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多福》
作者:红芹酥酒
简介:
孟椒重生了。
前世她照顾病弱婆母,爱护年幼妹妹,没日没夜刺绣挣钱养家,到头换来的却是他要与高门贵女成亲,怕名声受损,还要逼她自请为妾,最后更是将她送给别人。
这次,她决定为自己而活。
说她流产生不出孩子?行,我就给你纳个爱搅事的小妾。
想要和高门贵女成双成对?那我就在外面大肆宣扬自己的好名声。
高门贵女怀孕了?没事,小妾也怀孕了。
……
眼看时机成熟,前夫与高门贵女各怀鬼胎,小妾听了她的话势必不让两人好好过日子,婆母对她留恋不舍……
孟椒深藏功与名,拍拍屁股走人了。
只是拿着偷攒了一大笔钱离开的孟椒,还没登上回家的船,就被人拐了,刚要逃跑出去,就被来查封窝点的官兵一道抓了。
她没人来赎,眼看要被流放,最后不得不厚着脸皮说出一个人。
男人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孟椒孤零零一个人抱膝缩在角落里,像只没人要的小狗。
他有些想笑,又觉得心里一软。
——
谁能想到,当朝位高权重的萧参政竟然要娶谢探花和离的发妻!
前夫急了,高门贵女也不淡定了……
很多年后,孩子听了一些闲言碎语,忍不住抱着孟椒软萌萌的问:“娘亲为何能嫁给父亲?”
孟椒想了想,然后一脸认真道:“那必然是美貌与才智。”
孩子捂着嘴偷笑,说羞羞。
走到门口的男人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笑了。
精彩节选:
雨夜吟蝉,露草流萤。
窗外细雨轻敲在院中的芭蕉叶上,发出疏疏淅淅的声音。
屋里灯光昏黄,孟椒睁着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看着帐顶,粗白的帷帐上绣着精美的鸳鸯戏水。这顶帷帐她再熟悉不过,是出嫁前郭氏亲手给她绣的。
郭氏年纪大了,眼睛和手都不好使,已经很多年不曾做过女工,可在她出嫁前夕却拿出了这顶帷帐和一双枕套,枕套料子是丝绸的,孟椒舍不得用,一直放在压箱底中。
可惜后来她也没能带走。
房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
孟椒微偏过头,一道瘦弱的身影走了进来,手里小心翼翼端着碗,她走近看到孟椒醒了,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嫂子醒了?饿了吧,我给你熬了点粥。”
说着朝孟椒走了过来。
女孩穿着蓝色的粗布衣服,头发乱糟糟的,眼下青黑,似乎没怎么休息。
孟椒看着她熟悉的眉眼,心里百感交集。
谢瑜走到床榻边,先放下碗,然后去扶孟椒,她人小力气也不大,孟椒不愿为难她,手肘撑在床板上自己坐了起来。
谢瑜给她后背垫上枕头,然后重新端起碗。
发黄的米粥里放了肉丝和菜叶,有些烫,谢瑜轻轻吹着。
孟椒尝了一口,温热的米粥顺着喉咙一直暖到心窝里,她已经好久没吃过热食了。
眼前的一切让她有些恍惚,忍不住抬眼看向谢瑜。
晦色的灯火让女孩的脸一半明一半暗,凑得近了,她甚至能看到对方鼻尖的小痣。
谢瑜又给孟椒喂了一口,宽慰她,“嫂子,你别乱想,那个大夫医术不好,等过段时间,我让哥哥给你请一个好大夫,肯定还会有别的孩子的。哥哥刚当上官,眼瞧着咱家的好日子就来了,你可不能想不开,就算以后没有孩子也不怕,我生一个给你养,让他孝顺你……”
听到这话,孟椒忍不住抓紧身下的被褥,她闭了闭眼。
从昨晚到现在,她都还有些不真实感,她好像没有死在那间冰冷黑暗的小房间里,而是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谢长安刚高中不久,她被马车撞飞流产,一切噩梦的开始。
孟椒沉默吃着,突然问了一句,“你哥呢?”
谢瑜也没有多想,回她,“哥哥早上就出去了,萧家郎君邀他去庄子上吃酒,还没回来。”
萧家,能让谢长安上赶着的,孟椒只想到一个。
当初连中三元,名动京都城的萧家四爷,年仅三十五岁就官拜参政,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相,也是后来三朝元老,辅佐新帝的太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当朝的读书人,就没有不知道此人的。
萧家本就是耕读世家,出了萧参政后,更是如日中天。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最初谢长安和萧三郎关系十分要好,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闹掰了,谢长安还讽刺对方不过是一个依仗叔父权势的无能之辈。
何其可笑?他谢长安亲近萧三郎不也是为了搭上萧家这层关系吗?
