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那孩子是从哪来的?" 邻居王婶子探头探脑地问,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娘怀里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婴儿。
一九六七年的深秋,我爹赵长河从煤矿回来时,怀里多了一个襁褓里的婴儿。那时我才五岁,却清晰记得爹满脸的煤灰,和他怀里那个瘦小的婴儿。
"这是咱闺女!"爹难得露出笑容,小心翼翼地把婴儿递给娘。娘抱过婴儿,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那一年,我家终于有了个妹妹,爹给她取名赵红梅。
那时候,整个小煤窑村都在议论这件事。有人说这是黑心煤主遗弃的私生女,有人说是流浪汉丢下的累赘。爹始终不说孩子的来历,只是每天早出晚归,在煤窑里拼命干活。
"长河,你这是何苦来哉?捡个娃娃回来,养大容易吗?"村里的老人们常常这样劝爹。爹只是抽着旱烟,笑而不语。
娘是个干练的人,她白天在生产队干活,晚上还要照顾我和妹妹。妹妹从小体弱,经常生病,娘总是熬夜给她煮中药。我常常看见娘在油灯下,一边缝补衣服,一边抹眼泪。
"你妹妹命苦,咱们得对她好些。"娘总是这样对我说。我似懂非懂,却也格外疼爱这个来历不明的妹妹。
红梅很争气,从小就爱读书。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煤油灯都快冻僵了,她还在灯下认真写作业。我问她冷不冷,她说:"不冷,我要好好学习,将来报答爹娘。"
一九八二年,红梅高考考上了军医大学。那天,全村的人都来我家道贺。爹难得喝了两杯酒,眼里泛着泪光说:"闺女,爹对不起你,这些年没给你个好生活。"
红梅跪在地上,紧紧抱住爹的腿:"爹,要不是您把我捡回来,我早就没命了。您和娘就是我的亲生父母!"
当年那个蜷缩在襁褓里的弃婴,如今穿上了笔挺的军装。我永远记得红梅临走那天,站在村口对爹娘说的话:"等我毕业了,一定接您们去城里享清福!"
一九八六年,红梅从军医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了省军区医院。这一年,我们全家搬进了城里的军区大院。爹不再下煤窑,娘也不用起早贪黑地干活了。
生活富裕了,红梅却越发勤奋。她白天在医院工作,晚上还要照顾爹娘。每次看到她忙前忙后的身影,我都为有这样一个妹妹而骄傲。
"你说,当年要是没捡到红梅,咱们家会是什么样?"有一天晚上,我问爹。爹掏出旱烟袋,慢悠悠地说:"那天在井下,我听见一声微弱的哭声。顺着声音找去,看见个包袱躺在煤堆里。打开一看,是个刚出生的女娃,浑身冰凉。"
"我就想,这么小的娃,要是不管她,她准活不过那个晚上。"爹深吸一口烟,继续说,"你奶奶走得早,我从小就知道没娘的苦。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小生命就这么没了。"
听爹说完,我的眼眶湿润了。这些年,我终于明白了爹为什么要冒着风险把一个弃婴带回家。那不仅是对生命的尊重,更是一个煤矿工人朴素的善良。
现在,红梅已经是军区医院的副主任医师了。每次看到她穿着白大褂忙碌的身影,我都会想起那个漆黑的深秋夜晚,想起爹满是煤灰的脸,想起娘含着泪水的笑容。
"要照顾好爹娘的身体,这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事。"红梅常常这样说。每到休息日,她都会带爹娘去公园散步,或者陪他们去看看老家的黄土地。
前几天,我问红梅:"你就不好奇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红梅笑着摇摇头:"在我心里,亲生父母早就有人选了。是谁把我从死亡线上救回来,是谁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我比谁都清楚。"
这些年,我常常想,人这一生能遇到什么,都是命中注定。红梅的出现,改变了我们家的命运,也让我明白了一个真理:血缘之外,还有比血缘更深的亲情。
夕阳下,我看着红梅搀扶着爹娘散步的背影,忽然明白了,这世间最美的风景,不是壮丽的山河,而是儿女尽孝时的温情。那个被遗弃在煤堆里的婴儿,如今已经成为了我们全家的骄傲和希望。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缘分看似偶然,实则早已注定。就像那个深秋的夜晚,爹在漆黑的煤窑里听到的那声微弱的啼哭,那是命运的呼唤,也是我们家庭故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