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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向倪婷

整理：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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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半夜，我被电话铃声吵醒，迷迷糊糊按下接听键，母亲连哭带嚎的声音传来：

婷啊，快来医院，你爸估计不行了。

我一听，吓得从床上蹦了起来，老公连忙问：

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

我一边穿衣服一边回答：

快，快起来，咱们快去医院，老爸在抢救。

老公跟我同样反应，跳下床手忙脚乱套裤子。

幸亏我们住处离医院不远，半夜路上没车，一路飞驰，10分钟到达。

来到抢救室门口，母亲正在嚎啕大哭，八十多岁的奶奶早已哭的要晕过去，嘴巴里还在一声声求：

好人啊，快救救我儿子啊，你们可一定要把他救活啊，儿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否则的话，妈也不活了。

三个姑姑搀扶着老太太，一个个也是泪眼婆娑。

三个姑父也来了，都在不停抽烟，唉声叹气。

一看这阵仗，我也差点昏厥，真以为父亲没救了。

好容易稳住身子，我问向还算冷静的大姑父这是怎么回事？

他回答：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你父亲跟几个朋友喝酒，然后就倒下了，吐了好多血，然后就送来了医院。

我一听，顿时气的想骂人。

我以为父亲得了什么急病，原来又是喝酒惹的祸。

他这是第三次因为喝酒来医院抢救了。

对于这个酒鬼父亲，我早就忍无可忍，于是我对老公说：

走，我们回家继续睡觉去。

母亲本来正哭的投入，听我这么说，立刻眼珠子转向了我问：

婷婷，你爸都这样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救得过来，你咋拔腿走了呢？你还是不是他女儿？

其他人听我母亲这么一喊，眼光也都落在我身上。

我生气道：

我爸落到今天的地步，都是被你们害的，如果不是你们合起伙来惯着他依顺他，他怎么可能变得这般的醉生梦死？

都54岁的人了，看看他这辈子，做成过什么事？你们要继续惯着，随你们的便，反正我不参与。

说完，我拉着老公扬长而去。

02

不是我心狠，也不是我不孝，而是我真是太郁闷了。

说起来父亲，我都会气得牙痒痒。

爷爷奶奶都是农村人，他们生了三个女儿，最后才生下我父亲。

父亲从小就长得好看，尤其皮肤白皙，而且聪明乖巧，总之，一点都不像农村娃，这么样一个宝贝疙瘩，家里人怎么能不喜爱呢？

不但我爷爷奶奶把他当掌中宝，我三个姑姑也是对这个弟弟有求必应。

在这种家庭氛围下，父亲一直就是穷人家的少爷做派，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

好在我爷爷当时在县电影院上班，有一份固定工资，全家虽然人口多，但不至于挨饿，供的起这个小少爷的需求。

父亲读书一向不认真，吊儿郎当读到初中，就回了家。

十几岁的他啥事也干不成，爷爷上班就把他带着。

他来到城里，犹如鱼入大海，没多久，就认识了一帮闲散公子哥。

这些十几岁的孩子凑在一起，还能有好事？

他们经常的吃喝玩乐打群架，要么就是半夜去街上寻摸着撬小商店偷酒偷烟。

有一次跟人打架，父亲被人脑袋上砸了一个窟窿，奶奶疼的差点昏过去，跟爷爷一商量，把父亲送去了大姑家。

大姑父弄了个预制板厂，爷爷奶奶的意思，让父亲帮着干点活挣个生活费，也可以让他收收性子。

结果，干了还没有三天，父亲跑得无影无踪。

宝贝儿子不见了，奶奶又是哭的惊天动地，发动全家到处找。

十天后，终于在一个烟雾缭绕的网吧找到，这时大家才意识到，父亲已经长歪，但是他们始终舍不得责备一句。

后来的几年里，父亲成了街溜子，动不动就跟那些朋友打架喝酒砸商店，谁也管不住他。

直到他十八岁那年，由于打架斗殴抓进了派出所，被抽了几警棍，这才让他老实了不少。

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事，爷爷跟奶奶商量后，提早退了休，让父亲顶替他进了电影院。

好在父亲虽然不学好，但是他胆子小，进过一次派出所后，他再也不敢干违法的事。

他不敢去打架，不敢去撬商店，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喝酒与吹牛上，他除了上班，其余时间就是呼朋唤友下馆子。