人家萧三郎好歹靠的是自己的叔父,而谢长安后来仰仗的却是女人。
一碗粥都吃完了,谢瑜很高兴,拿着棉帕给她擦擦嘴,然后哄着道:“嫂子休息一会儿,我等会儿再来陪你。”
孟椒嗯了一声,看着谢瑜轻手轻脚的关上门。
鼻子有些酸涩,整个谢家,唯一让她有所挂念的就是谢瑜了。
也不知后来的她过得好不好?小小的一个人,被远嫁去福州,谢长安怎么狠得下心。
……
谢瑜拿着碗去了厨房。
厨房里点着一盏灯,豆大的火苗摇摇晃晃,映照着坐在灶下的妇人,女人脸色阴沉,看她拿着空碗回来,阴阳怪气道:“还管她做什么?要死便死去,天天一副死人相,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呢?”
“还把肉拿出来给她吃,不是说了是给你哥吃的吗?”
谢瑜低着头不说话,从缸里舀水洗碗。
田氏还在说;“以后孩子也不能生,我儿娶了她,真是遭了天大的霉运。”
谢瑜听了心寒,忍不住抬头冲道:“娘,你说得什么话?你当初身子不好,嫂子天天服侍你,喂你吃喂你喝,还把陪嫁当了钱给你买药,你都忘记了吗?”
越说越难过,眼眶泛红,抬起胳膊抹了一下眼泪,“你和哥到底怎么了?自从来了京都,你们都变了,你们忘记咱们家以前过得什么日子了吗?要不是嫂子,我们连肚子都吃不饱,现在嫂子生病了,我煮点东西给她吃怎么了?”
“嫂子孩子没了,那么可怜,你还说这样的话,嫂子嫁进咱们家才是真真的倒霉。”
田氏被说的理亏,气得瞪她,“你个死丫头,你再说一遍?”
谢瑜扭过头不理她,放下碗,去门后把盆拿过来,将锅里的热水全都舀走。
田氏见状,又是一气,“你个死丫头,便宜货,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那是给你哥烧的。”
谢瑜端着热水跑了出去,刚出了门,就看到站在门口沉默不语谢长安。
男人五官俊秀,面颊泛红,他没打伞,身上被雨淋湿透了,显得身形修长,应该喝了不少酒,浑身散发着浓重的酒味。
谢瑜嫌弃的耸耸鼻子,绕过人走了。
田氏看到站在门口的儿子,忙起身走了过来,心疼道:“儿啊,怎么淋了这么多雨?快进屋,你妹那个蠢货,竟把热水全都舀走了,我这就去端回来,赶紧洗个热水澡……”
说着就要往外跑。
谢长安伸手拉住人,“娘,给椒娘用吧,再烧一锅就是了。”
田氏不满,“柴火也要钱的。”
谢长安皱眉,“娘。”
田氏见儿子执意不让自己去,有些不高兴,“就知道向着你媳妇。”
不过到底也没去了,反手拉着人进屋,“虽然天气热,但也容易着凉了,快进来,娘再给你煮一碗姜汤。”
谢瑜端着热水进屋,给孟椒擦了擦身子,然后也给自己擦了擦。
忙完后吹灭屋里的灯,爬上床跟孟椒一起睡。
谢长安洗完澡喝了姜汤后从屋里出来,就发现旁边卧室里的灯灭了,想了想,还是回书房了。
次日一早,孟椒难得起了床,但谢瑜没让她出门,只在屋里歇着。
孟椒无事可做,坐在窗前梳头。
谢长安便在此时从外面进来了。
他穿着绿色朝服,方心曲领,束以大带,脚下着白绫袜黑色皮履,左手托着两梁进贤冠,冠上有犀角簪导。
男人本就生的白皙,穿着朝服更显得端正清俊。
孟椒看着镜中的他一步步朝自己走近,就像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一样,可是这次当真再次出现在眼前,她内心却毫无波澜。
谢长安在她身侧停下,看她带着几分苍白病态的面庞,心里掠过一丝心疼。
忍不住唤了一声,“椒娘。”
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
孟椒下意识缩了回去。
谢长安手一顿,僵在半空中。
孟椒忍下心里的恶心,垂着眸问:“你怎么来了?”
