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田遭殃,赵家庄的秋天将迎来怎样的变故?

雪域文心 2025-02-20 17:22:13

赵家庄的秋总来得比其他地方早些。当第一片黄叶落在溪畔捣药的石臼里时,胡万利的青布轿子碾过了村口的石板桥。轿帘掀动间,我瞧见那人眼角堆着笑,手里转着两枚油亮的核桃,像极了药铺柜台上摆着的阴沉木貔貅。

村长赵守仁早立在老槐树下候着,长衫前襟的铜纽扣在日头下泛着青光。自打前清没了顶子,他便把辫子盘在瓜皮帽里,逢人便说:"咱这村子,离了赵家祠堂的香火,连野狗都要绕着走。"此刻他正用袖子擦着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珠子跟着轿夫肩头的楠木箱子转。

"药山三百亩,白芷当饭吃。"这话在赵家庄传了百八十年。我蹲在溪边磨药刀,看阿四把新收的当归铺在竹匾上。日头毒得很,晒得那些药材渗出油脂,空气里浮着层苦香。胡万利带来的洋火味儿混进来,倒像是往药汤里撒了把砒霜。

"说是要包咱们的药田哩。"翠婶挎着洗衣篮子挨过来,衣角还滴着水,"那胡老爷的算盘打得比祠堂晨钟还响,一亩地给十块现大洋。"她的独子春生正在溪对岸刨地,听见这话直起腰,汗珠子顺着脊梁沟往下淌,在补丁摞补丁的短褂上洇出深色。

村西头突然炸开声哭嚎。赵守仁家的长工二狗子拖着条瘸腿跑来,裤脚沾着新鲜泥印:"药田...药田都烂根了!"我手里的药刀当啷掉进溪水,惊得游鱼四散。昨日还青郁郁的田垄,此刻翻着惨白的根须,像极了曝晒三日的尸首。

胡万利的楠木箱子终究是打开了。祠堂的天井里摆着八仙桌,洋自鸣钟滴滴答答走着,比祖宗牌位前的线香还催命。赵守仁捏着地契的手指发颤,眼镜片上蒙着层水雾:"胡兄这是要断了赵家庄的命脉啊。"

"赵兄糊涂。"胡万利呷着茶,杯盖碰出清脆响,"如今省城里西药铺子遍地开花,谁还熬你们这些土方子?"他从马褂内袋掏出个金壳怀表,"啪"地按在檀木桌上,"令郎在济南念洋学堂的开销,可比这堆发霉的纸值钱。"

当晚我起夜,望见药山方向飘着绿莹莹的鬼火。春生提着铁锹往溪上游去,说是要挖条新渠。月光照得他后颈发亮,那里有道疤,是他爹被官兵抓壮丁时护着他留下的。

白露那日,翠婶在溪边捶衣服的木槌断了。水面漂着层油花,泛着铁锈味的腥气。阿四从镇上的仁济堂回来,说见着赵守仁的小儿子穿着洋装在药铺查账。"那些当归...都长了黑斑。"他蹲在门槛上卷烟叶,火星子明明灭灭,"掌柜的说要压三成价。"

最先倒下的是村东头的三爷。咳出的血痰里裹着药渣,老郎中把脉时直摇头:"这病症...像是被药毒反噬了。"祠堂连夜作法,香灰撒了满街。赵守仁站在石狮旁念祭文,长衫被风吹得鼓胀,活像只被人扯着线的纸鸢。

春生失踪是在重阳节后。有人看见他举着火把往药山去,背上捆着劈柴刀。第二天巡山的在断崖下找着具尸首,手里紧攥着半截发黑的当归根。翠婶扑在棺材上哭晕过去三次,最后从儿子衣襟里抖出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溪水有毒。"

暴雨来得蹊跷。惊蛰未至,天边却滚着闷雷。我摸黑去地窖取药锄,听见赵守仁家后墙根有掘土声。二狗子佝偻着背往土坑里埋东西,月光照见那匣子上的描金蟠龙——正是装地契的祖宗匣。

全村老少举着火把围住祠堂时,胡万利的汽车正在泥路上打滑。赵守仁被反绑在柏树下,瓜皮帽不知丢在了何处,花白辫子散成乱麻。阿四举着铁锹劈开祖宗匣,地契雪花般飘出来,每张都按着鲜红的手印。

"他们在老槐树根倒药渣!"翠婶的尖叫混着雷声炸开。人们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见那三人合抱的树干渗出黑水,树皮皴裂处爬满蛆虫似的霉斑。二十年前大旱,这棵树用最后几片叶子熬了救命粥,此刻却像具腐烂的巨人。

胡万利的保镖朝天放枪时,暴雨倾盆而下。火把灭了,地契在泥水里化作纸浆。我看见阿四举着药锄扑向汽车,春生留下的劈柴刀在闪电里划出白光。翠婶抱着儿子的牌位坐在老槐树洞里,哼着哄睡的童谣。当第一声枪响撕裂雨幕时,整座药山突然飘起苦香,仿佛万千药材在泥土里同时腐烂。

来年开春,药山上的新坟比当归苗还密。省报上登了则小字新闻:"鲁南某乡突发时疫,全村绝户。"胡万利的西药铺子开张那天,仁济堂掌柜在柜台下发现个布包,里面裹着段发黑的槐树根,断面凝着血似的暗红汁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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