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山西南部太行山深处流行着换亲的习俗。

换亲就是有女孩的家庭之间一家女孩去给另一家做媳妇， 另一家女孩来给这一家做媳妇。

三山公社周家洼村周随良家的大山转眼间就二十五岁了，因为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落下病根，走起路来一摇三晃，一年到头也没人提亲。这可难坏了随良两口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让儿子娶上媳妇。

山里的三月，天气说变就变，早上还晴空万里，如今还不到晌午就下起了细雨。大山娘今日来娘家武家洼走亲戚，原本想着中午还要赶回去照顾大山吃中午饭， 但天公不作美，她只好在娘家吃中午饭等雨停后再赶回去。

山村的午饭简单，拌了个山野菜，炒了盘土豆丝，下了碗面条，做得快，吃得也快。饭后，大山娘给弟媳拉起了家常，不时诉起自己苦衷，感叹自己命苦：大山二十五岁里了还娶不上媳妇！

大山舅妈听罢，手在眼前一摆：“姐，这事好办！这村儿爱虎今年二十八岁了，也没娶上媳妇。前天爱虎娘说，愿意换亲给爱虎说媳妇。爱虎有个妹妹桃花二十五岁了。咱家巧珍今年不是二十三岁了？你回去商量商量，如果愿意换亲，大山没媳妇的事不就解决了吗？”

大山娘一听，心头一亮，连忙点头说：“可以！可以！”

爱虎为人实诚，粗黑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虎背熊腰，一看就是能吃苦的庄稼汉子。在大山舅妈的撮合下，先是巧珍与爱虎见了面。这一见真如久旱逢甘霖，二人甚是欢喜，都觉得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幻想着结婚后的新生活。

但大山与桃花见面后，大山没什么意见，喜上眉梢；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桃花却把脸拉得老长：“我怎么能嫁给个瘸子呢？”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回到家，把窑门上的门栓一插，整整一天都不吃不喝，并放出狠话：“如果让我去嫁，我就要去死！”

爱虎爹死得早，是爱虎娘年轻守寡，含辛茹苦地把兄妹俩扯大。这几年为给爱虎找媳妇，她三番五次地托媒人，嘴都磨破了皮，鞋也磨坏了几双，但因为家里穷，一个没有给说下。这次眼看能够通过换亲给爱虎找下媳妇，爱虎娘别提多高兴了。但听到桃花回来死活不愿意去换亲，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瞬间把爱虎娘压垮了：“桃花呀，娘白疼你了！你不愿意给你哥去换媳妇，我看只有我先去死了！”“爱虎爹呀，你看你闺女呀，我真是管不了，你让我去死吧！”爱虎娘双腿跪在窑门口，一遍遍地哭天喊地，这哭声听起来真叫人心疼！

突然，窑门“吱——”地一声，猛地打开了。桃花蓬乱着头发，眼睛哭得红肿，一头扎进她娘怀里，连忙说：“娘，你快别哭了！我去换亲，还不行吗？”

爱虎见状，也给娘和妹妹跪下，一家人抱头痛哭，哭成了一团。

初春的风乍暖还寒，吹在人脸上“嗖嗖”的。但这丝毫没有阻挡住爱虎娘急于给爱虎娶亲的急迫心情。她走出家门，三步两步，也可以说是一路小跑，就着急忙慌地来到大山舅舅家。

刚一进院门，高声地喊着：“他婶在家吗？””他婶在家吗？”随着大山舅妈一声“在家”，爱虎娘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姑娘桃花不嫌弃大山腿脚有毛病，你去周家洼跑一趟，让大山家抓紧订日子，争取在收麦前把巧珍娶过来、把桃花嫁过去。”

大山与桃花见面后，明显感觉到桃花不情愿，回来后也不抱什么希望。大山娘吐了口唾沫，叹了口气说：“不愿意算了，咱们再找！”妹妹巧珍在一旁也附和着说："桃花不愿意嫁给哥哥，我也不愿意嫁给爱虎。”一家人真是上下齐心，就等着去攻克这座难以攻克的婚姻堡垒了。

大山舅妈自从接到爱虎娘信儿，这一晚上也兴奋得没怎么睡，鸡刚叫过头遍，就起了床。简单梳洗后，天刚微微亮，就起身往周家洼赶了。

山里人住得高，太阳也起得早，不一会儿天际间就露出了鱼肚白。等太阳升到丈八高，大山舅妈就赶到了周家洼。

“姐、姐，大山这娶媳妇的事能成！昨天桃花娘来家里说桃花愿意嫁给大山！”大山爹娘一听这喜从天降的好事，眼睛快速地闪过一丝光亮，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好、好！”

