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记着我读小学三年级时候,我的语文老师曾说:字是人的第二张脸。一个人的长相是父母给的,你无法选择,而字写的好不好看,完全是个人的原因。字写的好,即便不名一文,但关键时刻也是能“装门面”的。
那时候年纪小,听的似懂非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对此我深有感触。想当年我要不是凭着一手洒脱俊逸的字,帮发小卫华代写情书,就他那歪歪扭扭像螃蟹爬的字,怎么可能把校长的女儿追到手?
而我,又如何能俘获了妻子春丽的芳心?
这一切我都要感谢我的语文老师,是他在我懵懂幼小的心灵,撒上希望的种子。
我在村小学读书的时候,是每天下午2点上课,但教语文的李老师要求我们提前半个小时到校,他坐堂教我们描红、学写毛笔字。
李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瘦高个,当时还是个民办教师。
但李老师教学认真,我尤其喜欢听他的课,朗读课文的时候抑扬顿挫,说话也非常幽默风趣。
当他发现好有的同学偷懒,不愿学毛笔字的时候,他就苦口婆心的教导说:“同学们,只要你们能把毛笔字练好,往后写钢笔字就不成问题,字是人的第二张脸啊。”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对练字感兴趣。
为了节约成本,当时我们买砚台和墨棒现砚现写,可这样太耽误时间。而且每次砚好墨,弄得满手都是,再擤一把鼻涕,就成了“花脸猫”。
后来看到高年级的学生买墨汁,我们觉得还是那个好,但墨汁比墨棒贵多了,钱从哪来呢?
伟人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于是,一到星期天或者寒暑假,我们这帮孩子就开始自力更生攒钱,例如:收集鸡金皮,用长竹竿去树上够知了壳,冒着被土蜂蛰的危险,去屋檐下摘蜂窝。
因为这些是方子,镇上的药铺专门收购,比卖其他废品值钱。
换到钱后我们就直奔新华书店,在路过早点铺门前,望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和喷香的油条,肚子里的馋虫“咕咕”乱叫,但那也狠狠的咽下几口唾沫,一走了之。
虽然后来课程紧张,不再写大字(毛笔字的俗称)了,但从此打下了牢固的基础,但凡毛笔字写的漂亮的,钢笔字肯定没得说。
而我,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我家从爷爷辈就是出了名的“老穷子”,因为他是老太太改嫁带过来的“外姓人”,所以分家的时候就分了两间茅草屋。
正因为家底子寒,一步跟不上、就步步跟不上,到父亲这代也没支愣起来,打我记事起,我们家6口人就挤在三间土坯房里,那可是七十年代中期了。
我家兄妹4个,我是老大,下面还有2个弟弟、1个妹妹。
在当时那种社会环境下,像我们这样孩子多、劳力少的家庭,连口粮都不够吃,更谈不上精神生活。
但我父母很要强,父亲说,不管怎样,要给孩子们接受教育,不能成睁眼瞎子。
而我作为父母的长子,又没有爷爷奶奶的帮衬,家务活只有我“挑大梁”。那时候父母在生产队起早贪黑“打突击”挣工分,像做饭、洗衣服,喂猪等等,通通我们几个孩子包揽。
为此,我和大弟被村里那帮大妈婶子们取了个雅号,叫“大丫头、二丫头”。
别看我出身贫寒,但我在那帮小伙伴中人缘好,而我和村东头的陈卫华,被大人们称之为“鞋拔子、鞋刷子”,好的形影不离。
陈卫华跟我同龄,但他家经济条件甩我家几条街,因为他父亲是供销社职工,上面是两个姐姐,就他一个男孩。
因此,每天一放学我都要一路小跑往家赶做饭,而陈卫华回去吃现成的,就这,他还要跟奶奶赌气,嫌饭菜不合口味。
但就他这样的“公子哥”却特别服我管,每次为了等我一块出去捞鱼摸虾,他早早的吃完饭就跑过来等我,看我忙不过来,他甚至还忙着帮我一起做家务。
有一次卫华给我在草垛上扯稻草往我家厨房背,弄的满头满身都是碎草末子,恰巧被他母亲看到。
记得陈婶当时两个巴掌一拍大腿,笑着说:“这真是‘家活懒、外活勤,别人家的活不累人’!赶明把你送到宏兵家算了!”
