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兵，四十七岁，正科级，潞县水利局局长。他出身农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本地一家农业水利站，开始了基层工作生涯。
刚参加工作时，张兵负责农田水利工程建设和管理，白天在田间地头检查水渠，晚上磨破了头学习设计规程。他勤奋好学，很快成长为技术能手，多次主持疏通整治水渠，使千亩粮田免遭旱涝灾害。这些年头，农村大抓基建，他身负重任，常常从早忙到晚，额头淌着汗水。
六年后，他终于升为水利站站长。站长虽然不算大官，但对张兵来说已是人生新起点。他继续兢兢业业，带头清理大大小小水渠两百余处，使全镇农田防洪排涝体系日趋完善。这些功绩为他赢得上级赏识。
十年过去，张兵接连获得表彰，由镇水利站站长升任县水利局副局长。他仍然脚踏实地，继续深入农村调查规划。他主持设计实施的渠系工程范围遍及全县，水利设施逐步现代化。前两年，他带队治理久治不好的百年古渠，终于化解隐患。去年秋天，他主持完成了横跨两镇的水库大坝工程。
今年正月，张兵接替即将退休的前任，终于坐上了水利局局长这把椅子。局长是县级单位的一把手，手握重权，前途看好。他也觉得自己正处在人生巅峰，功成名就在望，正打算再接再厉，再立新功。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上任第一天，县委书记突然找他谈话，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张局长干得不错，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向你表示感谢！”书记态度和蔼，“这些年头辛苦你了，也不容易。不过你看，现在已经四十七岁了，可以说基本上已经完成了功勋，以你的功绩和资历，我打算提拔你当我的副手，享受副厅级待遇，怎么样？”
张兵听完，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预料过自己会获得嘉奖或提拔，却真没想到会一下子就达到副厅级。这实在出乎意料，既令他激动，又让他疑虑重重。
“不过啊，”书记继续说，“按照规定，你现在只有正科级资历，要提拔副厅级，必须先退居二线5年。这5年你可以好好休息放松，待遇照发，只要定期来局里走动走动，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助就行。5年后我再正式提拔你当我的副手。”
“所以，我这次找你来，主要是讨论下你的意向，看你愿不愿意提前退居二线？我这里已经为你争取到名额了，你看怎么样？”
书记的话让张兵陷入了沉思。这提前五年退休的建议实在太突然，他需要好好权衡。
二张兵是本地人，小时候家境贫寒。上初中那会，他们村才通上电，家里头根本买不起电视。所以每天放学后，他就背着书包跑到贾口村的贾大叔家看电视。贾大叔家条件好，住着四合院，里屋还装了21寸彩电，村里孩子放学了便往他们家涌。张兵也挤在人堆里面，眼睛盯着电视机，心想长大了一定要过上好日子。
初中毕业那年正赶上高考制度恢复，张兵考进了县里的高中。高中三年他都在班上名列前茅，老师都夸他聪明好学，有出息。高考他虽然只考了本科，但在农村出身的孩子里已属佼佼者。那时候能上大学对他们来说就是人生巅峰，父母和村里人都自豪不已。
大学毕业，张兵像其他农村学生一样被分配到基层工作。他被分到本地的农业水利站，开始了他的基层工作生涯。刚参加工作时，他负责农田水利工程建设和管理，白天在田间地头检查水渠，晚上磨破头钻研水利专业知识。同事们都夸他勤奋好学，工作责任心强。六年后他终于通过层层竞争上升，成为一个水利站的站长。
站长这个位置，实际只是个科级干部。但对张兵这样的农村孩子来说，已经是远大前程。担任站长后，他继续兢兢业业深耕基层，带头投入清理各类水渠的工作。十多年里，靠他主持疏通的水渠和整治的农田遍布全镇上下。这些功绩让他逐步得到上级领导的赏识。