好事是好，但这换亲中间生变的事发生得太多了。大山娘手在额头上摸了一下，说：“今日是二月二十六，看下月初六能不能把婚结了？”大山舅妈看姐姐这样急切，插嘴说：“桃花娘也是这个意思，让咱们订日子，我看就三月初六吧！”

大山与桃花、爱虎与巧珍，两家换亲的日子定了。换亲两家不需要互给彩礼，这省去了中间好多麻烦。虽说是换亲，但大山娘还是精心地准备了起来，觉得不能亏待了即将过门的儿媳妇桃花，也不能亏待就要出嫁的巧珍。她先是给大山做了两床新铺盖，又给巧珍置办了一身冬装、一身夏装算是嫁妆。准备妥当后，就等着三月初六这天了。

爱虎家这边也没闲着，先是添置了一张双人床，做了两床新铺盖。在左邻右舍的帮助下，也给桃花置办了嫁妆。

俗话说，这瘸子娶媳妇少见着呢。桃花要出嫁换亲给一个瘸子做媳妇的事，十里八乡都传开了。邻村高家洼的大海和桃花是初中同班同学，二人早就私定终身，许下诺言：大海非桃花不娶，桃花非大海不嫁。大海听说桃花要出嫁了，而新郎还是个瘸子，就来到武家洼见桃花。

中午的太阳暖暖的，照得这石头都变热了。大海和桃花并肩坐在一块石头上，相互倾诉着这几天发生的事。大海唉声叹气，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桃花嫁给自己。桃花这边是自己心爱的恋人，那边是娘和哥哥，真是难以取舍！

“桃花，要不咱们外出打工吧！”大海给桃花出了个主意。桃花听后摇了摇头：“我走了，我娘咋办？我哥咋办？”二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商量出个所以然来。

天渐渐地黑了，月亮悄悄地挂上了天空，星星笑嘻嘻地眨巴着眼睛。大海、桃花这对恋人无心欣赏这山乡夜景，只能像苦命的鸳鸯一样又静静地分开。

这一幕被来后山挖野菜的胖婶看到了。她回到家，放下野菜，就来到大山舅舅家，把看到桃花与高家洼大海约会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大山舅妈。大山舅妈听罢，顿时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来：“桃花怎么能这样？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武家洼村子不大，就十二户人家。桃花给周家洼大山订亲了，却在后山与高家洼大海约会的事，第二天就在全村传开了。这十二户人家都在议论这件事，爱虎娘、爱虎走在街上，深深地感到村里人异样的眼光，不时地指指点点，好像真是这一家人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爱虎娘思前想后，问题一定出在桃花身上。让桃花嫁给一个瘸子，当娘的心里也是心有不甘，这明摆着是把桃花往火坑里推。可桃花不去换亲，爱虎就娶不上媳妇，这怎么办呀？

姑娘是娘的小棉袄。爱虎娘给桃花下了死命令，这段时间哪里都不能去，没事就在家里待着。桃花也算听话，除了偶尔帮娘做做家务，每天就躺在炕上，等着接亲的那一天。

大海那天回到家里后，把与桃花私定终身的事一一给父母讲了，但憨厚老实的父母除了默不作声，一个点子都没出。临了父亲一字一句地说：“咱这穷乡僻壤的，要钱没钱，给人家出不起彩礼，家里又没有个姑娘给你换亲，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两家换亲结婚的日子如同长了脚，不知不觉就到了。大山能娶到桃花这样的媳妇，全家人觉得真是烧了高香了。三月初六一大早，大山家每个窑门都贴上了红对联，院门更是挂起了一对红灯笼。

爱虎家同样喜气洋洋，贴对联，粘窗花。爱虎穿戴一新，就等着去接亲了。到这个时候了，桃花只好认命，简简单单地捯饬了一下，等着和哥哥一起去周家洼。

三月初的山里，各种野花都相继绽放了，空气里更是弥漫着淡淡的青草味。山里人换亲，不需要接亲、送亲队伍，更不需要什么陪嫁，哥哥赶着马车拉着妹妹，或弟弟赶着马车拉着姐姐，根据约定时间同时在鞭炮声中出发，按照约定的路线相向而行。等两架马车遇见，妹妹（姐姐）从车上下来，坐到另外一架马车上，就算完成了换亲仪式。

两架马车靠近了，大山与爱虎相互打了声招呼：“来了。”大山走过去把桃花搀扶到自家马车上。与此同时，爱虎也上前把巧珍搀扶到马车上。

而远处的大海望到这一幕，两行热泪不由地掉了下来，任凭山野的风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