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的下午,一行人带着文件来到深圳湖贝村玉兰坊31号的楼前。
这栋十几年前建成的三层小楼,在周围小房子的衬托下显得富丽堂皇。可今天,他们并不是来欣赏这栋建筑的。
因为开发需要,湖贝村全村房屋都要拆迁,玉兰坊31号就是今天开发商要拿下的目标。
既然是拆迁,开发商心里也清楚,这件事肯定不会那么简单,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跑这第二趟了。
步入厅堂,玉兰坊31号的房主正襟危坐,一行人只得挨个站在旁边。
“经过商讨,我们决定除了一千万的拆迁款外,答应您再要三套回迁房的要求,您看一下,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咱就走下合同。”
只见31号房主不紧不慢地抿着茶,完全无视开发商递过来的拆迁合同,又不紧不慢地说道:“五套吧,再给两套我就签。”
“这,你这又涨,上次来你就说多给三套回迁房就签,现在又加两套,你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回去跟你们上层说去,少在这浪费我的口水。”双方只得不欢而散。
如今20年过去了,罗湖区已然被一幢幢闳宇崇楼所包围,湖贝村也焕然一新,变成了无比繁华的商业区。
看起来当年的那场拆迁谈判只是罗湖区发展路上的一个小插曲,早已经被开发商摆平,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改革春风吹进门自1978年改革开放实施以来,深圳作为首个经济特区,一路披荆斩棘,迎难而上。通过40余年的发展,深圳已经从当年一方小小的宝安县,跃升为如今人们口中寸土寸金的北上广深。
可以说,因为地理环境、因为政策、更因为是大势所趋,让深圳得到了长足的发展。而深圳的发展,也让上世纪末的深圳人民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改革红利。
1980年,伴随着对外开放的进行,深圳自身不能掉链子,于是便以市中心为圆心,向四周辐射式地开始了规划改革。
在这块小县城的土地上,即将开展一场大规模的改造扩建活动,而在扩建的同时,拆迁就成为了当时人们话语间的常见词。
“好几次听说拆迁政策好,补偿多,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钱就行,拿钱换个地方住,谁还想在这生活一辈子。”
众多期望拆迁的村子里,罗湖区湖贝村的村民显得更加急切,因为他们村子的卫生环境太差了,要不是因为等着要拆迁,鬼都不愿意住在那。
原来,在改革开放被提出之前,一个村子里每家每户分得的地虽然很平均,但也是东一块西一块,没人管的地方还可能被旁人占下,就导致村子里房屋建筑的分布毫无规律可言。
而且因为当时人们对规划的认识还不清晰,所以盖房子只管盖,只要水能从自家流出去就行,从来不考虑水往哪流的问题,结果是一下雨,问题就全出来了。
因为房屋的参差不齐,经常是前面一个柴火垛,后面一个小厕所,所以顺着自家房子的轮廓,排水沟就被挖的奇形怪状。
就导致你家水往我家淌,我家水往低的地方流,久而久之,地势低的地方就变成了一个小池塘,一到夏日,臭气熏天,尤其在刮风天里,整个村子都弥漫着臭气,让人避无可避。
有人也想着修点排水管道缓解缓解,可家家户户像是随手撒的种子一样任意生长,排水管单单是铺起来都要七拐八扭,绕了又绕,所以此事最终也没有被提上日程。
因为太臭,村里人稍微有些钱的要么搬出去,要么把房子建得高一些,毕竟高一点,臭味就淡一些,而其他手头没那么宽裕的村民只得慢慢忍受,以至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整个村子都显得压抑、沉闷。
就在村民们计划着搬走时,曙光乍现,深圳市市区规划来了。
罗湖区位于深圳的市中心带上,要是拆迁的话,那一定是笔巨款,而且听说有些还会给回迁房。了解到其他地方各种的拆迁信息后,湖贝村村民喜出望外,只要有拆迁补偿,他们就能搬离这个地方。一瞬间,拆迁成了全村村民们的救命稻草。
可就在罗湖区湖贝村的村民们翘首盼着开发商的车辆进村时,他们的愿望落空了。罗湖区的开发,让深圳市城中村抢了先,湖贝村村民只能继续等下去了。