对此,卫华丝毫不在乎。
不仅如此,只要他父亲从县城回来,有啥好吃的,他塞到袖筒也要给我带过来尝尝。
卫华人非常不错,心地也非常善良,但就是学习不用心,主要还是他在家娇生惯养的缘故,懒得动脑筋。
那时候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都临下课时写到黑板上,让我们学生抄下来、带回去做。
可卫华心思哪会用在这上面啊,每次一到家,不大会儿他就拎着书包到我家来了,可我哪有时间陪他一块做?
这时候你猜怎么着?他能用两块水果糖,“收买”我大弟给他做作业。
所以卫华那时候在班上成绩总是倒数。
即便这样,面对老师“挠头式”家访,卫华奶奶都陪着笑脸说:“老师哎,我们家不指望他学习有多好,只要能长长身体、长高个子就行。”
就这样,转眼我们进入初中。
就在我和卫华即将考高中的时候,有天卫华兴冲冲的跑过来,兴奋的对我说:“宏兵,我爸在办内退,准备让我去顶职。”
我闻听当然替他高兴,同时也羡慕他命好。
谁知道卫华笑着说:“其实我根本不想去当工人,我想参军呢。可我爸妈生怕我将来留在家种地,我只好服从咯。”
就这样,卫华差半学期没上完,把岁数报大2岁,勉勉强强接替了他父亲的班。只不过没安排到县城,而是在我们集镇土产日杂店上班。
而冥冥之中就像天注定似的,后来我读高中时,因为离卫华上班的地方近,他经常骑车从他单位食堂打馒头,往我学校送,总算没让我这个“大肚汉”受委屈。
我当年读的就是普通高中,学制只有两年,而且那时候复读生多,竞争非常激烈,虽然作为应届生考取的希望不大,但我还是尽最大努力,想搏一搏。
有天晚上我正在上自习,突然听到走廊有人喊我名字,我一抬头看到是卫华笑嘻嘻的在朝我招手。
我喜出望外,因为每次卫华不会空手来见我。
果然,我看到卫华手里提着一网兜苹果和橘子,网兜里还有一个大搪瓷缸,不用问,不是包子就是馒头。
于是我半握着拳头,轻轻的擂了一下卫华的肩膀,笑着说:“咋啦?发工资了?”
卫华笑笑,斜乜我一眼道:“走,借一步说话。”
我一看平时大大咧咧的他,居然说话还想背着别人,我有点好笑。
我随着卫华来到走廊尽头,以为他就此不走了,谁知道他一直往操场上走。好不容易我们俩在一棵梧桐树下站住,卫华这时候才笑着对我说:“老大,请你帮我个忙呗。”
我一听卫华喊“老大”,我猜出来这事应该不小,否则他不会这么毕恭毕敬。
果然,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对我说:“老大,这个时候打扰你有些不合适,但这事还非你不可。”
说完,卫华略微停顿了一下。
我是个急性子的人,哪里看得惯他如此磨磨唧唧?于是我又给他一拳头,笑骂道:“快点!有话就讲,有屁就放!”
直到这个时候,卫华才挠挠头,说出了想求我办的事。
原来,卫华是想让我给他代笔写情书!而他这个求爱的对象我也认识,是我们初中校长的千金王倩!
王校长的女儿王倩是我和卫华初中时的同班同学,因为王倩母亲是商品粮户口,所以王倩初中毕业后,就被安排在镇上百货大楼上班,成为卫华一个系统的同事。
说实在话,卫华虽然顶替了他父亲的班,但不知什么原因居然没弄到县城上班,这个处境比较尴尬。你说他是工人吧,他每天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农民;你说他是农民吧,他每月有工资。
这些方面也就算了,关键找对象比较困难,不上不下的。找农村姑娘倒是拣好的挑,可他们不甘心;找吃商品粮的,镇上也就那“巴掌大”的地盘,哪有这合头的“帽子”?
因此王倩进入商业系统,无疑让这帮小年轻趋之若鹜。卫华便是其中之一。
本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卫华决定向王倩发起“进攻”。可如何示好?写情书是“敲门砖”。
但卫华说,他挑灯夜战两个晚上,无奈当初文化课没好好学,一肚子情话表达不出来,最关键的是,他提笔忘字,即便照着报刊杂志抄,字迹太丑,连自己都看不上眼。
卫华苦笑着对我说:“老大,这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这事只有你能帮忙。这样吧,给你一天一宿的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我来取,怎么样?”
我一听哭笑不得,我是个学理科的,写情书没经验啊,但卫华既然说出来了,凭我们俩的关系,当“两肋插刀”啊!何况我这么多年,吃了卫华那么多东西,岂能不管?
于是我点点头,对卫华说:“行,但我没有信纸信封啊!”
