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开元年间，江南道有一位书生姓李名生，字子游，生得眉清目秀，骨格不凡。他自幼聪慧过人，三岁能诵《千字文》，七岁通晓《论语》，十五岁便以诗文闻名乡里。然而命运弄人，他屡试不第，年近三十仍是一介布衣。
这一年春闱放榜，李生又名落孙山。他站在礼部门前，看着那些中举的举子们喜极而泣，互相道贺，心中百味杂陈。秋风卷着落叶从他脚边掠过，仿佛也在嘲笑他的落魄。
"莫非我李生此生注定与功名无缘？"他长叹一声，决定暂时放下科举之事，游历名山大川，以排遣心中郁结。
离京那日，天降微雨。李生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几册心爱的书籍和一把油纸伞，便踏上了南下的路途。他沿着长江而行，过洞庭，游庐山，一路吟诗作赋，倒也逍遥自在。
这一日，李生行至皖南一处不知名的山岭。时值暮春，山间桃花盛开，如云似霞。他被美景吸引，不知不觉走入深山。忽然一阵异香扑鼻，那香气清幽淡雅，似兰非兰，似麝非麝，闻之令人心神俱醉。
李生循香而去，穿过一片茂密的桃林，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处山谷中云雾缭绕，奇花异草遍地，更有亭台楼阁若隐若现于云雾之中。他心中惊异："这荒山野岭，怎会有如此精致的建筑？"
正疑惑间，忽听环佩叮咚，一位女子从云雾中款款而来。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年纪，身着淡青色罗裙，外罩轻纱，发髻高挽，只插一支碧玉簪。她眉如远山，目似秋水，肤若凝脂，唇似点朱，行走间衣袂飘飘，恍若神仙中人。
李生看得呆了，竟忘了行礼。那女子见他如此，掩口轻笑："这位公子，为何盯着奴家看？"
李生这才回过神来，慌忙作揖："小生李生，冒昧闯入宝地，还望仙子恕罪。"
"仙子？"女子笑意更浓，"公子说笑了。奴家不过是此间主人罢了。此处名为'桃源境'，公子既是有缘人，不妨随奴家入内一叙。"
李生心中惊疑不定，但见女子言笑晏晏，不似有恶意，便随她前行。穿过一道玉石拱门，眼前景象令他瞠目结舌——只见琼楼玉宇连绵不绝，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更有仙鹤灵鹿徜徉其间。远处一道瀑布从天而降，水珠飞溅处竟形成七色彩虹。
"这...这莫非是仙境？"李生喃喃道。
女子笑道："公子慧眼。此处确实是人间仙境，乃上古仙人所辟，与凡间隔绝。奴家姓阮，名碧霞，是此境的守护者。"
李生闻言大惊："原来真是仙子当面！小生肉眼凡胎，不识真仙，万望恕罪。"
碧霞仙子摇头："公子不必多礼。仙境虽与凡尘有别，但既是有缘人，便不必拘礼。今日恰逢'蟠桃会'前夕，仙境门户偶然开启，公子能入此境，也是天意。"
说罢，她引李生至一处凉亭。亭中石桌上已备好香茗鲜果。碧霞亲自为李生斟茶，那茶汤碧绿，香气清幽，饮之令人神清气爽。
"此乃'云雾灵茶'，采自仙境最高处的茶树，三百年才得一季。"碧霞解释道。
李生细细品味，只觉一股暖流自喉间而下，通达四肢百骸，多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他不由赞叹："好茶！小生从未尝过如此佳品。"
二人对坐品茗，谈诗论文，甚是投缘。碧霞仙子学识渊博，对古今典籍了如指掌；李生才华横溢，言谈间妙语连珠。不知不觉，日已西斜。
碧霞看了看天色，道："天色已晚，公子不如暂住仙境，明日再行离去如何？"
李生正沉醉于仙境美景与碧霞的谈吐中，闻言欣然应允。碧霞便引他至一处精舍安顿。那精舍虽不大，却布置雅致，窗外正对一片碧波荡漾的莲池。
是夜，李生辗转难眠。他推开窗，只见仙境夜空繁星点点，比凡间所见明亮十倍不止。一轮明月高悬，照得莲池波光粼粼。忽然，他看见碧霞仙子独自立于池畔，月光下她的身影更显飘逸出尘。
李生不由自主地走出精舍，来到碧霞身旁。碧霞见他来了，并不惊讶，只是轻声道："公子也睡不着么？"
"仙子在此赏月，小生冒昧打扰了。"李生有些局促。
碧霞微笑："无妨。今夜月色正好，奴家正愁无人共赏呢。"
二人并肩立于莲池边，一时无言。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莲香。李生偷眼瞧去，只见月光下的碧霞眉目如画，肌肤莹润如玉，不禁心跳加速。
"公子在看什么？"碧霞忽然转头问道。
