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联系的母亲突然上门拜访。
不是因为关心我，或是担忧她新生的孙女。
而是为了给弟弟的未来找一块铺路石。
01
“姜怡，妈来看你了！”
我抱着襁褓中的女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门口传来了清脆的敲门声，我才连忙放下女儿，赶着去开了门。
妈妈站在门口，容貌比我离开家那会要多了些皱纹，见我开了门，她脸色露出了笑容，握着我的手道：
“姜怡啊，我的乖女儿，这么久没见了，岳齐没亏待你吧？你们平日两个人就住这么小间屋子啊？岳齐看着家境挺优越的一小伙子，怎么连套正经房子都买不起呢？”
妈妈边絮絮叨叨地念着，边一点不见外地在家里晃着，我陪笑着去厨房洗了水果给她端去了客厅，摆手道“没，都是打工的，够住就行，岳齐平时对我挺好的，妈您别这么说。”
妈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显然对岳齐还是不太满意，牵着我的手嘀咕道“早知道他家里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当初就该让你嫁给姓李的那小子，他家啊……”
我忙不迭地打断了妈妈对岳齐的数落，有些尴尬地扯着嘴角道“都过去了，妈你怎么突然有空来看我啊，是想来看看落落的吗？”
当初爸爸妈妈早早地就让我辍学嫁了人，他们思维古板，总认为女孩子读书没用，不如趁着年轻早点嫁人，多给能传宗接代的弟弟换点钱回来。
自从我离开了家，爸妈就很少上门来看过我了，毕竟在她们眼中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从嫁给岳齐的那一天起，就不再是王家的女儿，而是岳家的媳妇了。
“落落？”妈妈愣神片刻，才笑道“哦，你说的是你女儿吧？原来是叫这么个名字，这次妈不是过来看落落的，姜怡啊，你看你成家这么久了，在大城市人脉也广，你弟弟这两年才毕业，人生地不熟的，你是姐姐，可得多帮着点你弟弟啊。”
我削苹果的手停顿了一下，有些为难地开口道：“可我这几个月不是因为怀孕耽搁了工作吗？自己的工作都还不稳定呢”
听到我有些拒绝的意思，妈妈脸色一沉，急着用手猛地拍桌道“姜怡啊，我可是寻人打听过的，你恢复的好，提前就回了公司，找点关系给你弟弟谋个工作这点事情，你都做不到吗？你在王家长大的，可不能这么自私，忘了自己的根呐！”
妈妈高声说着，声音颤抖着站了起来，激动得当场就要掉下泪来，一盘苹果被她拍着连同桌子一快摇摇晃晃着，我忙扶着她坐下，无奈地满口答应下来“妈您别激动摔着自己了，我去给弟弟找工作就是了，您顺顺气，别急。”
妈妈这才颤颤巍巍地坐了回去，揉着眼睛说道“姜怡啊，妈知道你优秀，你是姐姐，得多帮着点你弟弟，知道吗？”
我暗地里叹了口气，表面上还是哄着妈妈答应道“知道啦，妈您要不留下来一起吃个晚饭再走，我现在去厨房给您做。”
妈妈见我答应下来，整个人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起身就要往外走，连连摆手道“不吃啦，你弟弟还等着我回家做饭呢，你弟弟嘴巴从小就叼，吃不惯外面的东西的。”
妈妈说这话时，语气里都带上了几分喜色，出门前还不忘看了时间，生怕饿着在家的弟弟了，嘴里慌乱着嘱咐着“姜怡啊，把你厨房里那袋五花肉给我拿上，我正好带回去，你弟弟可爱吃这种肉了。”
我从厨房里拿起那包肉包好，目送着妈妈提着肉，还未进电梯就开始喜滋滋地拨打着电话，直到电梯门完全关上时，我听到妈妈用跟我对话时完全不同的语气说道“昊成啊，妈快回来了，饿坏了吧……”
声音里充满着温柔和毫无遮掩的爱意，跟叫我名字是完全不同的腔调。
本以为妈妈是想念着她多年未见的女儿才专程赶来看我，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被放在她心上的，还是只有弟弟一个人而已。
02
联系了好一圈人，我才终于联系了个不错的岗位给王昊成。
主管不仅人脾气好，还是我带上岗的后辈，平日里都是管我一口一个师父的关系，就算王昊成业务能力再怎么差，有学历摆那，主管都会看着我的面子多给他点耐心。