谢长安叹了一口气,“椒娘,孩子还会再有的,莫要伤心了。”
孟椒抓着梳子的手紧了紧,是啊,他还会有很多的孩子,但与她无关。
谢长安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不想再把关系闹僵,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他也很难过,但他不希望椒娘一直沉浸在痛苦中。
他本想过来安慰人,但看孟椒如此态度,怕又惹人生气,只好转移话题道;“昨日三郎说月底他妹妹出嫁,邀请我去参加宴席,你也好久没出门了,一起去散散心吧。”
其实说这些,谢长安也没想得到孟椒的同意,如今的她正伤心着,恐怕不愿意出门。
上一世,孟椒确实没有去,结果就是谢长安回来时带着一身脂粉香。
如果不是曾经经历过这一切,孟椒恐怕怎么都不敢相信,就是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相濡以沫的夫君逼着她自请为妾,最后为了攀权附贵,还将她送给另一个男人。
当初是他求娶的自己,说对她一见钟情,还说等他高中后一定让她过上好日子。
他是弟弟的同窗,弟弟说他才高八斗,就是时运不济,本应参加乡试的,突然遭逢父亲病重,家里无人支撑,他守在床前侍疾,后面父亡,不得不守孝三年。
待他出孝时,乡试刚过,又要等待三年。
她想着,他是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人自然不会坏到哪里去。
她嫁进来时,谢家一穷二白,连成亲的钱都是借的,婆母身体不好,谢瑜饿的脸色蜡黄,是她拿着陪嫁的钱给家里买米买油,给婆母买药,每日每夜的刺绣挣钱养家。
原以为终于熬出了头,后来才知道中了探花的谢长安被安阳侯府嫡次女沈心?看中,侯门贵女要做正妻。谢长安既想要权势,又不愿意背负负心汉的骂名,就让她以不能育有子嗣的名头自请为妾。
这样既保住了好名声,世人还会夸他一句重情义。
当朝皇帝年迈,太子病逝后一直未再立,沈家嫡长女是宫中淑妃,多年只有一女,继皇后和德妃都有皇子傍身,且已成年,沈家想要搏一搏,便站队无母族帮扶的三皇子。
沈心?是外嫁女,且谢长安职位不高,平民出身,为了搭上三皇子这条船,便抓住了三皇子好美色这一弱点,将孟椒迷晕送到了三皇子床上。
孟椒貌美,三皇子颇为宠幸她,因此被三皇子妃记恨上,只要三皇子不在府里,便处处被针对欺负,苦不堪言。
直到后来新皇登基,三皇子被清算,新帝本打算将府里女眷全部流放,最后还是新上任的萧同平章事劝谏,凡被三皇子掳进府里的无辜女子皆送去白云观清修。
孟椒才意外的保住一条命。
若是只有这些,孟椒可能还不至于如此恨。
最让她无法原谅的是,谢长安和沈心?担心弟弟日后高中,竟然派人将弟弟的腿打断,绝了仕途之路。
那是她从小带到大的弟弟,会攒着钱给她买糖吃,会在她成亲时说不用怕,受欺负了他给她撑腰。
她不敢想象,遭此打击,弟弟能不能撑得住?父母和奶奶该如何绝望。
想到这里,孟椒压下心中的恨意,拿着梳子重新梳了起来,回他,“好。”
谢长安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笑容,“那我去上朝了,你在家好好休息。”
孟椒嗯了一声,偏过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前世,三皇子和沈家失势,也不知道他如何了?这次她可以好好看看。
六月底的天气,暑气正浓。
今日是萧三郎妹妹的出阁宴,前几日请帖便送了过来,谢长安一早就起来了,似乎怕孟椒睡迟,还特意在门口敲了两下,听到孟椒回应,才离去。
这些天孟椒借口身子不好,没让人进屋。
谢瑜得知嫂子要跟哥哥出门,很是高兴,早早就去厨房忙活。
休养了大半个月的身子,孟椒已经没什么不适了,她怕显得气色不好,特意给自己敷了粉,抹了口脂。头发也全都梳了起来,戴上莲花冠。
这莲花冠她有印象,是她自己做的,用的是软烟罗,上面点缀着珠花。来京都前想着谢长安为官了,总得有身体面的衣服装饰,不能出门丢了人。
