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鹭湖姑娘
(这篇是回忆我们家的家史,为了那些忘却的纪念,为了我失散多年的五哥!)
母亲一辈子生了10个孩子,我就是那个“老十”,贫病交加中,最后存活下来6个,4男、2女,而我却只有3个哥哥、1个姐姐。
那么,另一个哥哥哪里去了呢?
原来他被我母亲当年逼迫着父亲,给送走了!60多年,杳无音讯。
一辈子阿弥陀佛的母亲为啥那么狠心送走自己的亲骨肉?一是当年太穷,不送走会饿死。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被一个算命瞎子说的,母亲回来才痛下决心的。
我是68年出生,那个年代农村文化娱乐匮乏,看场露天电影就像盼过年那么心切。
每到夏日的夜晚,我和侄女这帮孩子们就围坐在母亲身旁,缠着她讲故事。
母亲大字不识一个,她嘴里的故事,其实就是一部部家族史,但我们都喜欢听。
每次母亲不紧不慢地摇着手里的芭蕉扇,一个个故事,把我们带进那些难忘岁月。
而被我们喋喋不休、追问最多的就是那失散多年的五哥。
五哥出生于1958年,比我四哥(就是我现在叫小哥亦或三哥的)小4岁,他的到来没赶上好时候,没多久就到了三年自然灾害,大家都开始饿肚子了。
母亲说,那时候先是大炼钢铁,后来吃大食堂。刚开始大食堂大米饭、白 面馒头有的是,结果没坚持几个月就开始吃菜糊糊了。
汤汤水水能照见人的菜糊哪能填饱肚子?于是大家开始想办法自救,其中就有红薯藤做的粑粑。
母亲说,红薯藤粑粑味道非常苦,都不敢在嘴里细嚼,就着菜糊一口一口吞下去,脖子噎得老长。大哥、二哥、四哥都能吃下去,唯独五哥不吃。
没办法,母亲将从食堂打过来的菜糊慢慢沉淀,想稠一点的给五哥吃。
结果只要把碗和勺子往他面前一放,五哥噼里啪啦全用手推到地上。一次、两次,无数次,家里的勺子开始被他摔碎完了,饿得嗷嗷叫。
任何年代人都有三六九等之分,大部分人在忍饥挨饿时,有人能吃上白米饭。当然,他们不敢光明正大地吃,只好晚上偷吃,住在我们家隔壁的便是。
说起来也奇怪,人越想饭吃,闻饭香鼻子特别敏感,似乎只要一揭开锅,饭香味就能飘过来。
而我五哥肯定就闻到了。
五哥那时候话说不清,但他能表达出来,于是他越闻越睡不着觉,越睡不着觉越磨人,因为当年就他最小,睡在母亲旁边,他一边哭,一边揪母亲的头发,整把、整把拽。
母亲白天要参加劳动,晚上又睡不好觉,苦不堪言。
而那时候父亲还跟着下乡到处跑,整天见不着他人影。
父母跟大伯分家时就是三间门朝东的偏房,低矮潮湿,连窗户都没有,夏天太阳西晒,进去就像火笼。
那时候村里人乘凉都往村口的黄泥岗去,可母亲一个人带几个孩子,遇到夜晚暴天,根本来不及往家跑,所以母亲干脆就不出去乘凉。
结果因为热毒,几个哥哥身上不同程度的长疥子,二哥最严重,只有肚皮和胸口那是好的。
每天晚上睡觉,二哥自己嘴里喊着:慢慢滴哟,慢慢滴。
望着这几个挨肩大的孩子,母亲眼泪都哭干了!
人在孤立无援的时候,靠天、靠地、靠人都靠不住的时候,他(她)把希望就寄托在神灵身上。
于是母亲有天就回娘家,看看能不能让两个舅舅接济点,还可以跟他们说说心里话,正好那天大舅妈在家。
大舅妈听着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知道母亲的日子难熬,母亲哭着说:我这日子哪天才是个头啊?
大舅妈陪着掉泪,两个舅舅唉声叹气。
于是,大舅妈就对我母亲说:小老姑哎,都说“算一次命、转一次运”,听说王疃村有个算命老头有道行,不行我带你去看看。
母亲闻听,也正合心意。就这样,这姑嫂二人就去了。
结果,算命先生的几句话,决定了我五哥这辈子的命运
母亲把自己和我父亲的生辰八字报上后,算命先生嘴里念念有词,不大会儿他将手里的“惊堂木”重重地往桌上一掷,道:你这辈子心强命不强!找的这个枕边人一事无成!家活懒、外活勤!
就这一句话,把我母亲又说得泪水涟涟。
其实她那时候就在恨老辈人的包办婚姻,让自己陷进那个穷窝。
这边母亲哭得稀里哗啦,大舅妈就问算命先生道:您想个法子给破破吧!