我看着微信上对面给我发的“OK”表情包，真觉得这比当初自己找工作还要费神不少。
“姜怡”岳齐有些无奈地拔高音量，我这才注意到他正在叫我，他抬起筷子给我夹了些菜，温和地问道“怎么了，一直忙着在微信上发消息。”
“别提了”我将手机放到一边，头疼地随意往口里塞了些菜，只觉得愁得都没什么食欲“妈今天上午来看我了，说是让我帮着我弟在大城市找个工作。”
“你妈妈不是几年都没管过你了吗？先前我们家最艰难的那段日子，你家可是连联系都联系不上，现在我们刚有点积蓄，你妈妈就急着要你给你弟弟找工作，还真有眼力见。”岳齐对我家里人没什么好印象，闻言忍不住数落道，脸上写满了不理解。
“再怎么也是我妈，总不能真不管吧？”我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见岳齐不赞同地还想说些什么，索性往他碗里多堆了些他爱吃的菜，催促道“别提这个了，快吃吧，都是你喜欢的吃的。”
“姜怡，我知道你心软，但有些关系，该断还是得断啊”岳齐欲言又止地闭了嘴，开始闷着头往口里扒饭去了。
这句话岳齐不是第一次跟我说了，可我总还是狠不下心跟王家彻底断绝往来，十几年的养育之恩让我很难开得了这个口。
饭桌上陷入了沉默，收拾碗筷时，我听到岳齐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如此担心的原因，无非是因为王昊成。
王昊成小我两岁，比起被爷爷奶奶带大的我，他从小就被爸爸妈妈带在身边呵护着，一路顺风顺水含着金汤匙长大，受点委屈就闹脾气，遇见点小挫折就哭爹喊娘。
我和岳齐都见识过他是什么样的人，当然是一个比一个愁心，只能祈祷各路神明保佑王昊成这两年经历了社会的摧残，会收着点他的小性子。
然而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王昊成的第一天上岗就给小主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据说他不仅公然在工作时间打游戏，还拖慢了其他同事的工作进度，本身早上来得就迟，晚上还没到下班点就找不到人了。
小主管头疼地跟我抱怨，说我弟弟干活找不到人影，分零食点心的时候倒是比谁都积极，光是今天一天就给他增添了不少工作量。
我只能连连给小主管道歉，再三保证回去一定好好跟王昊成聊聊。
这才工作的第一天，王昊成就把自己当个大爷似的，真不敢想象之后工作量大了，没人时时刻刻地盯着他的时候，他又能添多少乱。
03
事实又一次证明了，王昊成的每一步行为都能规避掉我的猜测，向完全出乎我意料外的方向飞驰。
当我从繁重的工作里听到那串铃声时，手指几乎是本能地挂上了耳机，还没等眼睛看清楚来电人是谁，就听到电话那段极其愤怒地质问道：“王姜怡，你带来的那个新人是怎么回事？”
这声吼叫的分贝不低，吓得我全身一个激灵，来电话的是之前待我特别温和的单位领导，我能从孕期这么快恢复公司正常工作就是她帮忙安排的，往日里总是好声好气跟我说话的领导唐突发这么大的脾气，我连忙问道“怎么了姐？那个新人给您添麻烦了？”
“工作态度不认真就算了，业务能力还差，我就说了他两句，他还给我直接挂电话走人了？听他主管说，他今天还翘班了，王姜怡，你跟我回去告诉他，既然不想上班就别来了，我们公司不养闲人！”
领导显然是被王昊成气得不轻，声调都比往日拔高了不少，劈头盖脸给我一通骂后，撂下一句“他欠的工作量你记得今天补上。”就直接挂了电话。
这位领导是从我入职就开始带我的，一直对我的工作能力赞不绝口，我还是头一回被她用这么严厉的口吻训斥，整个人都愣在原地了，本身今天的工作量就重，还得给王昊成补上他没搞定的那部分，我巴不得现在就把王昊成拧过来给揍一顿，好解我心头之恨。
等到午休，我第一时间给王昊成打了电话，电话打了半天都没人接通，我就坚持着一个跟着一个打，直到我拨打了第八个电话，王昊成才终于接通了手机。
他的声音还带点没睡醒的鼻音，半响才不清醒地开口问道“姐？干嘛啊跟催命似的，我还没睡醒呢”
“王昊成！”我咬着牙喊着他的名字，只觉得自己的手骨被捏得嘎吱作响，直接提高音量骂道“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你还记不记得今天要上班啊？你想什么呢？”