再过了十年，张兵终于通过招考被提拔为县水利局的副局长。到了这里，他已经是正科级干部，在本地也算是颇有威望的大领导了。担任副局长期间，他继续深入农村调查规划水利项目，前两年带队治理了百年古渠的隐患，去年主持完成了横跨两镇的水库大坝工程，为他赢得不少荣誉。
今年正月，坐了三十多年公职的前任局长终于退休，张兵接替成为县水利局的新任局长。手握一票教育经费和项目决策权的水利局局长，不但是正科级领导，而且地位尊崇，前途更可期。张兵也觉得自己离人生峰顶更近了一步。
没想到就在刚上任的第一天，县委书记忽然让人传话，说有要事要谈，叫他即刻过去。张兵虽然心里有点发毛，但还是换上全套正装，连忙赶往县委办公楼。
三张兵很快来到县委书记办公室，按捺着心情敲开了门。
“请进请进，张局长快坐！”书记笑容可掬地迎上来，热情地与他握手并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下，“来来来，尝尝我家老伴新买的龙井茶，味道不错！”
张兵紧张地在软垫上坐定，接过书记手中的茶杯抿了一小口。话说回来，他与县里的高层并不很熟。上任以来仅与书记打过一次照面，彼此之间还停留在点头之交。他实在想不通大老突然叫自己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果然，书记开门见山地切入主题：“张局长，我找你来主要是两个目的。第一个，是正式对你过去30年来的工作成绩表示肯定与感谢！”
张兵连忙站起身，稍稍弯腰：“这是我应该做的，谢谢书记！”
“第二个目的才是重点。”书记双手抱在胸前，笑容深意，“我想直接让你当我的副手，享受副厅级待遇，你意下如何？”
张兵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这突如其来的人生巅峰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一时间难以言表。
“这……我真的没想到……”他磕巴了几句，“这太超出我的意料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哈哈，不用谢我。”书记摆手道，“这几年你在农村水利建设做出了很大贡献，打下了深厚基础，实力也足以担当更重要的职务了。我这样安排也算是咱政府提拔使用人才的一贯方针。”
张兵深吸一口气，努力整理着突然飙高的心率：“我明白了，多谢书记重视！这么重要的决定，我需要慎重考虑。”
“好，你考虑清楚。”书记点头道，“不过呢，根据规定，你现在只是正科级资历，要提拔副厅级必须先退居二线5年。这几年你就悠闲点儿，待遇照发，然后我再正式提拔你担任要职。你看可以吧？”
张兵脑子嗡的一声，陷入沉思。
面前的抉择让他心潮澎湃，喜忧参半。机会难得，他当然盼望能更上一层楼。但提前退休意味着失去掌控局势的主动权，想要施展抱负也将无处安放……
而自己才四十七岁，正值壮年，身体硬朗，经验丰富，也正是能打拼出成果的时候。主动放弃现有位置，退而不休，连自己都觉得可惜……
张兵脑中快速掠过这几年的点点滴滴。他想起自己从农村考入大学，又踏踏实实从基层干起，一步步晋升到县局的局长职位；想起这些年和农民一起蹚过的泥泞田埂， 指挥治理的那些缩减自然灾害的水利工程……这些付出和收获积淀成的事业心，还岂能轻易抛却！
“书记，我今年刚上任局长，不少事情还没完全接手，也有许多规划和愿景没能实现。”他斟酌了一下，谨慎地开口，“我想再奋战几年，争取有更多建树，然后再沉下心来退休。”
书记了然地点头：“也好。你回去再慎重考虑考虑，然后尽快给我答复。这个位置很抢手的，正好我手头上还有一个名额……”
四与县委书记的谈话让张兵久久无法平静。
回到家中，他脱掉西装，在床边坐下，双手抱头，陷入了深思。
提前退休，接下来五年可以轻松悠闲，享受与地位匹配的高薪厚禄；但同时，也意味着无法继续推进事业，而且退居二线也很难再获重用。