卫华眉开眼笑打了个响指,像变戏法似的从他夹克衫里兜掏出一沓信纸,和几个牛皮纸信封。
只见他往我手里一塞,道:“交给你了!保持每星期一封,我自己当邮差‘迎来送往’!”
就这样,我结连2个多月,持续替卫华写情书。刚开始觉得有些生疏,可写着写着,仿佛自己也处在恋爱中。
直到那年春节,卫华有天兴奋的对我说:“大功告成!我已经给王倩‘盖章’了!”
看他那兴奋劲,我知道他肯定把王倩追到手了,因为卫华除了学习不好,但嘴上工夫了得,再说他长的一表人才,也确实招女孩子稀罕。
卫华恋爱成功,我却高考落榜,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一切又让人迷茫和徘徊。
因为像我这样的家庭,父母能把我供到高中,那也是仁至义尽了!
所以接下来我面临是否复读时,我自己做出决定:不上学了!我要把机会留给弟弟和妹妹。
就这样,高中毕业的我回乡务农了,而卫华在他20岁那年,跟王倩订了亲。
本来卫华这家伙就新潮浪漫,所以他时不时骑车带着王倩往老家来,出双入对。
当然,他忘不了我这个背地里曾经帮助过他的人,所以一到星期天,他也带着王倩上我们家串门。
每次等卫华和王倩走后,母亲就很失落的对我说:“唉,你和卫华从光屁股一起长到大,如今这境况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啊,你哪天才能像卫华那样,把女朋友往家带啊!”
说完,母亲眼泪汪汪的,怕我看见,她扭过脸偷偷的用褂袖擦拭。
母亲焦虑是有原因的,三个儿子的家庭,直到我19岁那年,家里才将老房翻盖成瓦房,可也只有四间。
虽然分田到户也好几年了,温饱问题得到解决,但终究没能富起来。这些当然也不是我父母懒惰,而是在农村种地收入太小,交完公粮,所剩无几。
所以我高中毕业后,不得不选择回来。
梁启超说过:穷则思变。高中毕业的我想换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但一没本钱、二没手艺的我能做什么呢?
要不还是要集思广益呢,有天卫华一个人从镇上回来了,我们俩虽然身份不对等,但依然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所以我就跟他说起自己的困惑。这时候卫华说道:“在我们供销社那条老街,没有早点铺,要不你去卖早点吧,这样往后我就能吃上‘免费的早餐’了!”
卫华带真不假的玩笑话,却一语惊醒梦中人!就是啊,我干嘛非要守着这块贫瘠的土地、在一个树上吊死呢?
于是我决定去镇上开店卖包子去!正好妹妹小英初中毕业也回家务农了,她不就是现成的服务员嘛。
我的决定父母当时不支持、当然也没反对,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资金支持我创业。这时候,又多亏了卫华这个“公子哥”,他拿出800块私房钱,作为我的启动资金。
卫华当年鼓励我道:“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还等着你还钱娶媳妇呢。”
于是说干就干,很快我在老街租好门脸房,开始我的创业路。
为了节约成本,早点铺招牌就是我自己用红漆在一块三合板上写的。
那段时间卫华带着王倩时不时过来帮忙,望着我苍劲有力的“宏兵早点铺”这几个大字,卫华笑道:“还别说,就你这一手好字,当都能当几个钱。”
不等我回答,王倩接过话茬说:“谁像你?字写的螃蟹爬似的,难怪村里人说你俩好的‘合穿一条裤子’,连情书都代劳!”
听到这,我窘得一个大红脸,难道王倩发现卫华给她写的信是出自我之手?
谁知道卫华满不在乎的笑着辩解道:“那不是想浪漫一把嘛,谁知道你从一开始就识破了,却不揭发我!”
哦哟,原来卫华早就向王倩坦白了呀,好在人家王倩更注重的是卫华对她的真心实意,并没有生气。
早点铺开张后,因为我包子做的实惠,味道也好,所以不但那条老街的人过来光顾生意,连附近的居民和镇上上学的学生也赶过来买,我一炮打响。
有天早上,王倩领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过来吃早点,我赶紧给两人准备了两笼刚出锅的小笼包,又端上去两碗鸡汤豆腐脑。
她们俩边吃边聊,我忙,也顾不上陪她们说话。
卫华和王倩虽然对我帮助很大,但从来不吃“霸王餐”,每次临走碗下面都压着相应的早点钱,只多不少。
我虽然每次都跟着后面追喊,但卫华总是大手一挥,道:“等你哪天开饭店发财了,我们再豪橫的吃!早点是小本生意,不剥削你!”
