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继续聊二野部队在朝鲜的表现。

这期内容有点特殊，讲二野三兵团的实战表现，其实六十军有的部队严格意义上并不能算是二野老部队，比如军长韦杰的经历就很特殊。

正因这些特殊因素，在极限条件下不断接受考验、不断放大，导致了谁都意想不到、抗战以来从未见过的一场严重失利。

一、飞来军长

1950年底西南军区抽组部队组建新的三兵团，指挥十二、十五、六十军入朝。

三个军都不是解放战争时期原班人马，各自抽出一个师留镇西南，作为镇反和剿匪基本力量。六十军原辖178、179、180师，178师留下，把六十一军的181师（当年的皮旅）调入。原军长张祖谅因胃病发作，且剿匪和改造国军降兵任务重，留任川西军区司令员，由六十一军军长韦杰担任六十军军长。

这位飞来军长，虽然从渊源上论大家都是一家人，都是老晋冀鲁豫部队出身，但从韦杰个人的履历上看，他和179、180师并没有多近的亲缘关系。

韦杰出身于红七军，大致的履历是红七军排长、红三军团五师侦察连长、红十五军团骑兵团长及75师师长，抗战爆发后，先后担任八路军115师344旅688团团长、第二纵队新一旅旅长。

就是在这个岗位上，韦杰于1940年改归129师建制，与红四方面军将士开始有深度交集。韦杰后来担任太行军区第五分区司令，接的是皮定均的旧职，与大名鼎鼎的“皮旅”是兄弟部队。抗美援朝180师失利后，曾起到稳定军心作用的骨干部队181师师长王诚汉，抗战时就在韦杰手下当过团长。我们开头所说，六十军有的部队严格意义上不算二野老部队，指的就是皮旅181师。皮旅虽系抗战时期从太行军区走出去的老部队，但离开刘邓指挥已久，在豫西和中原军区漂荡经年，在华中、华野又当过一年多的客军，1947年底以独立师的身份重回晋冀鲁豫，不过那时晋冀鲁豫老区已由徐帅指挥，与大别山的刘邓大军各自独立作战。

180师失利之后，一度有志愿军高级领导提议解散老180师，让181师集体转番号为180师，引起皮旅官兵集体愤慨。虽说谈不上什么大军区分野和部队之间的隔阂，但要说有什么香火旧谊，属实无从说起。

解放战争中，韦杰出任晋冀鲁豫六纵副司令员兼16旅旅长，本来是挺好的发展路子，走着走着又岔了道。刘邓挺进大别山之后，韦杰于1948年2月被派回晋冀鲁豫老区，出任十四纵司令员，改归晋察冀军区建制。从红七军到红三军团再到红十五军团，又到129师，再到晋察冀，改来改去，改的脚底虚浮，立根不稳，一定程度上是后来入朝时缺乏话语权的根源。

韦杰又从十四纵改任十三纵司令员，在徐向前指挥下解放山西。其后又随周士第十八兵团序列挺进西北、解放西南，一路拐来拐去，就快回到广西老家了，又被一杆子调到志愿军序列，指挥两个并不熟悉的师。

入朝的179师，是当年八纵23旅，即徐帅为其授予荣誉称号的“临汾旅”，战斗力较强。180师战斗力相对较弱。

韦杰和十二军军长曾绍山、十五军军长秦基伟不一样，不仅对这两个师没有什么香火之情，大概在西南军区也没有像秦基伟那样大的话语权，秦基伟可以建议把自己原来的手下张显扬调回来当师长，韦杰却没资本这么做。

韦杰晚年写过回忆录，大概后来180师失利影响，说话做事谨小慎微，对当年这一不太合理的安排并没表达什么不满情绪。不过当年西南军区意识到将兵不熟的问题所在，紧急把张祖谅调回六十军主持大局。韦杰不用多说什么，是非对错，历史早就给出了答案。