李生慌忙移开视线："没...没什么。只是觉得仙子比这月色还要美上三分。"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自己的唐突。谁知碧霞并未生气，反而脸上飞起一抹红晕，低声道："公子说笑了。"
一阵沉默后，碧霞指着池中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道："此乃'月华莲'，只在月圆之夜绽放，且只开一个时辰。公子若有兴趣，不妨一同观赏。"
李生自然求之不得。二人便在池边石凳上坐下，静待花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莲花果然缓缓绽放，花瓣洁白如雪，花心处却泛着淡淡的金光。更奇的是，花开时竟有悦耳的音乐从花中传出，如珠落玉盘，清越动人。
"此花一甲子才开一次，能见者都是有缘人。"碧霞轻声道，"传说若能听到月华莲开时的音乐，便能获得幸福。"
李生听得入神，不由问道："仙子在此仙境，可觉得幸福？"
碧霞闻言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仙境虽美，但千万年来一成不变。奴家虽为仙境守护者，却也常感寂寞。"
李生心中一动，脱口而出："若仙子不嫌，小生愿常伴左右。"
话一出口，二人皆是一愣。碧霞脸上红晕更甚，低头不语。李生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解释："小生冒昧了..."
"不，"碧霞抬起头，眼中似有星光闪烁，"奴家...很欢喜。"
四目相对，二人心中皆泛起异样的情愫。这一夜，他们谈天说地，从诗词歌赋到人生理想，竟有说不完的话。直到东方泛白，月华莲凋谢，二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自此，李生便在仙境住了下来。白日里，碧霞带他游览仙境各处奇景——有能映照前世今生的"三生镜"，有饮之可忘却烦恼的"忘忧泉"，有触碰即能实现心愿的"祈愿石"。夜晚，二人或品茗赏月，或抚琴吟诗，情意日笃。
一日，碧霞带李生来到仙境最高处的"观星台"。从此处望去，不仅能看到仙境全貌，还能透过云海隐约见到凡间景象。
"公子请看，"碧霞指着云海某处，"那里便是公子的家乡。"
李生凝神望去，果然看到熟悉的街巷，甚至能辨认出自家的茅舍。想到家中老母可能正为自己担忧，他不禁面露忧色。
碧霞察言观色，轻叹一声："公子可是思念亲人了？"
李生点头："离家日久，恐老母担忧。"
碧霞沉默片刻，道："凡间一日，仙境一年。公子在此已三月有余，凡间实则只过了三个时辰。"
李生闻言稍安，但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仙子，小生...能否长久留在此处？"
碧霞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缓缓摇头："仙境法则不容凡人久留。最多百日，公子便须返回凡间，否则..."
"否则如何？"
"否则将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碧霞声音微颤。
李生如遭雷击，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艰难开口："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碧霞眼中含泪："除非...公子能修成仙道。但修仙非一日之功，需历经劫难，公子..."
李生握住碧霞的手："为了能与仙子相守，小生愿意一试！"
碧霞感动不已，却仍摇头："来不及了。修仙至少需百年光阴，而公子只剩不足一月时间..."
二人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自那日后，他们更加珍惜相处的每一刻。碧霞教李生认识各种仙草灵药，带他看尽仙境奇观；李生则为碧霞吟诵诗词，讲述凡间的趣事。
转眼间，百日之期将至。这一夜，碧霞在莲池边设宴为李生饯行。席间，她取出一枚玉佩递给李生。
"此玉乃奴家本体所化，随身佩戴可保公子平安。他日若有机缘，或可再见。"碧霞强忍泪水说道。
李生接过玉佩，只见那玉通体碧绿，温润如水，正面刻有"碧霞"二字，背面则是"永结同心"四字。他将玉佩紧紧贴在胸前，哽咽道："仙子厚赐，小生没齿难忘。他日必当再来寻访！"
碧霞摇头："仙境飘忽不定，此次一别，恐难再见。只愿公子莫忘此情..."
