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利弗问天女曰:“何以不转女身?”女曰:“我从十二年来求女人相了不可得,当何所转?”即时,天女以神通力变舍利弗,令如天女,女自化身如舍利弗。乃问言:“何以不转女身?”舍利弗以天女像而答言:“我今不知云何转面而变为女身。”
——《指月录》第二卷 舍利弗尊者
白话直译:舍利弗问天女:“为何不转变这女儿身,变为男的?”
天女回答道:“我在这里十二年了,一直不知道何为女人,求女人相而不可得,你叫我转什么啊?”
说完此话,天女就以神通之力把舍利弗变为天女的模样,而自己则化身为舍利弗,并对被自己变为天女的舍利弗问道:“为何不转变这女儿身,变为男的?”
被变为天女的舍利弗回答道:“我不知道怎么转眼就变成女的了。”
鉴赏评说:这则公案取自于《维摩诘所说经》中舍利弗与天女的一段对话,在此之前两人有关于“天女散花”的对答。从中舍利弗已然知道天女乃是具有大智慧的觉悟者。(注:“天女散花”的公案在前一篇文章中有相关解读,此处省略)
古时候都是重 男轻 女的,古印度也不例外。大家都认为今生为女人,那都是业障所致。在舍利弗看来,天女是具有大智慧的觉悟者,当然是能够摆脱女儿身的,所以才有此一问:“何以不转女身?”
天女的回答其实就是在说:于觉悟者的眼中,本来就没有男女、老幼、美丑、高矮等区别,这些种种都是虚假的概念。
什么叫男人?什么又叫女人?还不都是人为的定义与主观意识,事实上并无确定的标准来划分男人和女人。男女存在于人的思维与概念中,而不是当下现实。
既然心中没有男女的概念,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女的,你叫我怎么转变,又如何转变呢?
为此,天女要让舍利弗亲身体验一下什么是概念、什么是真相,她就和舍利弗开了一个玩笑。
她把舍利弗变为女人,而自己则变为舍利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对调了刚才两人的问话:“你为何又不转变女身呢?”
刚才你质疑我为何不转女身,现在轮到你来回答这个问题了。
以舍利弗的逻辑来说:他本来是男的,用不着转女身。可如今被天女变成了女身,该转还是不转呢?如果不转,自己现在是天女相,这不是自己的本来面目。可如果转,自己本来就是男的,用不着转啊!
转与不转都不对,舍利弗被陷入两难境地。如何才能出来呢?除非放掉男女本来的固有差别与认知,转与不转都能契合了。
这则公案后面还有一段对话:
天曰:“舍利弗若能转此女身,则一切女人亦当能转。如舍利弗非女而现女身,一切女人亦复如是。虽现女身而非女也。”即时,摄舍利弗身还复如故,而问言:“身色相今何所在?”舍利弗言:“女身色相无在无不在。”天曰:“一切诸法亦复如是,无在无不在。”
天女言道:“倘若你能转变我所幻化之女身,那诸般女子皆可转变,只因诸般女子亦为幻化之相。若你无需转变,那诸般女子皆无需转变,只因诸般女子与你一样,原本便非女子。”
正如舍利弗现在的境地:非女人而现女身,一切所谓的女人都是如此,虽是女身,而非女人。
转与不转,是有“女人”的认知与概念在前。
玩笑归玩笑,天女还是赶紧把舍利弗变回了原来的样貌,毕竟此时的舍利弗都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经不起折腾了。
待变回原样后,天女问舍利弗:“你刚刚也做了一回女人了,你刚才那个女人相去哪里了?”
舍利弗如梦初醒的说道:“没有在,也没有不在。不固定、不实有。”
天女最后给出了一个总结式发言:“就是这样的,不仅仅是女人、男人如此,一切现象皆是如此:无在无不在。”
“无在无不在”其实与“道可道非常道”差不多的意境:究竟如何?岂是言说可定的。
人们言说总是要经过思考的。说的人如此,听的人又何尝不是这样?说的人、听的人都是要带着头脑的,这个头脑就成了“中转站”,已然改变了“听”、“说”之前的本真面貌了。
就好像“电话”的一头听见的声音只是被信号转变后的产物,已非那一头原来的那个声音了。
所以,它“在”,但也“不在”。这是不得不面临的、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的结果,唯有当下的这个“假”可以得,但得到的都不“真”。
执着不得,也苛求不得。扔了不是,毕竟唯有此得,也扔不掉;当成宝也不是,因为本来就“不真”,也得不到。
那还有必要选择吗?
语言、知识、认知就好比一张网,网住了鱼的同时漏掉了水。“有”能被打捞,而“无”则不行。
所以,千万又不要把天女的话当成真理了,真理是不可知、不可言说的。
没有舍利弗、没有天女,没有这个故事的合理与不合理,只不过都是为了“烘云托月”而已。禅宗故事是注定不完美的,大有漏洞在,因为完美的故事已经丝毫不能察觉那是故事。
舍利弗好心不得好报,尽道被天女转却女身。天女莫道转得舍利弗一人,直饶转得大地男子为女身,自家女身脱不得在,何故?既云十二年来求女人相了不可得,你哪里见舍利弗转女身来?
天女太不厚道了,舍利弗好心好意却被变来变去。莫要说你能转变舍利弗,就算有能把天底下的男人都变为女人的能力,天女也还是小贱巴斯的女人。
为何?你心中如果没有女人相在,怎么能说把舍利弗变成女人了呢?还说自己十二年来求女人相而不可得,这是说“空”话了啊。
这个话题可以推而广之:
说“不生不灭”,没有生灭的概念怎么知道什么是“不生不灭”?
说“法无定法”,没有佛法的概念怎么知道什么是定法不定法?
说“开悟”之时,已然有了悟与不悟的概念!
说“无为”时已然有为!
禅就是这样,说“不可言说”时,已经“言说”了啊!所以,一切经典乃至故事,都是为了说而说,都是“假”的,唯有的真实就是当下的你。
“白猿抱子来青嶂,蜂蝶御花绿蕊间”,要知道天地间的一切无一不在诉说着那最真的故事,就是因为太“真”了,所以才被人们视而不见。换句话说,你看见的,都“不真”。
禅,本来是“不立文字”的,“无处不在”就等于“不在”,那是达摩西来之前的模样。
所以,禅宗终究又是“不离文字”的,“不在”就是“无不在”了,这是禅宗确立之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