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津湖战役，未能大部歼灭撤退中的美海军陆战队第1师，实为第二次战役最大的遗憾。

志愿军九兵团战后总结时，据闻兵团司令员宋时轮与二十六军军长张仁初发生了点情绪上的碰撞，比如说要撤了二十六军番号云云。

传闻是不是真的且不论，不过二十六军的作战行动，确实是长津湖方向的胜负手。

本来是作为兵团强大的预备队，投入战斗要达成最后的围歼，不料不仅没有堵住敌人，还把自己打的伤了元气。

一、老八纵怎么了

二十六军副军长张铚秀曾有一声著名的哀叹。

长津湖之战结束后，张铚秀看到战果统计后，仰天长叹：“我们这一仗是怎么打的啊！”（事见张铚秀著《军旅生涯》）

战果有多惨烈，让这位虎将如此反应呢？

此战，二十六军毙伤俘敌约2000人。但减员数高达1.5万多人，其中战伤和阵亡、失踪者共5886人（即战斗减员），冻伤亡者高达9954人。

二十六军全军约5万人（略欠），乍一看减员不到三分之一，也不是特别严重。但真相远不是这样。全军虽有5万人，战斗人员并没有那么多。

据马平教授《1007天的战争》注引《抗美援朝的战争总结（草稿）》统计，二十七军的一线战斗人员，即步兵连队，仅占全军的43%。也就是21500人左右。

九兵团编制为什么会这样呢？分析原因，大概仍带有解放战争时期部队编制大而全的痕迹。野战部队经常处于机动作战，物资携行后勤力量、伤员转运、宣传人员、各种机关勤杂人员等，都算到野战部队编制中，尤其是机关人员，塞进去大量非战斗人员。

粟裕曾在1948年春濮阳整训时提出过这一问题，但由于战事繁忙，无暇整治，就一直维持下来。九兵团入朝之前进行了很长时间的渡海登陆训练，由于准备的是陌生地域作战，多储备一些非战斗人员理当其宜，并不全是坏处。

当然，这个特点其他野战军也都不同程度存在，后来第四次战役居然还发挥了一定积极作用，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如果以43%的步兵连队而论，二十六军估计一线战斗人员也就2万多人。这1.5万伤亡，足以使二十六军丧失进攻能力。

二十七军打柳潭里没挡住陆战1师，会攻下碣隅里又灭不掉，二十军在更南的地方堵击，两上军都急等二十六军前来接防。

包括兵团部也都在急切盼望，一天数电催促二十六军进军，结果等来的是一支连日冻饿、远程奔走、战斗力大打折扣的疲惫之师。投入战斗后，没消灭多少美军，自己伤亡倒不少。相对二十、二十七军，二十六军发挥无疑最差。

作为三野一流主力，当年的华野八纵，瞪谁谁怕、打谁谁服的王牌军，二十六军怎么连基本的远距离奔袭都完成不了呢？怎么连基本的围敌打援都不会了呢？

二、准备不充分的二十六军

是不是二十六军战斗力下滑了？

非也。人家是攻台主力，一直在从严训练，百战老兵都在，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出现大滑坡。

我们看看二十六军参战的大致过程。

12月2日晚上19点，兵团电令二十六军3个师（76、77、88师参战，欠78师）接替二十军在下碣隅里的防务，次日19时发起攻击。

此时二十六军距预定作战地域50-70公里，这个距离在国内战场熟悉地理的情况下，强行军12-14个小时大约能到，再有8、9个小时的进攻准备，倒也不难。可是这是在人生地不熟的朝鲜，没有精确大比例尺地图，也没有向导，非常难。

军长张仁初向兵团部请求，多给一天时间，宋时轮批准。

2天时间行军70公里，在国内战场已是非常一般的速度了，照理不难。

结果又没走到。三个师只到了76师，4日拂晓按时从二十军58师手中接过防务。另两个师跑哪里去了？

77师走到旧邑里江，由于侦察不准确，误以为江面不能徒涉，绕着长津湖北面绕行，走了冤枉路，部队怨气很大。看到这个细节，笔者也是感到十分惋惜。如果这支生力军及时到达，把有效战斗力带到下碣隅里，又会给美军带来更多打击。刘伯承元帅对部队基本战术素养非常重视，尤其对部队行军中的徒涉、队形、侦察、情报等非常重视，二野部队很少出现这种状况。天也命也，一切在国内看起来微不足道的缺陷，在极端天候和强大敌人面前，都被无限放大，以致于酿成大祸。

88师更荒诞。

88师在第一个晚上就没有按命令行进，在原地住了一晚上，理由是心疼部队。第二天加紧赶路，地理不熟，在大山里转圈走慢了，走到12月5日白天被美军侦察发现，遭到猛烈空袭，部队掉队减员2500余人。88师师长吴大林、政委龚杰带着车直接跑到二十六军军部，师里无人指挥，更加混乱。

88师是华野十二纵出身的部队，为啥这二位这么任性？大概觉得朝里有人，时任九兵团参谋长覃健当年在十二纵当过副司令员，兵团干部部长谢云晖当过十二纵政治部主任。十二纵在华野期间大部分时间在苏北作战，没有担负过主要作战任务。关键时刻掉链子并不稀奇。这位吴师长后来受到二十六军和九兵团部严厉处分。

部队乱，其实军部也乱。张仁初带着二十六军轻便指挥所来到新兴里开设临时指挥所，结果因为司令部组织工作太大意忘了带对下的电台——直接原因是参谋长冯鼎三不在位，由副军长张铚秀代为负责，张铚秀是二十七军80师师长新升任至二十六军副军长，彼此不熟。电台没有，导致军指挥所与各师联系不上，张仁初、张铚秀气得跳脚大骂，不得不派通信员徒步到各师去联络。