话未说完，忽然天现异象，风云变色。碧霞脸色大变："不好！仙境即将隐去，公子快走！"
她拉起李生，飞奔至当初相遇的桃林。只见四周云雾翻腾，景物开始模糊。碧霞从袖中取出一片桃叶，吹了一口气，那桃叶瞬间变大，托起李生。
"此叶会送公子返回凡间。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碧霞含泪叮嘱。
李生站在桃叶上，眼见碧霞的身影渐渐被云雾吞没，心如刀绞。他多想跳下去与她同生共死，但又想起她的叮嘱，只能紧握玉佩，泪流满面。
桃叶腾空而起，穿越云海。李生强忍回头的冲动，只听得身后碧霞的声音随风传来："记住我...一定记住我..."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李生失去了知觉。待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当初进山的路口，手中紧握着那枚碧绿的玉佩，身边落满了桃花瓣。
"碧霞..."他轻声呼唤，却只有山风回应。
李生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乡，将这段奇遇深藏心底，只有夜深人静时，才会取出玉佩默默垂泪。他终身未娶，潜心著述，写下了《桃源仙境记》，可惜世人只当是志怪小说，无人相信真有其事。
岁月如梭，转眼已是五十年后。李生已从当年意气风发的书生变成白发苍苍的老者。这五十年间，他走遍名山大川，寻访无数道观寺庙，希望能找到重返仙境的方法，却始终未能如愿。
这一日，八十高龄的李生卧病在床，自知大限将至。他颤抖着双手取出那枚陪伴了他半个世纪的玉佩，只见玉色依旧碧绿如初，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
"碧霞...今生无缘再见，但愿来世..."李生气息微弱地说道，泪水滑过布满皱纹的脸颊。
就在此时，玉佩突然发出柔和的碧光，照亮了整个房间。一阵清雅的香气弥漫开来，李生恍惚间看见一位青衣女子从门外走来，眉目如画，正是他朝思暮想的碧霞仙子。
"李郎，我来迟了。"碧霞眼中含泪，轻抚李生苍老的面庞。
李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碧霞...真的是你吗？还是我在做梦..."
碧霞摇头："不是梦。这五十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让你永久留在仙境的方法。如今终于找到了。"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金光闪闪的丹药，"这是'九转金丹'，服下后可脱胎换骨，成就仙体。"
李生颤抖着接过金丹，毫不犹豫地吞下。刹那间，一股暖流从丹田升起，流向四肢百骸。他惊异地发现自己的白发转黑，皱纹消失，身体重新充满了活力——他竟然返老还童，恢复成了三十岁时的模样！
"这..."李生看着自己年轻有力的双手，难以置信。
碧霞微笑着握住他的手："从今往后，你便可永远留在仙境，与我一同修炼长生。"
李生激动地将碧霞拥入怀中："五十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
碧霞依偎在他怀中："我知道。这五十年来，我通过玉佩一直看着你。见你终身未娶，日日思念，我才知人间真情竟如此深厚。"
就在此时，玉佩光芒大盛，将二人包裹其中。待光芒散去，李生发现自己已置身于熟悉的仙境之中，四周桃林依旧，莲池如昔，仿佛五十年的光阴只是一场梦境。
"欢迎回家，李郎。"碧霞柔声道。
从此，李生与碧霞在仙境中过上了神仙眷侣的生活。他们朝游云海，暮赏星辰，春采仙药，冬煮灵茶。虽然仙境法则使他们无法生育子嗣，但二人相濡以沫，心意相通，比任何凡间夫妻都要幸福。
每隔百年，他们会化作凡人模样，携手游历人间，看尽世间沧桑变化。李生将所见所闻写成《人间游记》，成为仙境藏书阁中最受欢迎的典籍之一。
千年之后，当有人问起这段仙凡之恋的往事时，已成为上仙的李生总是轻抚腰间玉佩，微笑着说："情之一字，可通天地。真心所至，金石为开。"
而碧霞仙子则会补充道："若非李郎五十年如一日的坚守，又怎会有我们今日的长相厮守？"
这便是玉佩为媒、情牵两界的仙凡奇缘。正如李生在《桃源仙境记》结尾所写："世人都道神仙好，唯有真情忘不了。若得真心人一个，不羡鸳鸯不羡仙。"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