收拾妥帖后,孟椒去了主屋,家里房间不多,平时用膳都是在田氏的屋子里。
田氏的屋子宽敞,隔成两间,外间做中堂,里间是卧室。
京都城的房价昂贵,谢家买不起房子,人又多,只能在偏远巷子里租一套便宜的小院,一进的院子有三个房间外加一个厨房,婆母和谢瑜住一间,孟椒、谢长安一间,还有一间小的作书房用。
田氏看到孟椒过来,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不满的压了压嘴角,“吃饭吧。”
没多说什么。
孟椒嗯了一声,坐到谢瑜旁边。
谢长安看着容色娇美的孟椒,忍不住有些恍惚,他已经好久没看过这样打扮的妻子,仿佛突然间换了一个人。
孟椒的美,是有目共睹的,当初在青石镇便是家喻户晓,还未长开提亲的人就络绎不绝。认识陈书的时候,他就天天炫耀自己姐姐好看,谢长安一直以为对方夸大其词,直到有次孟椒去书院给陈书送衣服,他下意识以为自己看到了书中的仙子。
肤如凝脂,眉眼如画,哪怕是来京都城已有半年,参加过不少的席宴酒会,也没见过比孟椒更好看的女子。
只是成婚后的孟椒不再打扮了,在家总是穿着灰扑扑打着布丁的衣服,看久了让他不再觉得惊艳。
谢瑜很喜欢这样漂亮的嫂子,眼睛亮亮的,催促孟椒快吃。
孟椒低着头吃了起来,早膳是米粥,吃了几口,孟椒发现碗底藏着一个鸡蛋,她偏过头看向谢瑜。
谢瑜朝她偷偷眨了眨眼。
孟椒心底一软。
出门时,谢长安回了书房一趟,从里面抱出一个礼盒,上面写着徽墨二字。
前世跟在三皇子身边,孟椒也认识了不少好东西,徽墨便是三皇子常用之物,一两黄金一两墨,极为珍贵。
谢长安的俸禄大部分都用来赁房子了,仅剩的勉强维持家里生计,哪里有钱能买这么昂贵的墨。
两人走出巷子,谢长安没有直接去朱雀门那边,而是往东边教坊官署走,他们住的巷子在西边,街道中心那里有个集市,平时家里的生计都是从那边买的。
谢长安在集市中找了一家轿行,说好价格后,赁了两顶小轿。
女侩让他们稍等片刻,转身去了后院。
谢长安回身对孟椒说,“萧家在内城,距离有点远,走过去要半个时辰左右,你身子才好,不能累着了。”
孟椒垂眸,脸上露出笑,“还是夫君体贴。”
没戳破他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以前她看不透,现在发现,这人总是喜欢打着为别人好的借口满足私欲。
谢长安满意孟椒的反应。
片刻过后,两顶青伞凉轿就摆在门口。
轿夫很是熟练,一路稳稳当当的。凉轿用的是纱做帷,透气凉快,孟椒能直接看到外面的景色。
不论前世还是如今,孟椒对京都的印象都是现在住的那个小巷子,去的最热闹的地方便是中心街道那个集市了,从没看过内城,后来跟着三皇子,更是只有一方小院。
轿夫抬着他们进了朱雀门,往里走,两边都是民居和商铺,有炭行、酒肆,包子铺、香铺……应有尽有,走了好一会儿看到一座桥,桥东西两面又是一处大街,比中心街道要宽阔整洁很多,孟椒看到有卖果子的行市、珠子铺,还有各种鲜花水果纸画生意,十分热闹。
轿夫走的是御街这条路,快到尽头的时候折向西边,越往前走越安静,渐渐的,孟椒就看到很多气派辉煌的府邸。
一盏茶的功夫,便到萧府了。
萧家今日有喜事,大门打开,门口张灯结彩。
红色的地毯铺得很远,门口来往都是宾客,马车驴车挤得满满。
孟椒他们所乘坐的轿子不起眼,谢长安远远就让轿夫停下,当场付了钱,三十个铜板,因为路远,还雇了轿夫,所以贵了一些。
孟椒看了一眼,平时家里连肉都舍不得吃,三十个铜板能买一斤肉了。
谢长安整理了一下衣角,然后带着孟椒往萧家大门走去。
宾客络绎不绝,两人站在靠后的位置,谢长安抬头看着萧府牌匾,语气羡慕道:“真是热闹,光耀门楣便是这样吧。”
孟椒不应话,心里却道,只要萧四爷在,萧家就会一直热闹。
轮到谢长安时,谢长安递上请帖和礼盒,萧家下人接过,旁边一个坐在案桌前的年轻人快笔记录下。
接着一个红衫杏裙婢女过来,领着他们往里走去。
婢女说:“今日人多,在外厅宴客,贵客请随我来。”
谢长安忍不住打听,“萧大人今日也在吗?”