“别提了姐。”王昊成声音还是懒洋洋的，我甚至能听到妈妈在电话那头不满地呵斥着让我说话小声些。
王昊成语气充满委屈地跟我诉苦道“你不知道我们那个领导说话有多难听，动不动就骂人”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我本能地察觉到有些不妙，果然听到他一点不客气地说道“我觉得姐你就是故意刁难我，这么难的工作我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怎么做得来啊，我反正不去了，妈说了，这种工作做着也没发展前途，完全是浪费时间，姐你再帮我找个新工作吧。”
“不是？怎么就没发展前途了，你让妈接电话，王昊成我告诉你……”话还没说话，我就听到妈妈明显带着埋怨的声音说道“不说了不说了，姜怡就是纯心刁难我们昊成，没事啊，妈之后再让你姐给你换个新工作。”在这样的安慰声里，电话便被直接挂断了，一点不给我争辩的机会。
忍耐着内心爆粗口的冲动，我将电话放回了口袋，愁眉苦脸地回工位去解决王昊成留下的一堆烂摊子。
王昊成剩的工作量不少，等终于解决了今天的工作，抬头的时候只觉得肩膀连同整个背部都发麻，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着都快九点半了，我只得飞快地收拾了包，一路小跑地去赶今晚的最后几班公交。
回家时，岳齐的脸色并不好看。
桌上还摆着为我留的饭菜，我还没说话，他就起身去帮忙我热菜去了。
除了给我留的菜，他还不忘顺手给我下了碗滚烫的面条，连同菜一起端上了桌，然后板着脸坐在旁边，摆明了是在发我的脾气。
“对不起啦，今天不是加班吗？”我有些歉意地拉过他的手，将路上给他带的些小零食塞他手心里。
“女儿闹了一晚上，缠着要你回家陪她”岳齐终于开口道，声音里充满着疲倦，他有些无奈地问道“为什么今天会忙这么晚？你平时最晚工作到八点都会回家的。”
我犹豫着低头吃面，岳齐见我支支吾吾不怎么愿意开口，马上就意识到问题出在王昊成身上，态度就更差了，他皱着眉头说道“我早说了，王昊成和你爸妈根本一点你的好都不记，你越让步他们就越得寸进尺，你干嘛还一直忍耐着他们呢？”
我为难地抬头看着岳齐，又想到今天王昊成那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只觉得心里堵得慌，索性也不吭声了，埋着头一个劲地吃碗里的面条。
“姜怡”岳齐不依不饶地说道,他语气很坚决，一点糊弄的余地都没有，他有些痛心的说道“你现在是落落的妈妈了，而王昊成还被你妈宠得跟个孩子似的呢，再这样包容着他们下去，你会把自己累死的。”
岳齐明显是打算找我要个态度，我只得叹着气放下筷子，放缓语气道“岳齐，你说的这些我心里都有数。”
岳齐生怕我又在关键时刻糊弄他，急忙说道“你既然知道那就更应该……”
他话说得太急，被我抬起眼皮警告意味地看了一眼，便先停下了话头，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明天就去跟妈妈说清楚这件事，如果她还护着王昊成，我就再也不插手管他们的事情了，但如果她没护着我弟弟，我也不会把事做绝。”
岳齐的脸色总算舒缓了些，他抬手揉了揉我的头，轻声道“早点进屋吧，我陪着你哄落落，免得她晚上又闹得你睡不好觉。”
落落睡眠浅，晚上一旦被闹醒就会哭闹个不停，为了哄着她入睡，别提每晚得花多少功夫了，如果每天都得像今天一样加班，就很难抽出时间再来陪落落，想到这，我下定决心明天无论如何得跟妈把这事说清楚，不然就算我能说服岳齐，落落这边我也照顾不过来啊。
04
其实跟岳齐商量着去跟妈妈提起弟弟的事情时，我知道他跟我抱着是完全不同的心态。
岳齐认准了我妈一定还会护着她的宝贝儿子，而我则认为妈妈再怎么都是明事理的人，只要解释清楚她会理解我的难处的。
因此我跟岳齐发生过不少分歧，他嫌我太过感性，会因此误事，我认为他过于理性，不近人情。
再怎么那都是我的家人，难道我会比岳齐还不了解自己的家人是什么样子的吗？
显然，我不够了解。
当周末我提着礼品上门拜访妈妈时，尚未开口，妈妈开门刚看见是我，脸色猛地阴沉了下来，抬起手就要把门合上。