随后的几年里,湖贝村村民像是成了惊弓之鸟,一有本村要拆迁的消息,不管人是不是已经跑到了天南海北,马上都能在全村传播开来,当然,这些全都是假消息。
被磨完了耐性的村民再也忍受不了了,纷纷选择外出打工,直到2002年,大家对拆迁都不再抱希望时,罗湖区才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拆迁规划。
按照规划安排,此番拆迁,除了有高额的拆迁补偿外,房子大、位置好的村民还能拥有一套回迁房。
此消息一出,罗湖区村民激动不已,他们希望早点看到自家房子上被喷上一个“拆”字,好安心些,毕竟再真实的消息都不如墙上实打实的一个“拆”字来的实在。
在那一段时间,大家脸上洋溢着笑容,满大街都在谈论着拆迁的事,只有玉兰坊31号的房主没有动静。
因为在他看来,自己的房子占地几百平方米,地段又好,只有别人来求他同意的份,自己只需要在三层楼上吹着风,品着茶,等开发商亲自上门,给自己报一个满意的价格就行。
事实也正如房主料想的那样,这一天很快到来了。
如意算盘看着村民们对拆迁政策格外欢喜,组织湖贝村拆迁事宜的开发商也分外高兴。在他们眼里,此时罗湖区的湖贝村虽然破烂不堪,但商业区的蓝图即将要拼接完毕,只要最后一块拼图拼好,从今以后,这里就是自己赚钱的大本营。
可世事难料,开发商没有想到,自己的如意算盘打得这么好,却碰上了一根硬刺,还是甩不掉、拔不出的那种。
那一日,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即将要走访的村民是村里最后一个没签拆迁合同的,只要此事一成,推土机就能长驱直入,建造一个繁华的商业区。但开发商也明白,这一户不会轻易让他们把房子拆了去。
果然,当一行人来到玉兰坊31号楼前,大门紧闭不说,打电话也打不通,只得扫兴而归。几天后,几经周折,一行人方才见到了31号楼的主人。
知道自己的房子会比其他村民补偿得更多些,31号房主想要提提价格,毕竟主动权在自己手上,这才在第一次连面都不露,杀杀他们的威风。开发商也懂房主的小心思,已经做好了31号房主狮子大开口的准备。
“您家房子200平米,按照咱湖贝村拆迁补偿方案,决定补偿您1000万,没有问题的话咱就过过合同。”
“多少?”31号房主好像被这个数字震住了,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房子这么值钱。
之前就听其他村民说补偿很高,一般的住户都能拿一两百万,想着怎么着也能凭借自己的口舌,将补偿争取到500万,可没想到对方上来就1000万。
31号房主瞬间底气十足,既然自己的房子这么值钱,何不再涨一涨,于是就问了问回迁房的事。
“回迁房这个是没有的。”
“那不行,别人都有,我这房子拆了我住哪,”于是借着蛮横劲,31号房主狮子大开口,要了三套回迁房。
看气氛已经已经分外紧张,房主梗着脖子,一副没有商量余地的样子,开发商只得先离开。一番商讨之后,开发商决定答应玉兰坊31号房主的要求,于是再上门时,就发生了开头的一幕。
其实那个时候的开发商因为拆迁补偿金额太大,已经一套房都拿不出来了。开发商故技重施,决定用缓兵之计继续答应31号房主的要求,先和31号房主签下合同再说,等有钱有房了再给31号房主。
可再上门时,31号房主的要求又变了。
商讨桌上,开发商一退再退,最终定下的补偿为1000万加8套回迁房,这已经是他们能承受的最大限度。
眼看事情就要成了,开发商心头滴血,觉得自己付出良多,又想着好歹得了个好结果,心下有了几分安慰。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看到31号房主突然伸出三个手指,又张口索要3亿补偿。开发商气得脑袋直冒金星,再也不搭理这个贪心不足的人,愤然离场。
自己已经花了的钱不能白打水漂,所以开发商们一致决定,放弃玉兰坊31号,重新设计商业区蓝图。
硬碰硬当一切工作准备就绪,湖贝村的开发终于被提上日程,挖机、推土机一路高歌猛进,湖贝村变成了一片废墟,只有31号楼房仍旧伫立在那。
左边房子被推倒了,玉兰坊31号房主谈定在天台喝茶,房子前面修起路来,31号房主拍手叫好。
但当右边的房子地基打好,楼房高度慢慢赶上并超过他的三层小楼时,31号房主有些慌了。不过,他还是认为自己的房子位置好,依旧我行我素:“跟我来硬的,咱就看谁硬。”
于是,在湖贝村村民拿着钱笑着离开村子时,31号房主留在了那儿。
时光飞逝,转眼高楼拔地而起,作为曾经村子里最高的房子,如今在周围高楼大厦的反衬之下,玉兰坊31号的三层楼房显得那般渺小。