4号只到了一个师，5号仍然没到，直到6日晚上，77、88两个师才仓促赶到战场。这时两个师已在长途行军中冻饿受损，生力军早已变成疲惫之众。投入战斗之后，又因战场准备不足，进攻时遭到美军猛烈的火力打击。

当然，乱归乱，无论是76、77师这两个老八纵的主力部队，还是略弱一些的88师，投入战斗后都打得非常有血性，给美军陆战1师造成极大震撼和心理阴影。

志愿军尖利的哨子和无处不在军号声，以及夜间纷杂的胶鞋踏雪之声，令又冻又累的美军士兵如闻死神召唤。陆战1师在这场残酷的反追击、突围、撤退战斗中，战斗伤亡和冻伤亡造成的损失，达40%以上，伤了元气。据九兵团报告，此役歼各部美军共1.39万人。

三、换谁来也没辙吗

二十六军掉链子这件事究竟如何看待？固然有像吴大林这种师长指挥不力的原因，组织指挥必须认真对待。二十六军自感仗没打好没脸见人，军首长自请处分，兵团也不客气。

九兵团在1951年1-2月组织战后检讨总结，多次对二十六军开进战场过慢进行检查，全军受处分的干部多达200人。不过后来九兵团感到处分或许过于严厉，打完第五次战役后，在平康地区集结整训时纠正和减轻了一些处分。侧面说明，二十六军的责任，并不完全在二十六军本身，而是系统性、综合性问题的总爆发。

从敌情和战场情况来说，完全陌生的情况使我军既有作战经验大打折扣。

就以机动70公里的时间来说。二十六军部署过于靠后，其实军指意识到这个问题，但并没有太在意，在国内奔袭70公里并保持有效战斗力并不难。为什么一天能走完的距离走了四天呢？第一，朝鲜东北部山地地形过于复杂，我军没有任何经验。第二，也是最致命的，美军空中打击力量过于强大，毕竟是在二战战场接受过人类顶级战争强度锤炼过的，全世界空军力量无人能出其右。而我军防空能力几乎没有，国内战场打国民党军，国军空袭力量有限，空地配合对我军造成的威胁微乎其微。所以，88师头一天晚上没有及时行军，并不完全是怕苦怕累，而是对美军白天空袭的威力缺乏基本认知，结果付出血的代价。

追究系统性问题，乃在于从华东高层到九兵团，都有不同程度的轻敌。

比如说冬衣的问题。

很多人都把责任扔给宋时轮，笔者以为这不太公平。九兵团接令北上之际，宋时轮多次向华东军区和总部提出过解决防寒衣物和装备问题。华东那时仍把主要精力放在对台作战准备上，因为九兵团这个主攻兵团调走而大伤脑筋，没太想管此事。

华东军区为此向中央发报云，装备、马匹、弹药补充没问题，唯寒区衣物，华东方面缝制并无经验，不知如何准备，是否请东北方面代为准备。

宋时轮10月24日进见毛主席和周总理时，当面汇报此事。毛主席明确，由代总长聂荣臻负责协调此事。聂代总长多方沟通，后来又把此事甩回华东军区。

宋时轮兜了一圈，专门找到华东军区后勤部长邝任农，要求立即解决。商量之后，给出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答复，寒区所用之栽绒棉帽、大衣、背心绒裤、手套、袜子、棉鞋，一时赶做不及，计划于12月15日前做好前运。

周总理得此报大怒，电令华东方面必须于11月中旬补齐，万万不能拖延到12月中旬。

宋时轮率部北上，在华东时没等到冬衣，在济南时等又没等到，到东北后在沈阳得到贺晋年补发的很少一部分防寒衣物，大部分将士只能穿着温区标准的棉袄硬扛朝鲜的罕见极寒。

你能说这全是宋时轮急功近利非要抢着入朝吗？大部分人的工作都没做到位。

二十六军接到向下碣隅里进军的命令，之所以敢下令抛弃粗笨给养，只携带随身干粮，包括掏掉棉衣里的棉絮，很大程度上是这种系统性漫不经心情绪的延续，而非二十六军独有。

其他方面也有很多混乱问题。比如通信联络的混乱。

张仁初的军指没带够电台，一部分原因是司令部人员急行军忙中出错，另一方面是通信系统本身有大问题。

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军尚无余暇建立统一的通信系统，装备不统一，通信规定也不统一。

九兵团入朝到东北时，东北军区受总部命令给九兵团发放了一套通信规定。

入朝之后和志司对接，不料志司的通信规定和总部的不一样。

九兵团内部执行的是老三野的通信规定。

上下不通，左右不通，比较紊乱。由此延展，军、师之间的通信也因为三套通信规定并行导致较大混乱。88师敢于违令停止行军，很难说没有通信不畅的原因。

这些问题在国内时没有吗？肯定有。但国内战场对手不是很强，战场容错率比较大，出了问题可以在别的方面找补回来。在朝鲜就不行。不管是作战指挥、后勤保障、政治工作等宏观工作，还是具体到通信、防空、反坦克、土工作业、交通等等，每一个具体而微的问题，都必须有扎实的专业战术基础做支撑，一旦某一个具体领域拉胯，极容易被武装到牙齿的美军抓住破绽狠命攻击，带来危及战场全局的重大伤害。

从这个意义上说，二十六军掉链子，责任不全在二十六军，而是我军整体建设落后的缩影。换别的部队来，有可能局部有调整，但若说从总体上扭转被动局面，恐怕可能性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