萧大人指谁不言而喻,婢女垂眸客气道:“大人贵人事忙,我等也见不到人,不知会不会来。”
谢长安便不说话了。
孟椒安静跟在旁边,萧家很大,从正门进去,绕过影壁,穿过外仪门后,是一段长而曲折的抄手游廊,经过几个院落后,才到了外厅。
外厅里已经坐了不少客人,男女分桌,中间用几道屏风隔开。
婢女引着孟椒来到角落里一桌,谢长安跟着一起过来了,红木双拼圆桌上铺着喜字纹锻布,中间用青花五彩莲池鸳鸯高脚盘摆放着葡萄、橘子、桃子等新鲜瓜果,还有红枣、花生、核桃、梅子干果,以及福饼、粉糕,摆得满满的。
桌前已经坐了两位女眷,两人年纪相仿,约莫三十岁左右,瘦的那个容貌清秀,穿葱绿绉纱镶花边窄袖褙子,头戴缠金梅花玉簪和珍珠耳环。另一人圆脸,身型略富态,穿紫灰绞罗牡丹缠枝纹大宽袖,头上带着六支精美的金簪,细细的,是花鸟虫鱼样式,很是别致,发髻后面插了白色象牙梳,配以闹蛾金耳环,十分富贵模样。
这两人谢长安都认识,笑着见礼,“见过两位嫂子。”
两位妇人笑呵呵打招呼,绿衣妇人道:“原来是谢探花,我就瞧着好一个俊俏的郎君。”
另一人用手捂着帕子笑,打趣道:“这位便是弟妹吧,真真是一对璧人。”
孟椒朝两人屈膝行礼,“见过两位嫂子。”
行到一半,便被紫衣妇人拉着坐下,谢长安介绍道:“这是内人椒娘,椒娘,这位是许娘子,夫君是国子监丞,这位是焦娘子,夫君是翰林院编修,他们二人与我都是今年科考的,是一甲的状元和榜眼。”
许娘子是穿绿衣的那个,焦娘子便是另一位。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和谢长安同年高中的那个榜眼后面因为三皇子的关系全族被流放了。
这事孟椒是知道的,新帝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清算三皇子一派,那个榜眼妻子原本是南边商人,后面背靠三皇子成为皇商。
有一次三皇子送了她一匣子明珠,顺便跟她提起过这事。
孟椒闻言,准备起身行礼,又被焦娘子拉住了,“不必客气,咱们夫君是同僚,那咱们就姐妹相称便是了。”
许娘子催促着谢长安离开,“谢郎君快走,你在这里,我们都不好意思说悄悄话了。”
谢长安笑,行了一个大礼,“那椒娘就托两位嫂子照顾了。”
“放心,不会让她少一块肉的。”
几人笑出声。
谢长安离开,往屏风另一面的男桌走去,他也坐在一个角落处,透过屏风缝隙,恰好能够看到人。
焦娘子家里是做生意的,嘴巴利索,问了孟椒年岁家里情况后就说起今日宴席的情况,她消息也灵通,说的话也好听,“你才来,我们刚聊到这位二姑娘的夫家呢。”
孟椒点点头,“我家郎君跟萧三郎玩得好,今日能来,多亏了萧三郎送的请帖。不过对于这位二姑娘倒是不怎么了解。”
焦娘子见孟椒不似外表看着那么闷,便解惑道:“这位二姑娘容貌性情都是极好的,听说在府里也招人喜欢,这门亲事说得是平江府知州的次子,也是今年刚中的进士,才十九岁,是当之无愧的青年才俊。”
说到这里,焦娘子有些羡慕,“如此英才,日后前途不可估量。”
她也有个女儿,今年十一岁了,日后不知能嫁什么样的人家。萧二姑娘父亲也是商人,却能高嫁给知州的儿子,还是年轻有为的进士,真是命好。
许娘子忍不住说了一句,“我听说那知州有两个儿子,前面那个是发妻生的,现在那个妻子因为生了个儿子,由妾抬上来的,左右性子不太好。”
焦娘子听到这话,忙拍了拍她手,对她使了个眼色。
许娘子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有些不自然,下意识看了看周围,见没人注意她们才松了口气,然后对孟椒和焦娘子尴尬笑了笑。
焦娘子忙转移话题,“今日也不知能不能看到萧四爷?”