二、六十军被抽成空架子

入朝之后，很快分出了亲疏远近。

第五次战役的进攻兵力分配，王近山自然而然地把十二军作为主攻力量，负责中央突破。这都可以理解，老部队，又熟悉，战斗力可靠。

十五军亲缘关系近，都是太行军区出来的，秦基伟和王近山当年也是并肩同列的老兄弟，担负主攻配合任务。

六十军论亲有亲、论近不近，当预备队、打配合的任务，自然给他们。当然不是说王近山上来就低看韦杰一等，从指挥关系的熟识度上讲，把比较陌生的部队放在配合位置是自然之理。

何况在王近山的潜台词中，三兵团第一仗上来是要吃肉的，奔着俘虏5000美国兵的目标去的，有肉谁先吃，这个分配规则想来大家都明白。

韦杰也有自己的心思。六十军入朝分两个梯队，皮旅181师先走，朝鲜的情况我们不熟，那就让最放心最熟悉的部队先上。1951年4月22日发起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进攻，韦杰让181师和179师作为第一梯队，180师作为军第二梯队。

第二梯队就第二梯队吧，别人先吃肉，六十军跟在后面喝汤，180师跟在179、181师后面喝别人剩下的汤，180师的心态可以想见有多差。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三兵团到六十军对180师的安排都很混沌。怎么说呢？

我们看看六十军下达的作战命令：

179师应于攻击发起前2日将181师石岘洞、天德山、夜月山防务接替完毕,师主力集中于松岘、梧松里、方席洞、渴马洞地区,出击方向应由西北出发线向大光里、瓦草里方向攻击，分割围歼所辖地区之敌,得手后向三串里方向发展、协同兵团主力作战,或视情支援181、180师作战。

181师出击方向由铁原至涟川铁路东侧山地向金谷里方向攻击,割裂美3师与美25师后,坚决抗击美25师西援,牵制美3师，保证兵团主力迅速围歼美3师。

180师待攻击发起后,随181师跟进,并随时准备支援181师作战或协同179师歼灭分割之敌。

内行看门道。如果稍懂军事常识的人应该不难看出，给180师的命令太模糊、太空洞了，没有具体时间、具体地点、具体进攻任务，一切都是临机决定。这将会给180师带来极大思想混乱，这样的命令，到底准备怎么打？

好在第一阶段打的并不顺利，土耳其旅在三兵团眼皮子底子迅速撤走，部队前进的不远，180师总算和其他主力部队保持跟进联系。

第二阶段进攻出现了更大问题。

兵团命令，179师调归十五军指挥，181师调归十二军指挥。王近山意犹未已，待180师完成牵制美军任务、进至加平、春川结合部时，电令该师改作三兵团预备队，由兵团部直接指挥。

为什么这么搞？王近山太冒进了，第一阶段进攻没抓住大股部队，打土耳其旅张开大嘴一口咬了个空，第二阶段进攻要打更大规模的仗，两个军作为战役铁钳要搞得更强，所以各自多配一个师。只把180师这个全兵团末流的部队作为预备队。

预备队是危急时刻救命的或者扭转形势的，却把最弱的部队作为预备队，可以想见王近山当时有多着急，为了打大仗求大胜豁出去了，连基本军事原则都不管了。

韦杰的六十军至此被彻底抽成了空架子，他手里只剩下一个工兵营，三百多人。

大战在即，韦杰军长成了看客。

三、韦杰的命运

当然也不全是看客，韦杰还和各师保持联系，尤其是对180师。

180师虽是兵团预备队，但也在作战，主要任务是吸住当面之敌，为另外两个军的进攻创造机会。

六十军主要领导在战前分派作战任务时，感到第一阶段作战时180师在第二梯队，部队没有好好锻炼，第二阶段进攻要多往前冲一冲，一来锻炼部队，二来也多尝点好处，意即多俘虏、多缴获。180师深以为然，受领任务后往前冲的很积极。