不提前退休，可以让自己侥幸再爬上一截，满足做大事的抱负；但此后五年还要继续操劳奔波，面临的政治风险与日俱增……
张兵用手紧抓住额前的短发，自言自语道：“唉，这也太难抉择了……”
一旁沏茶的妻子走过来，抚平他的后背：“你就做自己想做的选择就好了，我都支持。”
“我现在最大的想法就是，既然才上任第一年，就这样放手实在可惜，再奋战几年说不定能干出更大的成绩来。”张兵向妻子吐露他的心声。
“那你就坚持住呗，领导再提的时候你直说。”妻子替他分析道。
张兵点点头，抬起头望向墙上的老家全家福。他忽然有些想念父母，想找他们商量商量人生大事。他决定明天回老家看看，听听父母的意见。
第二天清晨，张兵开着车来到老家。把来意说与白发苍苍的父母，他们虽然对这些官场规矩不甚了解，却也立刻投来赞同的目光。
“儿啊，你做的决定我们都尊重。干部这碗饭不易吃，能混到你这步老爷们儿都算不错了。”父亲拍拍他的肩膀，“就是可惜了你妈，老盼着你再进一步，好补偿她以前受的委屈……”
“唉，不提当年了！”母亲忙打断老人家，“儿啊，好好工作最重要！回去跟领导说，就说妈不同意你退休，一定要再干五年！”
张兵听着父母的嘱咐，心头涌上一阵暖意。他郑重地向二老点了点头，内心的决心也更加坚定。
回到单位，张兵思前想后，决定采纳母亲的建议：跟县委书记明确表示自己希望继续工作五年，争取更大的政绩，然后再正式退休。
书记略感意外，但还是点点头：“也好，看在你工作这么投入的份上，就依你。我这里的名额，只能让给其他人了。”
接下来的日子，张兵继续心无旁骛地投入工作。他上下加班，继续推进水库改造计划，并着手申报新的水利工程项目。
就在这时，一个突发事件打破了他的宁静生活——
一场暴雨引发山洪，造成下游数个村庄严重水灾。灾害发生后，张兵顾不上报告领导，自作主张调派所有物资进行救援。这场水灾后他也未受到处分，有人却在背后密报此事。
半月后，书记突然传召张兵入县委问话，严厉批评他在水灾事件中的擅自行动。最后，张兵接到了免职的通知书。
五免职通知书的红头横批在张兵眼前晃来晃去，他脑中一片空白。
三十多年的工作生涯就这么戛然而止，他完全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我明明一直勤勤恳恳干活……”
“多年的心血就这么白白付出，最后竟然一文不值吗……”
“我明明可以再干五年有更好的成绩啊……我还没准备好退休呐……”
脑海中浮现出白发苍苍的父母，他们为自己骄傲的笑脸，转瞬即逝。
张兵仰天长叹一声，捂住了脸庞。
接下来几天，张兵整日闷坐家中，神情消沉萎靡。
他反复回忆着那次水灾中的种种细节。当初他冒着没做好准备工作就自作主张行动，也确实是有失当机之急。可他真的只是想尽快给灾民送去援助啊……
这么多年积累下的人脉与声誉，现在全毁于一旦。他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原先在单位的老部下们也陆续听说此事，纷纷登门看望，表示要为他鸣不平。张兵一一阻止了他们，只是感慨不已。
妻子看着他整日一副丧家犬的样子，也再三劝解：“人生的遇险抉择太多太复杂了，不要太介怀……再说了，你现在不也衣食无忧，不必再为官场操劳，也挺好的嘛。”
“去他妈的官场操劳！”张兵突然提高声线，“我他妈才47岁好不好？本可以再奋力五年的，成就一番功勋离退休也不远了……这他妈的，晴天霹雳什么的……简直堪比晚清投降洋人一样……”
“也别这样说。”妻子连忙劝住激动的他，“人定胜天嘛，计划赶不上变化是常有的事……你年轻的时候未尝没吃过苦头？这次也一样，过一阵子就好了。”
张兵还想争辩，但终是把话咽了回去。他自暴自弃地摔到沙发上，叹了口长气。
“也罢……我确实后悔过了。不该不听书记的建议，非要再工作五年……如果当时就同意提前退休，哪会有这等荒唐事！”
此时此刻，张兵终于深刻理解到——人生的抉择无法追悔，必须在当下把握机遇，决不能眼看机会从身边溜走却不知珍惜。
他仰天长叹一声，开始考虑接下来要重新规划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