孟椒:“先前来的路上我家郎君问了婢女,婢女说大人公务繁忙,她们也不知道。”
许娘子见两人为自己遮掩,心下感激,她就是嘴巴不分场合乱说话,所以夫君很少带她出门,刚才那话要是让有心人听见了,肯定又要得罪人。
她跟着附和两句,“是啊,萧参政如今是红人,公务自然多。”
这话听着也不大顺耳,不像是夸,倒像是讽刺。
孟椒当作没听见,端起身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焦娘子笑呵呵道:“萧大人年轻有为,我听我家郎君说,当年萧大人原本是习武的,还拜了一位将军为师呢,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从习武变成从文了,十三岁参加科考,后面一路高中,还连中三元,不知惊呆了多少人。”
这些孟椒倒是不知道,忍不住看向焦娘子。
许娘子也不知,微微睁大眼睛,“这莫不是文曲星转世。”
焦娘子拿了一个橘子剥,“可不是,听说当初高中游街时,那些女子扔的花、荷包将他头都砸破了,好生热闹呢,不知多少名门贵女想要嫁给他。不过萧家门风好,早年给萧四爷定了一门亲事,女方家里虽然不显贵,也依旧成了亲,婚后相敬如宾,四夫人去世这么多年,萧四爷也没再续娶,当真是有情有义。”
许娘子听了感叹,“真是难得。”
孟椒听了沉默,她倒是不知道这些。
原来不是所有男人都跟谢长安一样。
想到这里,孟椒忍不住朝屏风另一边看了一眼,恰好看到一个穿着蓝衫的婢女走到谢长安身边悄悄说着什么,他周围几个男子尽是打趣神色看着他。
今日萧家的婢女都身着红衫,颜色深浅不一,没有蓝衫的。
孟椒意识到了什么,捏着帕子的手微紧。
她有意无意往那边瞥,谢长安不知听到了什么,脸上有些不自然,还往孟椒这边看了一眼。
孟椒收回视线,随后再去看时,发现谢长安已起身离开。
等人出了门,孟椒也起身了,旁边两位夫人疑惑看向她,孟椒笑了笑,“我去净手。”
焦娘子提醒她,“人来的差不多了,宴席应该快开始了。”
孟椒点头,往门口走去。
门口那里有好几个婢女候着,见孟椒出来,便知什么情况,其中一个贴心走过来道:“夫人随我来。”
说着便走到前面领路。
孟椒看与谢长安离去的方向一致,便跟着一起。
谢长安远远走在前面,脚步急促,穿过回廊后直接往右去了。
孟椒走到回廊尽头时,不顾前面领路的婢女,也跟着往右去了,婢女走了几步,似乎发现不对劲,往后看了一眼,没看到人,吓了一跳,忙折回去寻人。
孟椒远远坠在谢长安身后,萧府太大了,她不甚熟悉,七绕八拐的,直接到了一处竹林。
竹林茂密繁绿,谢长安今日穿得又是青古色常服,眨眼之间就不见了人。
孟椒往里追了两步,就不敢再继续了,这林子有点大,她怕自己待会儿迷路。
想到这里,她有些不甘心的往回走去,刚走到出口,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正犹豫要不要出去,就听到几人说话的声音。
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蜿蜒曲折。
彭文绍走在前面笑出了声,“茅景升应该想不到太傅这次会如此动气,直接将他的爱徒撵去了淳安县,淳安县年年洪水,也不知何时才能做出功绩。”
边说边摇头。
旁边的萧言卿没说话。
身后的常锡麟道:“茅景升还是太着急了。”
然后担忧看向萧言卿的背影,“言卿,我听说昨日太傅招了周叙上门,周叙恐怕想要借此事压你一头。”
闻言,彭文绍冷哼,“周叙此人唯利是图、心狠手辣,也不知太傅为何看重他?”
萧言卿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切勿多言。”
这些话不该从他们口中说出。
目光顺着人瞥到不远处假石后藏着一抹鹅黄,眉头一压,冷声问:“什么人?”
彭文绍和常锡麟顺着视线看了过去。
孟椒吓了一跳,顿了顿后,捏紧帕子走了出来。不敢多看,低头行礼,“见过几位大人。”
若说一开始还不知道是谁,但听到这几人直呼当朝同平章事名讳,猜到除了府里的萧四爷便没其他人了。
彭文绍见女子生的皮肤雪白,眉眼精致,上身是桃夭色石榴花纹褙子,下半身鹅黄长裙,手里挽着绿色薄纱披帛,人本就生的白皙,穿着这一身显得更加清丽独绝。
心里警惕少了几分,啧了一声,然后意味深长看向萧言卿。
此处是萧言卿的书房,平常没人敢过来。
萧言卿平静问:“你是何人?”
孟椒觉得几人的目光有如实质,硬着头皮回答,“妾身翰林院编修谢长安之妻,今日是来参加萧二姑娘的出阁宴,方才看到夫君急切朝这边过来,担心出了什么事,便跟在后面了,怎想跟丢了人,在此迷路。还望大人恕罪。”
一点都没有要替谢长安遮掩的意思。
“谢长安?”