听听,这就是跟我从小玩到大的铁哥们!
有天早上正忙,一个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女孩过来吃早点,看起来面熟,但想不起来是谁,因为附近老主顾多,有的还邀请身边的朋友过来吃。
直到那个女孩吃完,临走告诉我早点钱放在桌上时,我才一拍脑袋想起来:那个女孩是王倩的朋友啊!唉,我太失礼了!居然忙着没跟人家打招呼。
所以等我再见到卫华和王倩时,我一个劲的道歉,说怠慢王倩闺蜜了。
谁知道王倩笑嘻嘻道:“没事,那是我表妹春丽,今年刚分配到镇小学教书的。”
我一听更加佩服了!中师生哎,在当年来说都是学霸级人物啊,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了!
再后来,春丽不但自己来吃早点,还经常打包带回去给同事吃。一来二去,我和春丽就非常熟悉了。
而在不久之后卫华和王倩的婚礼上,我和春丽再次相遇。
那天她作为伴娘,一身淡粉色的连衣裙,将她高挑的身材勾勒出更加凹凸有致,看得我有点想入非非。
但很快我一拍脑袋告诉自己:癞蛤蟆就别想吃天鹅肉了!我一个卖早点的,怎么可能跟吃公家饭的老师相对等?
但奇妙的姻缘还真的发生了!不久,由王倩牵线,居然要把春丽介绍给我做女朋友我当时一听有点懵,连忙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说那不可能,我不敢高攀。
谁知道卫华给我一杵子!笑着告诉我:“你小子就是好命!可不是我们要给你牵线,而是春丽相中你了!”
听到这,我想喝醉了酒似的,变得晕晕乎乎,这幸福来的也太突然了吧?
原来,春丽通过几次来早点铺吃早饭,王倩无意间又跟她说起我的创业史,春丽对我便有了好感。
当然,她想找我做男朋友,也是跟家人做了抗争的,毕竟我是农村户口,家里弟兄多、条件差,她一个吃商品粮的公办教师,简直就是下嫁。
可最终,我和春丽走到一起了!
每次我和春丽你侬我侬后,我就像做梦,有天我问道:“春丽,你到底看中了我哪一点?”
春丽娇羞的轻轻捏了一下我的鼻子,道:“看中你会做生意啊,看中你性格好、人长得帅啊,当然,最最看中的还是你写的一手好字!我表姐把你曾经帮卫华写的情书,都拿出来给我看了!”
听到这,我臊的恨不得地上有个裂缝能钻进去,于是赶忙辩解说:“年少无知哈,也是哥们义气,其实哪有写情书代劳的……”
我一个劲的解释,却越描越黑,逗的春丽“咯咯”乐,她非凡不生气,反而撒娇道:“不行,往后你每个礼拜也要给我写情书!晚上我检查‘作业’!”
“没问题!我每天都给你写!为你写一辈子情书!”
我激动的对春丽说。
从那以后,无论多忙,我每晚一篇日记,记录自己一天的喜怒哀乐,记录人生感悟,更多的是对春丽的爱。
就这样,我在24岁那年,将春丽风风光光娶回家,虽然那时候还不太富裕,我们俩只住在租的两间平房,但新婚夜我对春丽说:“亲爱的,相信我,一切都会有的!”
为了兑现诺言,我更加努力做生意,我和春丽夫唱妇随,不久早点铺又扩大规模,把父母也叫过来帮忙。
财富就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后来我又在旁边开了一家饭店。为此,我特意去城里饭店“取经”,学了几个招牌菜,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我和春丽婚后第二年儿子出生,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让身边人都羡慕。
但卫华和王倩后来双双遭遇公司买断下岗,我对他们俩说:“没关系,我带你合伙做生意!”
只不过卫华这家伙嫌干饮食行业太累,后来他们夫妻做起了老本行,卖土产日杂,因为人脉广,生意也红火。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每次我和卫华两家人相聚的时候,都在感慨过往那峥嵘岁月。
卫华打趣道:“你小子有福气,不慌不忙遇到春丽这么优秀的妻子,你要感谢我和王倩这对红娘哦。”
谁知道王倩说:“你就别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了!是宏兵的那一手好字吸引春丽的!”
说完,众人“哈哈”大笑。
是的,我要感激的人太多太多,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感谢语文老师当年的谆谆教导,感谢卫华这个“铁哥们”一路对我的帮助总之,感恩一路遇见!感恩生活在一个有爱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