31号房主对这些并不在乎,因为湖贝村既然已经坐落于深圳市中心,他这意外的一角终究是要被补齐的。
在31号房主做春秋大梦做得不亦乐乎之时,湖贝村最后一条道路修缮也完成了。那时,整个村落如同彻底进化了一般,当年恶劣的环境一扫而空,处处焕发着美好生活的气息。因此,楼盘一开售,原本离开的湖贝村村民又拿着拆迁款搬了回来。
重回故里的村民没想到,如今大改特改的深圳市中心里竟然还有当年村里的小楼。31号房主也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在这一幢幢高楼间与昔日的村民再次相见,只不过这次位置颠倒了过来,换村民们俯视着31号房主和他苦守着的三层小楼。
这下,31号房主才终于从梦中惊醒,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房子真的被放弃,不开发了。
31号房主原本可以过上比这些背地里嘲笑他的同村人更加美好的生活,可如今自己落得这般境遇,他把责任都推卸到开发商身上,怪他们一拖再拖,光说不给。不仅如此,越想越气的玉兰坊31号房主一怒之下,将开发商告上了法庭。
在记者的争相报道下,玉兰坊31号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有意思的是,31号房主借助多家媒体的采访,将自己受到开发商欺负的遭遇广而散之,以至于不知内情的人有段时间里竟也相信并同情起他的遭遇来。
可既然告上了法庭,凡事都要讲证据。
31号房主要告当时的开发商诈骗罪,却发现自己一无证物,二无证词,如果想单凭舆论和自己的片面说辞来挽救自己的损失,最终的审判结果可想而知。
上诉失败之后,31号房主被全网人民称为“深圳最惨钉子户”。事情被闹得太大,相关部门介入进来,想劝双方坐下来好好谈谈,可这次轮到开发商不同意了。
谈判桌上,31号房主退步到补偿1000万和8套回迁房,开发商坚决反对:“做梦去吧”。
开发商不同意也不愿意再为这一小块地大费周章,最终双方因为互不相让,所谓和谈也不了了之了。
在后来的十几年里,31号房主觉得自己委屈极了,他一直停上诉,告开发商骗了自己,可都因为证据不足皆被驳回。
现实深圳,是无数年轻人想去闯去拼的梦想之地,但对31号房主来说,这是他美梦破灭的地方。
如今的31号房主虽然在寸土寸金的深圳有着一片属于自己的房子,但他手中拮据,屋舍破败,过得比之前的湖贝村村民差远了。加上物价的飞涨,31号房主的日子越来越难过。
31号房主深知住不起和吃不起孰轻孰重的道理,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自己掏腰包将三层楼房进行大改。他在外围安上直通天台的楼梯,房间也被隔成几间,自己当起了包租公。
这样一来,他每个月都能收到2万左右的租金,这点钱或许对平常人来说很多,但对与1000万擦肩而过的31号房主来说,这么点钱连塞牙缝都不够。
房主心中满是悔意,按照这个收法,自己需要40多年才能得到本该在20年前就能拿到的1000万。
不提金钱的贬值,就他必须守着破房子辛辛苦苦干这一场,自己就明显亏大发了。就连他自己的儿子都说,如果当时同意拆迁,现在的他们绝对不会过着这种生活。
如今,玉兰坊31号周围的房价已经接近10万每平米,而且还在不断攀升。
就算现在玉兰坊31号房主后悔了,同意拆迁,拆迁政策也规定拆迁补偿是按照过去的房价来定,他能拿到的钱仍旧不会高于1000万。
因此,时至今日,玉兰坊31号房主还在到处租房子住,他的三层小楼静静地躺在层层高楼的怀抱之中,生满铁锈的楼梯,随风摆动的招租启示,每次望见都让人分外惋惜。
1000万能让几代人都衣食无忧,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在特定的时期,机会就像风一样吹到你的门前,有些人能够抓住,从而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但如果贪心不足,每次遇到这种掉馅饼的事情都想着将自身的收益最大化,那么这个机会可能会在在自己的贪婪中转瞬即逝。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玉兰坊31号房主的故事就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