彭文绍觉得有几分耳熟。
常锡麟提醒他,“今年的探花郎。”
恰在此时,刚才领路的婢女着急寻了过来,看到萧言卿几人,脸色都吓白了,忙低头行礼,颤着声音道:“见过几位大人。”
孟椒红着脸出声解释,“刚才她领路……半路看到夫君,才担忧跟了上去。”
不太好意思当着几位大人的面说自己要解手。
彭文绍还想再问。
萧言卿让婢女送孟椒回去,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了。
孟椒屈膝,“多谢大人。”
婢女也松了一口气,“是。”
赶紧行礼告辞,生怕晚了一步会被怪罪。
再回头看孟椒一眼,示意她快走。
孟椒低头跟上。
青石板小路狭窄,仅容得下萧言卿和彭文绍并行,孟椒与他们经过时犹豫了一瞬间,便选择从萧言卿身边草地走过。
她步子迈得很快,经过时带起小风,扬起的裙摆与男人青色衣袍相擦。
萧言卿察觉到了,低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走了十几步,站在青石板路尽头的孟椒犹豫回头看了一眼。
刚才那个男人她见过。
对方很敏锐,在她看过来时便侧头了,目光带着几分审视。
孟椒微惊,忙低下头快步离去。
等人离开,彭文绍轻笑出声,萧言卿冷淡看向他。
彭文绍摸了摸鼻子,“我都没说话。”
常锡麟突然开口,“说起这个谢长安我还真有点印象,好像之前状元游街时被沈家女儿看上了,闹得沸沸扬扬的。”
彭文绍:“我就说怎么觉得耳熟,原来是他。”
萧言卿没理会二人,独自上前,到了书房门口时,吩咐徐逸去查谢长安去了哪里。
前面领路的婢女走得很快,直到走远看不到人才放慢脚步,松了口气。
她也不敢怪罪孟椒,毕竟今日来的都是朝堂官员的家眷,日后如何谁也说不准。
只道:“娘子跟紧点,莫再迷路了。”
孟椒歉疚的笑笑,“是我的不是。”
见人态度好,婢女脸色微缓。
孟椒忍不住问:“方才那三位大人,哪一位是萧大人?”
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婢女道:“穿松青色交领罗纹绸长袍的便是四爷。”
孟椒脚步一滞,先前一人穿白色,一人穿紫色,还有一个便是刚才她与之擦肩而过的青色衣袍。
若那人就是萧四爷,那他们前世是见过面的,且不止一次。
心里有些微漾,前世她一直心存感激的人,竟是熟人。
其实倒也不是多熟,不过是几面之缘。比起记忆中模糊不清的脸庞,孟椒对气味更敏感,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苦香味。
她不喜欢,但印象深刻。
尤其最后一次见面时,他们同时在白云观山下的草棚里躲雨。
白云观的日子清苦,观里都是有罪在身的女眷,观主待她们素来冷漠刻薄,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
那天孟椒背着竹篓去山里采野菜,中途下雨,便寻到了草棚。
雨下的很大很急,她还记得那天他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鹤纹圆领长袍,银灰色滚边,脸颊凹陷苍白,显得人异常消瘦。
周围的泥土雨腥味都遮不住他身上弥漫的苦香味,浓烈的直往她鼻子里窜。
比之前几次见面闻到的味道更重了。
他身边只跟着一位侍从,一手打伞,一手扶着他。
而他也似乎认出了自己,对上她打量的目光,微微一笑。
他们默契的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等雨停。
雨停了后,对方先走的,孟椒还坐了一会儿,她不想那么快回去,刚好有雨做借口拖一拖。
他临走前将油纸伞留下了,看了她一眼,安静离开。
孟椒接受了他的好意,乔姐姐病的很严重,这把油纸伞很精美,能换一些银钱抓药吃。
后面,孟椒就没遇到过他了。
再后来,便是听到萧太傅病逝的消息。
白云观里三皇子府的旧眷,都偷偷去后山烧纸,感念太傅当初的救命之恩。
孟椒叹息,原来他去逝的那么早。
??
孟椒回去的时候,谢长安还没有回来。
不过她也没心思去找了。
这一桌又多了三位女眷,那三人应该是相熟的,凑在一起说着话。
桌面上的干果全都撤了下去,茶具也不见了,变成了轻薄的荷花口白瓷杯,里面是朱樱色的葡萄酒。
焦娘子大概是怕她不认识,好心提醒,“萧家真是大户,出阁宴用的竟然是葡萄酒。”
许娘子小声道:“萧三爷虽然无功名在身,但钱财一道甚是厉害。”
焦娘子听得无奈,这话要是萧三爷听到了,恐怕不觉得是夸赞。
萧家三爷和四爷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弟弟位高权重,他却毫无建树,依靠家里和妻子娘家才做出了一些成绩,今日出阁宴看着风光,其实大部分人都是为萧家和四爷来的,
怕她又说错话,忙扭头问孟椒:“刚才怎么出去了这么久?可是遇到了熟人?”
