抱纸碎塞进压缩机里面，压缩成固定大小的长方体纸包，堆放一定数目后大货车拉去卖给造纸厂。

打纸碎包的人，戴口罩、戴眼镜，自己钻在成山堆的纸碎里面，抱起一大包去塞进打包机里面。有时候楼上开封口，排下来好多纸碎，把他们几个埋在里面。他们像从海浪里钻出来一样。结果被我们老板发现他在干这个工作，说他大材小用，问他愿不愿意回来上班，他说不愿意，因为他回来上班也没有他现在两份工资高。老板很失望。

又过去半年后，我接到派出所电话，让我交钱去领人。原来，他业余时间又骑摩托车拉客，干所谓的“摩的”。交罚款身上钱不够。出来后，他一定要请我吃饭，表示感谢。我也就不再推辞，主要想和他聊聊，他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困苦中挣扎

我们在一家小饭馆的二楼小单间吃饭。他说是他堂表哥开的，边吃边聊。他父亲在他读高一时骑三轮摩托车拉货摔成重伤卧床不起，全家花费了全部积蓄没有好转，他不得不赚钱养家。

三年后父亲去世，母亲变得疯疯傻傻还会走失。他不能外出干活，就干点农活。没有钱，村里人看不起，亲友也不上门。有一次母亲走失了，到处都找不到。

去江苏打工，遇见初中时他单相思的女同学。女同学被男朋友甩了，伤心欲绝。他劝她、安慰她，关心她，力所能及帮助她。也许感动了她，她愿意嫁给他。

女孩父母不同意。但女孩坚决要和他在一起。他们就一起去打工，女孩怀孕生下了儿子。在同事的见证下吃了一顿饭算是结婚仪式吧。

在儿子三岁的时候，他母亲回来了。回家后的母亲苍老许多，不再疯跑，比较安静，但做不了什么。他妻子似乎和母亲合不来，他就在周围打工贴补家用，勉强过日子。

儿子六岁时，妻子丢下孩子外出不见了。他不能远离，因为要照顾孩子和母亲，只能口头打听。后来听说妻子的前男友离婚后又联系她了。

儿子上小学一年级时，母亲生病去世了。他安葬了母亲，照顾孩子读书，自己耕种土地。花钱的地方太多，无钱的难处痛彻心扉。令人欣慰的是孩子懂事，他发誓好好培养孩子长大，改变贫穷面貌。他说，只要不犯法，只要能挣钱，苦不怕，累不怕，不闲着就好。有事做，就会感觉充实。咱有的是力气，吃不了文化饭，咱就干苦力活。只要忙起来，内心的煎熬和痛苦就彻底忘掉了。挣扎吧！我不信没有喘气的时候。

我说，那孩子就是你的梦想、寄托和奔头了？他笑着说，没错！酸甜苦辣都是我的责任和担当。虽然很苦，也暗自流泪，在生病时候特别孤独难受，但我不能让孩子再走我的路。一定要让他多读书，考一个好大学。来，喝酒！

窗外的大街上车水马龙，灯光或强或弱。两边的人行道上，人流络绎不绝，有的匆匆忙忙，有的如闲庭信步。生活，到底是谁对不起谁啊？

穿一身大红旗袍

他儿子上初中的时候可以住校，他就来南方打工。

他委托老师好好照顾儿子。他给老师买礼品、送钱。老师不收并严厉警告他不要这样败坏师德和他的名声。他庆幸孩子遇到了有责任感和良知的老师。

老师严格教育他的儿子，耐心看护，细心观察孩子的身心健康，并与他及时沟通。孩子学习成绩名列前茅。

受人滴水之恩，总想涌泉相报。他打听到老师的母亲常年有慢性病，就在打工途中打听寻医问药，买了一些药品寄回去，很有效果，也着实感动了老师母子。

儿子考进县城一中，他用诚挚的爱心，望子成龙的热心，与高中一位老师联系。这位老师也被他和孩子的经历感动，更是对他儿子倍加关照，也很赞赏他儿子的恒心和学习成绩。

他每周给孩子打电话一次，目的就是回忆艰难岁月，让孩子转化为学习动力，一定考取一流大学，为自己为父亲为家里争口气！

高考成绩出来后，但只能读二本大学。孩子不甘心，他也不甘心，就协商再去复读一年。学校鉴于孩子成绩和一贯在学校的表现，还免去孩子复读的学费。

他依然每周打电话讲过去，孩子也总是回答：我知道怎么做！

第二年高考他还是回来。结果，成绩提高了五分，但录取分数线提高了六分。孩子主动说，再复读一年。他也干脆利落地允诺，好！爸支持你！

他给儿子租房，买营养品，雇佣钟点工打扫卫生、洗衣服。总之，能想到能办到的，尽力尽为。儿子每次考试都在班级前三名，他高兴地认为今年志在必得！儿子却问他，今年要是再考不好怎么办？他爽快地回答：再复读直到考好为止！儿子嘴角一抿，不再言语。

高考那天，老天下了一场雨，就出奇地闷热。

考场周围被管制了，建筑停下了，交通一律绕道而行。家长们在艳阳下热切地等待。他穿一身大红旗袍，一手拿三个米糕，一手拿向日葵花在校门口以满怀喜悦之情迎接儿子。他拉着儿子去酒店，点了几个菜，鱼跃龙门（清蒸鲤鱼），万事周全（八宝粥），牛气冲天（烤牛肉），状元蹄（红烧猪蹄），喝的是前程似锦（橙汁）。儿子却没有胃口。

成绩出来那天，他在用摩的拉客。他给儿子打电话多次，直到晚上，均显示你拨的电话已关机。最后，老师告诉他，儿子跳河了。一直在打捞。儿子成绩比去年低一分。

说点什么

现在收到他的结婚请帖，才知道他又重新组织家庭了。

他说，不管过去如何，生活总要继续。是啊，哪怕刀山火海，哪怕坎坷不断，人总要向前。不怨天尤人，不自暴自弃。生活是沉重的，没有轻松的时刻，始终要坚韧地活着，积极地面对，毕竟明天很美好！

我想我知道在他喜庆的这一天，给他未来的新娘和他为数不多的亲友说点什么了。

（文/黄立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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