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天此节所咏乃长安故倡自述之言,宜其用坊中语也。……此长安故倡,其幼年家居虾䗫陵,似本为酒家女。又自汉以来,旅居华夏之中亚胡人,颇以善酿著称,而吾国中古杰出之乐工亦多为西域胡种。则此长安故倡,既居名酒之产区,复具琵琶之绝艺,岂即所谓“酒家胡”者耶?
《琵琶引》,《元白》
自汉至唐酒家胡(胡女)以制酒、歌舞、制玻璃为业。
……
凡种葡萄及卖酒之处多为胡人所聚居(以待贾胡)。
今按《教坊记》所载多为西域种姓。故此女子(《琵琶行》)应为胡女。
《元白诗证史》,《梁方仲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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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谓杨贵妃原出隋代河中观王雄之族,观王家庭妾媵中殊有就地娶中亚酒家胡之可能。果尔,则《长恨歌》中“尽日君王看不足”之霓裳羽衣舞,即本自中亚流行之婆罗门舞。又“梨花一枝春带雨”之“梨花”即“偏摘梨花与白人”之“梨花”。此歌两句皆有着落,不同泛语。斯说未有确据,不得视为定论,聊记于此,以资谈助云耳。
《元白》附校补记
乐天则取胡妆别为此篇以咏之。盖元和之时世妆,实有胡妆之因素也。凡所谓摩登之妆束,多受外族之影响。此乃古今之通例,而不须详证者。又岂独元和一代为然哉?
《新乐府·时世妆》,《元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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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西北胡人路绝思归之悲苦,形于伎乐,盛行一时既如此,则西北胡人留滞不得归者,其为数之众可以推知也。故贞元、元和之时长安胡服之流行,必与胡人侨寓者之众多有关。若《白氏长庆集》四《新乐府·时世妆》所云“斜红不晕赭面状”及“元和妆梳君记取,髻椎面赭非华风”之赭面,则疑受吐蕃影响而与西域胡人无关也。
《读东城老父传》,《初编》
外夷习俗之传播,必有殊类杂居为之背景。就外交关系言,中唐与吐蕃虽处于或和或战之状态,而就交通往来言,则贞元元和之间,长安五百里外即为唐蕃边疆。其邻接若斯之近,决无断绝可能。此当日追摹时尚之前进分子,所以仿效而成此蕃化之时世妆也。
《新乐府·时世妆》,《元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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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长安中少年有胡心”,可与白氏《新乐府·时世妆》参证,盖元和时长安之风尚也。
《札记二》唐人小说之部
兹别有可注意者,许彦周谓元微之“髻鬟峨峨高一尺”句,乃写当时妇女头发之形态,可供研究唐代社会史者之参考。然则当日所谓时髦妇女之发型,有类今日所谓原子爆炸式,或无常式耶?寅恪曾游历海外东西洋诸国,所见当时所诧为奇异者,数十年后,亦已认为通常,不足为怪矣。斯则关于风气之转变,特举以告读司马彪《续汉书·五行志》述“服妖”诸条之君子。
《论再生缘校补记》,《寒柳》
六朝赏识芍药,南齐后至唐遂爱牡丹。《太真外传》无梅妃事,添入梅妃疑始于宋真宗年间。
六朝人爱长脸、瘦瘦的女人,唐人爱圆脸、胖胖的女人。唐人爱牡丹,宋人爱梅花,故北宋末南宋初出现了伪撰的《梅妃传》。
《元白诗证史》,《梁方仲笔记》
盖河东君为人短小,若衣着太多,则嫌臃肿,不得成俏利之状。既衣着单薄,则体热自易放散,遂使旁人有“即之温然”之异感。此耐寒习惯,亦非坚忍性特强之人不易办。或者河东君当时已如中国旧日之乞丐,欧洲维也纳之妇女,略服砒剂,既可御寒,复可令面颊红润。斯乃极谬妄之假说,姑记于此,以俟当世医药考古学人之善美容术者教正。兹有一事可论者,吾国旧时妇女化妆美容之术,似分外用内服两种。属于外用者,如脂粉及香熏之类,不必多举,属于内服者,如河东君有服砒之可能及薛宝钗服冷香丸,即是其例。
《别传》第四章
来源:《陈寅恪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