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九年,接连发生了几件大事:国库亏空,严党为祸,西苑大火,入冬无雪。其中无论哪一件事,处理不好都足以影响朝局,可偏偏在这一年,几件大事全都凑到了一起。
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朝野流言四起,就连一直稳坐如斯,躲在精舍里求仙问道的嘉靖,面对这汹涌的浪潮都快坐不住了。
临近除夕,京城及周边几省仍然没有下雪,从来只信道教神仙,自称修仙之体,不信天象示警的嘉靖彻底绝望。为了稳定朝局,安抚人心,他无奈之下,只得紧急宣召钦天监监正周云逸入宫问话。
嘉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能找出一个盛世无雪的例子,就说明冬天不下雪是非人事所为的正常现象。可是周云逸不上道,一开口就直指时弊,声称“朝廷开支无度,官府贪墨横行”,冬天不下雪就是“上天给予的示警!”
这一句话把嘉靖气了个半死,当即命人把周云逸拖到午门外杖责二十,没想到提刑太监下了重手,直接把人给杖毙了。
说实话,周云逸死得很可惜,只因为在皇帝面前说了一句实话,就喋血午门丢了性命。那么,他的结局,究竟是尽职尽责死得其所,还是执迷不悟自寻死路呢?想要搞清楚这个问题,就得从钦天监的职责说起。
钦天监是一个执掌天文历法的中央官署部门,出现的时间最早可以追溯到西周,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部门存在,只不过称呼不一样而已。
西周时期,负责天文历法的官员被称之为“太史”,但那个时候还没有设置专门的官署。自秦朝开始,掌管天文历法的官员才有了专门的官署,秦汉时期称为“太史令”,隋唐时期称为“太史监”,宋元时期称为“司天监”。
明太祖朱元璋建立明朝后,沿用了元朝时期的官署机构,掌管天文历法的部门最初也称为“司天监”,洪武三年正式改为“钦天监”,隶属礼部,一直沿用到清末。
古代人深信“天垂象,现吉凶”的说法,常将世间的吉凶祸福与天象进行联系。所以,现代人认知里的天文学,在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却是皇权统治的政治基础,也是哲学、文化、宗教等领域的发展源头之一。
古代人认为,日月星辰、风霜雨露等天象,体现了上天的意志和情感。所以,历朝历代的统治阶级,就专门设置了这样一个观察天象的机构,以便及时洞悉天意,改过迁善,趋吉避凶。
明代的钦天监,发展得已经相对完善,其主要工作包含了占候天象、编制历法、记时报时和择日选吉等方面,几乎涵盖了国家政治生活的方方面面,对政治运作有着极为重要的影响。
身为钦天监监正的周云逸,掌握着天象的绝对话语权,自然有借助天象告诫皇帝要修德自省的责任,但同时也有借助天象为皇帝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义务。更重要的是,朝廷设置钦天监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维护王朝统治的稳定与发展。
说白了,钦天监就是为皇权服务的工具,官员们所掌握的天文历法知识,也是为皇帝服务的“应急技术”,仅此而已。
所以,从钦天监的职责来说,周云逸的结局,似乎有点执迷不悟自寻死路的味道。
不过,从周云逸被杖毙之后,嘉靖和裕王截然不同的态度上,也能看出来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嘉靖没想要周云逸的命,但对周云逸的死却一点也不在乎。
前文已经说过了,嘉靖痴迷求仙问道,只相信道士神仙,钦天监在他眼里就是个无足轻重的部门。他之所以紧急召见周云逸,也是火烧眉毛了,想要周云逸在年关这个节骨眼上出来灭下火,好歹让朝野上下先好好过个年,所有的事都到年后再说。
但是执拗的周云逸就是不上道,一点都不配合,还嫌朝野上下不够乱,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天灾和人祸扯在一起,这不是火上浇油没事找事吗?
嘉靖的心腹太监吕方,经常有句话挂在嘴边:“圣命不过主子!”
这句话说得一点都没错,别看嘉靖整天窝在精舍里,但是智商却绝对在线,对什么事心里都跟明镜一样。他知道借天象劝谏是周云逸的职责所在,但就是生气周云逸不懂得跟自己配合,大过年的找不痛快。
所以,嘉靖就命人把周云逸拖到午门外打一顿,其目的有两个:一是为了泄愤,教训一下不懂事的臣子;二是警告众人,谁也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找不痛快,否则就跟周云逸一样。
可是没想到,妄自揣测圣意的提刑太监用劲儿用过了头,直接把周云逸给打死了。但是对于嘉靖而言,一个钦天监监正而已,死了也就死了,什么都不影响,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明史·职官志》载:“钦天监设监正一人,正五品,监副二人,正六品……”
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一板砖拍下来,能撂倒好几个五品官。所以,嘉靖对周云逸这个五品监正一点也不在乎,没有了再提拔个监副就行了,事后也只是说了吕方两句,拿点钱赔偿了事。
嘉靖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正如海瑞后来说的那几句话:“授权柄于宦官,以家奴治天下,视百官如仇寇,说打就打,要杀便杀……”
第二个问题:裕王自以为谋划得当,却没想到要了周云逸的命。
从剧情的发展来看,周云逸之所以在嘉靖面前直指时弊,且一口咬定不改口,就是受了以裕王为首的“清流”们的指使。
不得不说,徐阶、高拱、张居正这些人,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想要借着这一年发生的几件大事,一举扳倒以严嵩父子为首的严党。而他们认为,最佳的动手时机,就是年后的御前财政会议。
而为了增加胜算的筹码,他们又唆使周云逸先给嘉靖打了个预防针,为年后在御前财政会议上炮轰严嵩父子做铺垫。
也许他们也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周云逸触了嘉靖的霉头,要受点皮肉之苦,可是没想到周云逸会因此丧命。
所以,周云逸被杖毙后,裕王很懊悔、很悲痛、很失落,满脸都是忧伤。
正如后来胡宗宪对谭纶说得那句话:“裕王身边那些人自认为知人知势,但真正知人知势者又有几人……”
反正不管怎么说,周云逸是个心怀家国、刚直不阿的铮臣,这一点毫无疑问,就是感觉死得有点太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