孟椒正想着如何将刚才的事说出来,听到这话,便低下头故作闷闷不乐,咬了咬唇,佯装委屈的样子对身侧的焦娘子小声道:“其实刚才是看到夫君跟着一个婢女离开,我才出去的。”
焦娘子面色微异。
孟椒低落道:“那婢女穿蓝衫,不是今日萧府的下人。“
许娘子也听到了。
关于谢长安的风流韵事她们也有所耳闻,她们没见到孟椒之前,还以为谢长安的发妻是乡下的粗鄙妇人,想着男人如今高中,朝三暮四再寻常不过,如今瞧着椒娘年轻貌美,顿时有些唏嘘。
许娘子忍不住安慰道:“男人嘛,都是这样,想开点就好了。”
焦娘子扯住许娘子的衣袖,想让她少说两句。她道:“来京都这么久,怎么不出来玩?”
孟椒小声说:“上个月出门卖绣品,突然被一辆横冲出来的马车撞了,落了胎,一直在家休养。”
焦娘子一听,神情顿时有些懊悔,还不如不开口。
许娘子与焦娘子偷偷对视一眼,然后问:“怎么需要你卖绣品?”
她夫家家境也不算多好,但还不至于让自己绣东西去卖。
孟椒抬起头看她,神色单纯道:“我嫁进门时,公公病亡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婆母身子不好需要吃药,小姑子年幼,夫君要读书,好在我在娘家时学会一手女工,可以卖绣品换钱养家糊口。”
“虽然夫君现在有俸禄了,但京都城赁房子贵,柴米油盐处处要钱,能换一些钱总是好的。”
许娘子听了不说话,忍不住伸手握紧孟椒的手,原以为自己过得够苦的了,来京都城后别人家的娘子都是穿金戴银的,就她那一两样陪嫁的便宜首饰。
如今来看,还有人比她更苦,这么贤惠通达,男人还在外面不老实。
实在是令人唏嘘。
焦娘子也于心不忍,她出身商户,出门总觉得低人一等,但她自认,自己是做不到椒娘这般。
孟椒回握许娘子的手,笑笑说:“相公其实对我挺好的,怕我想不通,特意带我出来散散心。只是我听到了一些不好的话,起了疑心,或许是我想多了。”
“也是我没用,要是我小心一些,就不会连累了孩子。”
原本对面还在小声说话的三位妇人,不知何时停下了交谈,竖起耳朵偷听。
许娘子忙道:“怎么能怪你?”
倒是焦娘子忍不住道:“京都城的治安素来好,哪里来的马车撞人?”
孟椒神色哀伤,“我也不知,我去卖绣品的中心大道是个小集市,那边平时是没有马车的,人也不多,就算有也是被人牵着的驴车,就那天突然冲出来一匹黑马拉的车,直直朝我撞过来……”
焦娘子脸色微变,她家里是当地有名的商户,父亲有好几位妾室,从小到大后院就没消停过。椒娘出身乡下可能想不到太多,但她一听就觉得不对劲。
寻常人家可用不起马车,很多做了好几年的小官都买不起。
再想到谢长安的风流韵事,恐怕不简单。
婢女开始上菜了,焦娘子不好多说什么,只拍了拍孟椒的手,道:“先用膳吧。”
孟椒笑笑,“好,正好饿了。”
萧家的席面十分丰盛,先上的是凉菜,用粉彩花瓣样式的小碟子摆放成一朵花,分别是黄瓜心撒糖蜜、糖渍梅子、凉拌鹿筋、野炒鸭丝、冰镇鱼片和蟹膏丸子。
接着是热菜,野鸡烧海参、火腿煨肺块,蟹肉豆腐皮、脍鱼翅、鸡汁煨白鱼片、挂炉羊肉……
前前后后一共几十道菜,吃的时候有婢女在旁边伺候着,十分贴心。
中途三爷夫妇过来了,萧三爷去了男桌那边,三夫人来女眷这边,不过没来孟椒她们这桌,只去了上首那几桌。
焦娘子消息灵通,小声说:“听说花厅那边还有几桌,那才是真正的贵客。”
许娘子忍不住道:“怎么还分开了?”
焦娘子:“恐怕是坐不下吧。”
心里却觉得是瞧不上他们这些人。
许娘子点点头。
孟椒心里有了数,难怪没见到沈心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