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饭的根本不配进我李家的门!" 三舅一拍桌子吼道。父亲踱步到我面前,深深地叹了口气:"长青,你可想清楚了?"
一九八九年的腊月,东北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背着军用帆布包,揣着一沓立功证书和复员证,踏上了回乡路。三年的军旅生涯,在边境线上度过了最热血的岁月。
天还没亮,我就搭上了去青山镇的班车。车厢里挤满了穿着棉袄的乡亲,空气中弥漫着咸菜和汗味。一位大娘递给我几个热腾腾的玉米饼,我连声道谢。
到了青山镇后,天已经蒙蒙亮了。街上三三两两的小贩开始吆喝,推着自行车卖豆腐的,担着筐卖馒头的,叫卖声在寒风中飘散。
就在这时,我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姑娘蜷缩在供销社的墙角。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蓝布棉袄,手里攥着个破瓷碗,却倔强地不向路人伸手。
"同志,给我一口吃的吧。" 她看见我的军装,轻声开口。声音虚弱,但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韵味。
我二话不说脱下军大衣披在她身上。掏出身上仅剩的十块钱和两个玉米饼递给她:"先垫垫肚子。"
"谢谢同志。" 她接过玉米饼,小口小口地啃着。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杨巧玲。"
看她这副模样,我心里一阵难受。这年头下岗工人不少,可像她这样的年轻姑娘沦落街头的还真不多见。
"你家在哪?怎么沦落到这地步?"
她低着头不说话,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又问了几句,她支支吾吾说是从南方逃难来的。
"要不,我带你回家吧?"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住了。可看着她可怜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丢下她不管。
她犹豫了一会,点点头。我背起她往家里走,她浑身发烫,显然是发烧了。一路上她昏昏沉沉的,我背着她走了整整十里山路。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娘一看我背着个女乞丐回来,当场就急了:"我的儿啊,你这是整的哪一出?你爹知道了不得打断你的腿!"
"娘,她都快冻死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再说了,我当兵这些年,您不是总教育我要做个有良心的人吗?"
娘看着杨巧玲,又看看我,叹了口气:"你这个傻小子,心肠太软了。" 说着,还是赶紧烧水给杨巧玲擦身子,又熬了碗姜汤。
爹回来后,脸都气青了。骂我不懂事,说我这是给李家丢人。我跪在地上说:"爹,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我在部队学到的就是:宁可做个傻子,也不能做个没良心的人!"
乡亲们都劝我别犯傻。有人说我堂堂复员军人,立过三等功,前途大把好,怎么能娶个要饭的?还有人说杨巧玲来历不明,说不定是个骗子。
可我心意已决。杨巧玲在我家住了下来,几天后烧退了,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她性子安静,做起家务活来麻利得很,对爹娘也孝顺。渐渐地,爹娘的态度也软化了。
三个月后,我们举办了简单的婚礼。村里人议论纷纷,说我是个傻子,放着好好的工作不要,非要娶个要饭的。
洞房花烛夜,我掀开红盖头的一刹那,彻底愣住了。烛光下,她的眼神清澈得惊人,哪有半点乞丐的浑浊?她缓缓起身,从贴身衣物中取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
"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 她眼中含泪,"我不是乞丐,我爹是原空军第三军的副军长杨铁城。"
原来她爸爹在五十年代被错划右派,全家流离失所。杨巧玲从小就跟着父母东躲西藏,直到父亲去世,母亲也在前年病逝。她独自一人,四处寻找能证明父亲清白的证据。
"我本想找个安身之处,没想到遇见了你。" 她哽咽着说,"你的善良,让我看到了这个世界还有希望。"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从今往后,我李长青护你一世周全!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妇。"
第二年春天,一纸公文传来,杨铁城同志被平反昭雪。杨巧玲的几个在机关工作的远房亲戚找上门来,要接她去城里享福。
可她拒绝了。她说:"我在最绝望的时候遇见了长青,这里就是我的家。"
我们在村里开了个小卖部,日子红红火火。她虽出身名门,却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的。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给我和孩子们准备早饭,然后去地里干活。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的两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村里人还经常说起我们的故事,说我李长青捡到了个宝。每当这时,她就会笑着说:"是我遇到了贵人。"
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当初没有遇见她,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也许会按部就班地进工厂,娶个普通的媳妇,过着平淡的日子。
但正是这个看似荒谬的决定,让我明白了:人这一辈子,重要的不是你有多少钱,做了多大官,而是在关键时刻,你的心中是否还存有善良。
就像那个寒冷的冬天,我用一件军大衣,换来了一世真情。这大概就是命运给我最好的安排。
年近花甲,我常常坐在院子里的核桃树下,看着她忙前忙后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感激。因为我知道,这个女人,值得我用一生去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