这还是解放战争时的老观念，以为打进攻作战最好、最肥。

不得不说，从三兵团到六十军再到180师的指挥员们，都太轻敌了。

180师要吸引的当面之敌是美军陆1师和第7师。简直是以肉投馁虎。

《中国人民解放军六十军征战纪实》（见195页部分内容）作过一个评估，美军一个师究竟相当于志愿军什么作战单位。

该书说，美军一个师作战人数达25000余人，各种火炮1400余门，坦克100多辆，还有飞机支援。单就火炮来说，美军一个师的火力比志愿军一个军的火炮还多好几倍。

而且美军炮兵部队跑的快，机动能力强，打不赢就跑，一旦发现对方疏漏，可以马上用火力突击。

该书的数据比较概略，如果有掌握详细资料的至爱亲朋，还望不吝赐教。

不过总的意思是对的，一支军队的战斗力，是人力和武器装备有机结合之后形成的，人数过少不行，只靠人的数量也不行。美军至少到现在，仍然是全世界人力与武器结合效果最佳的顶尖强军，遑论朝战时代。

这是什么概念呢？以美军陆1师为例，在长津湖之战中其总实力约与九兵团整个兵团相当，约相当于国民党军两个大兵团，比如淮海战役中的黄百韬兵团和邱清泉兵团加起来。

华东野战军全军出动，才能一个一个单独吃掉国军单个大兵团，后期如果不是杜聿明进退失据，野战军想要全歼邱李两个兵团都很难。

可以想见，长津湖之战九兵团打成那个效果，属实是超常发挥了，以战役的突然性把美军先打懵，使其战斗行动威力极大缩水。若是大家互相摸清了套路之后，志愿军还敢拉开架子一顿猛攻，那只会招致惨烈火力杀伤。

第五次战役，志愿军在总的战役设计上就逐步沦入这种危机，只是各级指挥员都没有察觉。180师尤甚。

180师以不到一万人的实力，要吸引住美军两个师，谈何容易，简直就是送死。

后世关于180师被围、被打散，有很多论述，本文主题是讨论飞来军长韦杰的命运，这里不多讲细节。仍以韦杰的视角论述之。

第二次战役步入回撤阶段后，180师之所以陷入困境，两翼部队都先撤走了，说明什么？如果180师是韦杰的心头肉、是三兵团的心头肉，整个战役设计势必围绕着180师的进退来设计。但实际情况是什么呢？王近山先让39军撤了，把180师后方撤空了。紧接着侧翼63军也先撤了，侧翼也让出来了。

就连自家老大哥部队十五军也先撤了一天。

所谓姥姥不疼舅舅不爱，180师之谓也。

180师被围后，韦杰使出各种神通来救，但一来兵团部给的命令不符合一线情况；二来六十军根本没有预备力量，两个师抽走，无人能救；第三，180师领导指挥力量太弱，战前又没有调整配强。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错再错，终至被打散，酿成志愿军战史上最大一次失利。

韦杰多年后仍然很讲政治，在其回忆录中总结的七条失利教训，很能见其人品。

大致引述之：

1.有轻敌麻痹思想，战役目标和任务超出志愿军作战能力。

2.兵力部署分散，各级都没有掌握强大预备队。

3.未能选择良好阻击阵地实施重点防御。

4.组织指挥不严密，部队建制打乱。

5.通信不畅。

6.后勤保障能力差。

7.180师主要领导遇险而乱，指挥错误。

韦杰回忆只字不提王近山的指挥失误，把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对180师师长郑其贵等人的批评也放在最后一条，给足了最大诚意。

关于自己到底有没有错，韦杰没有主观评价，引用了周总理和彭总的评论。1952年10月，周总理当面对韦杰说：“180师失利没有你的责任。”彭总在志司党委会上说：“在五次战役中六十军对情况的处置是正确的。”

是非公论，随着时间线的拉长，会逐渐显露出本质。

韦杰于1952年9月离开六十军回国，军长之职由张祖谅接任，韦杰失去了在朝鲜战场翻身的机会。

回国后到南京军事学院学习了五年，期间中规中矩地被授为中将军衔。1957年10月，调任成都军区副司令员，此后多年一直未调换岗位，直到退休。1982年入选中央顾问委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