“妈，你干什么啊？我是姜怡啊”我忙用身体抵住门，硬生生地挤出一条缝，这才从门缝里溜到房间中。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啊？姜怡，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你看看你弟弟被你可给害惨了。”妈妈力气不如我大，见拦不住我进门，立刻就急着骂道，手里也不闲着，操起一旁的扫把就往我身上招呼。
我把带的礼品放在旁边，抬起手护着脑袋，趁着妈妈为了喘口气而停手的片刻，立刻闪身到了她打不到的地方，不满地说道“妈，你别听王昊成瞎说，人家领导给他安排的都是最基础的工作了，你自己问他，他不仅不好好工作，还成天当着领导的面打游戏，这人家领导能不说他吗？”
王昊成此刻正赖在沙发上，听我这么说气得整个人从沙发上蹦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大骂道“狗屁，明明是那个老婆娘自己嘴巴不干净，就这么点工资还指望我多勤快，我看姐你就是把没人要的岗位推给我了，现在还怪罪到我身上。”
看着他这副模样就欠抽，我一把拍开他的手指，攥着他的领子将他从沙发上拖起来，咬牙切齿地骂道“嘴巴放干净点，自己一点用没有，还赖我跟你找不到好工作？那你想要什么工作？你要是想要躺着就能拿钱的活，就自己上梦里找去吧。”
王昊成被我扯着领子，也动了真火，一把拉扯住我的头发，他用的力气不小，扯得我头皮阵阵发麻，我也实在不耐烦了，扭着他的手指将他推开，刚整理着被王昊成抓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就被迎面抽了一个耳光。
妈妈红着眼眶，手指颤抖着护着王昊成，她的指甲在我脸色割了道口子，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用手指蹭了下被扇得有些红肿的脸。
“王姜怡！你居然敢动手打你弟弟，你不帮着你弟弟找工作就算了，你还专门上门欺负我们母子是不是？”妈妈一开口眼泪就不住的往下掉，她将王昊成护在怀里，发红的双眼死死地瞪着我，仿佛我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
看着连连掉泪的母亲和她身后一脸凶恶的弟弟，我只感觉涌到脑子里的怒火都泼了冷水，相当无语地看着眼前的二人，后退两步道“我哪有上门欺负你们啊，我都说了……算了跟你们解释不清楚，那这样，王昊成既然不满意这个工作，那就当我没本事，我也找不到更好的了，妈你找别人帮忙吧。”
说完我转身就要走，却听到妈妈在身后大声嘶吼着我的名字，声音都骂得破了音“王姜怡，你这个不孝女，白害我和你爸养了你二十年，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是吗？”
“我告诉你王姜怡，你今天要是不给你弟弟道歉，我们王家从此就不认你这个闺女了，你今后都别想踏进我们家的门”妈妈在身后叫得声音都嘶哑了，哽咽着骂道，我叹了口气，然后猛地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我听到房间里传来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想来我带过来的礼品是免不了惨遭被当垃圾的待遇了。
我揉了揉自己的脸，被扇的地方已经完全红肿了，被划伤的部位还在往外渗着血。
离开家的那年，我似乎也被妈妈这样用力的扇过，原因是我背着她，偷偷买了张去老家看望爷爷奶奶的车票。
05
当时的车票很贵，我攒了许久的钱，才偷偷背着爸妈买好了一张，看着这张小小的车票，我生怕一不留神弄坏了，但小孩子也没地方藏，我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总跟我黏在一块的王昊成。
当看到他出现在我房间时，我只感觉手指都开始发冷，我打算带给爷爷奶奶的礼物被他翻得散落一地，还用脚尖来来回回把弄着。
“你动我东西干嘛？”我看着坐姿拽得跟个少爷似的王昊成，语气不善地开了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