算命先生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回去把你家北边有块地的西北角一座孤坟烧钱纸,保“小口”平安。
算命先生嘴里说的“小口”,指的就是家里的孩子。
母亲一听可不是嘛,大的小的没有哪一个不生灾害病的,根本就没有消停的时候,因为不久前6岁大的三哥因为肾脏炎夭折了!
这个排行老三的哥哥离世,是母亲这辈子的痛,很多年以后,她一直念念不忘,因为那个三哥非常聪明,而且听话,长得也是几个孩子中最好看的。
三哥夭折后,家里还有4个儿子,当时姐姐和我都没出生呢。
算命先生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夫妻俩命里是“四点子、三条根,不送走一个不安稳”!
这是当年母亲叙述的原话,因为朗朗上口,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母亲回家后,就按算命先生说的,先去给“孤坟”烧纸钱。
但母亲印象中,那块大地应该没有坟堆啊,问我父亲他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假如有,埋的是谁?
带着这个疑问,母亲就去找本家的大奶奶,因为就数她年长,知道的事情多。
结果大奶奶的一席话,母亲惊出一身冷汗!
大奶奶奇怪地问道:你咋知道北大地有坟啊?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没错,那里是有一座孤坟,是老红照家的独生女儿,17岁那年得疾病死的,婚期都定好了,结果人没了。
因为她是没出嫁的黄花闺女,按规矩不能进祖坟,所以就埋在距离村外最远的北边大地。再后来老两口也没了,那座坟如今塌得快成平地了。
对此,母亲更加坚信算命先生有道行,因为他住的王疃村距离我们村有三十多里路远,再说他根本不认识我大舅妈和母亲,他是如何知道的呢?
安顿好孤坟,母亲又联想到家里的四个儿子,尤其是那个五哥,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再这么下去,肯定要饿死。
因为那时候村里饿死人的事经常发生。
于是,我母亲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把老五送走!
母亲开始跟父亲商量,但父亲坚决反对,说啥也不同意。
结果母亲刚烈的性格起来了,她“扑通”一下朝我父亲跪下,声俱泪下地说道:你要不把他送走,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父亲一辈子老实巴交,看到母亲要死要活的样子,他也怕了,只好答应。
于是母亲跑到食堂,找当年的事务长老谭,求他称2斤面,回去摊粑粑,说把老五送走。
老谭不屑道:你扯谎都没影子的事,就凭你儿女心那么重,你舍得送孩子走?
母亲咬着牙说:如果我扯谎,倒爬着过来见你!
母亲说到做到,回家后摊了几张饼,装在一个灰布包里,挂在五哥的脖子上,让父亲坐火车带五哥走了。
父亲从烔阳站上车,一路去了芜湖。因为我姨妈家的大表姐嫁在芜湖,估计父亲当年的意思,或许是想着离大表姐近,往后方便找寻。
当然,这是我的假想,父亲到底是什么心思,我们都不知道,因为父亲在世时,从来不愿提这件事,估计是他老人家这辈子永远的痛吧
父亲把五哥放在一个叫“二马路”的路口,自己偷偷走了,不知不觉来到表姐家。
表姐当时在芜湖码头扛包,得知我父亲把孩子丢在二马路那,表姐埋怨道:老姨夫你咋这么糊涂呢?我姨娘儿女心那么重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舍得让你把孩子丢掉?赶快回去找!
可等父亲和大表姐慌慌张张跑到丢孩子的地方后,哪有我五哥的踪影?
五哥真丢了!父亲坐上返程的火车,一路哭着回来,到烔阳车站居然不知道下车,一路坐到终点站合肥。
父亲回到家后,以为我母亲会伤心地卧床不起呢,结果家里没人。
于是父亲问在门口玩耍的二哥道:小牛啊(二哥7岁推磨,像小牛一样,村里人给他取的外号),我走后,你妈妈在家哭了吗?
二哥一听,摇头说:我妈妈一点没哭,跟着大人们上工去了!
父亲回来跟母亲大致说了一下情况,母亲摆摆手,不让说,也不想听。
又过了几年,有次我们大队书记去芜湖办事,他回来告诉我父亲,说有人在“二马路”那一带看到一个头十岁的孩子,长得跟我大哥一模一样,一打听,说是那户人家捡来的,估计就是父亲当年丢下的老五。
父亲得知后很高兴,就兴冲冲回来告诉母亲,想去芜湖把五哥认领回来。
谁知道母亲一听发火了!她坚决反对。
母亲说,既然知道那户人家都是工人出身,看那孩子穿着毛线褂裤,证明他养父母对他好啊,既然他在那家环境好,又找回来干嘛?即便找回来,已经那么大了,也懂事了,往后不贴心。
而且人家养了孩子这几年,有感情了,找回来那两口子不伤心吗?
被母亲这么一说,父亲也就打消了念头。
我的五哥就这样失散在外,因为当年在他的布包里,除了几张饼,父母连生辰八字都没留,如果他的养父母不说,五哥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老家是巢湖,还有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们……
(本文写于2024年12月15日早上6:00分,头条原创首发!禁止抄袭搬运!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侵立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