他每个月的工资一分钱也不会剩下，钱不够用，就回家要。

当时三个姑姑都已经结婚，爷爷奶奶如果没钱给，三个姑姑毫不犹豫掏给他。

全家人的宗旨，只要父亲不去干坏事，喝酒下馆子他们支持。

03

那时的父亲年轻，即使每天喝得烂醉如泥，睡一觉第二天醒过来，照样生龙活虎。

可是有一年的冬天，父亲喝多了，大半夜的睡在大街上，差点冻死，幸亏被环卫工人发现，捡回一条小命。

这让爷爷奶奶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得替他找一个老婆近距离看着。

爷爷奶奶当时在农村，离县城有30多里，鞭长莫及。

说干就干，众人开始帮父亲物色好姑娘，然后，我母亲登场。

外公外婆的家住在县城边上，通过媒人牵线，父亲与母亲见面。

父亲没看中母亲，嫌弃她皮肤黑眼睛小长得土里土气。

母亲却一眼看中这英俊潇洒又能说会道的棒小伙，关键他还有一份正式工作。

相亲结束后，母亲三天两头来找父亲。

当时父亲住在单身宿舍，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经得住女孩子的主动？

不久，母亲怀孕有了我，两人奉子成婚。

既然结婚了，那就得有个家。

爷爷奶奶召开家庭会议，把三个姑姑都喊了来。

三个姑姑一人拿出五千，爷爷奶奶把棺材本掏出来，替我父母在县城买了三间旧瓦房，我们正式有了一个家。

母亲相貌普通性格温顺，婚姻里又是她主动的，因此，结婚后她就成了父亲的贴身仆从。

母亲没有工作，而且是农村户口，爷爷奶奶不在乎这些，只要求她照顾好父亲即可，奶奶亲口说：

小兰啊，你不要担心没钱用，你们一家三口的生活费，我们会给，你就看着阿杨别出事，晚上他不回来，你出去找找。

父亲每个月的工资都用在跟朋友吃喝上，哪里有钱给母亲家用？

母亲也无所谓，毕竟一到时间，奶奶就会巴巴的把爷爷的退休工资送到母亲手中。

三个姑姑也会时不时的贴补我家一点，因此，我家的日子并不难过。

母亲只要照顾好我，照顾好父亲，她的任务就算完成。

04

关于父亲喝酒这事，母亲也管过，可父亲不理她，把她当做了空气。

母亲太爱父亲，看他不听，也就依顺了他。

父亲第一次喝醉酒住院，是在我十三岁那年。

那次他送进医院抢救了大半夜，第二天才醒来，自然的，全家都被吓得不轻。

奶奶哭昏了过去，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骂母亲没把她的宝贝儿子照顾好。

母亲委屈道：

他总是偷偷跑出去躲起来喝酒，我到哪里去找他？

父亲被救过来，仅仅消停了一个多月，又开始了不醉不归的生活。

爷爷奶奶舍不得骂他，三个姑姑不敢骂他，我母亲更加不敢。

第二次喝成胃出血送进医院，是在我25岁那年。

那时我已经结了婚，听说父亲出了事，我大半夜的挺着大肚子，在手术室门口一站就是好几个钟头。

由于又累又担心，导致儿子早产，导致他七八岁了身子还很羸弱，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对父亲气不打一处来。

我尤其反对父亲喝酒，每次回娘家，每次碰到他喝的烂醉，我都会训斥他。

你们看的没错，我的确是训斥，因为好声好语跟他讲，他根本不听。

我用训斥，他好歹也能听进去一点。

在这个大家庭里，可能也只有我敢于在太岁头上动土了吧？

结合以上种种，这第三次父亲因喝酒进了抢救室，我能心平气和吗？我能不埋怨母亲以及爷爷奶奶一大家子吗？

他们明面上是惯着父亲舍不得父亲，可他们的包容与金钱帮助，才是害父亲在酒池肉林里不能自拔的罪魁祸首。

那次父亲被抢救了一天一夜，才捡回一条老命。

在这过程当中，我一次也没去探望过。

他出院后，我也没有回娘家。

父亲最疼爱我，更疼爱我的儿子，他打电话给我，让我带着儿子去家里吃饭。

我回答：

你一天不戒酒，我就一天不认你这个爸，也就不会回家看你一眼。

说来也奇怪，整整三个月，他没有再打电话给我，也没有上我家门一趟。

去年的腊月二十，奶奶过83岁生日，我们一家三口提着蛋糕与礼品去奶奶家。

我一眼就看到了父亲，发现他长胖了一点，气色好看了一点，我假装没看见，也没跟他打招呼。

过了没多久，他磨磨蹭蹭蹭到我身边，期期艾艾说：

闺女，我把酒戒了，我已经三个月没喝了，你看，我是不是长了点肉？

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我暗里直乐，其实我的心早已软成了一堆棉花，但我嘴上却说：

谁知道你能不能真的戒掉？只不过三个月时间，不能说明什么。

父亲着急了，他举起来手大声发誓：

闺女，你就看着吧，爸这次一定把酒戒掉，再也不令你失望了。

本来闹哄哄的人群，被他这一声嚷嚷，刷的静了下来。

等到明白是怎么回事？大家又都哈哈大笑，奶奶瘪着没牙的嘴道：

看来我这儿子，就得我孙女收拾，很好很好，婷啊，以后我儿子就交给你了，他如果再喝酒，你千万不要喊他一声爸。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父亲红着老脸说：

妈，爸，大姐二姐三姐，这么多年来，由于我的不懂事，让你们操碎了心。

以后你们看着吧，我肯定会把酒戒掉的，肯定会跟小兰好好过日子。

听到父亲这样讲，我心里一阵欣慰。

我走过去拉起来他的手，递给他一个首饰盒。

他打开一看，是一枚男式戒指，瞬间眼里有了光彩，我笑嘻嘻说：

老爸，这是对你的奖励，只要你真把酒戒了，我就再送你一块好手表。

其实父亲不是坏人，他聪明善良疏财仗义，只是因为贪酒，才让他一生没啥建树，还差点让他早早去见了阎王爷。

对于这一点，我爷爷奶奶和三个姑姑以及我母亲，都有责任。

以后的岁月里，我所求不高，我只希望我的老父亲身体健康远离酒桌，能与母亲白头偕老不留遗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