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中元年的长安城飘着细雪,宰相杨炎在政事堂挥毫写下"两税法"三个大字时,朱雀大街上正传来新科进士们的马蹄声。这个从安史之乱废墟中走出的王朝,此刻似乎重现了开元盛世的曙光。谁都不曾想到,这场被誉为"轻重之权归于朝廷"的财政改革,最终会让它的缔造者落得白绫绕颈的结局。
凤翔杨氏的宅院里,三代忠孝的牌匾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出身世宦之家的杨炎不仅继承了祖辈的学识,更在宰相元载门下习得权谋之术。当元载倒台的血雨腥风中,他蛰伏道州三年,将地方赋税的积弊看得真切。
重返朝堂的杨炎如同锋利的唐刀,先斩断了宦官染指国库的黑手,又在剑南道重铸钱粮命脉。建中元年的朝会上,他提出的"夏秋两征""量出制入"新法,让满朝文武第一次看清了安史之乱后真实的田亩数字。
长安太仓的粟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高时,连终南山里的隐士都在传颂杨相公的贤名。
含元殿的蟠龙金柱见证着新贵的膨胀。当杨炎在朝堂上将盐铁使刘晏逼入死角时,他或许想起了元载被赐死那日,道州驿站窗棂上凝结的冰花。那个八岁入翰林的神童,那个平定漕运的改革家,终究成了旧怨的祭品。
被贬忠州的刘晏至死都不明白,为何自己苦心经营二十载的财政体系,竟抵不过杨炎轻飘飘一句"蓄养私兵"。当白绫浸透忠州刺史官服时,远在平卢的藩镇铁骑已然磨刀霍霍。
卢杞踏进政事堂那日,长安城的乌鸦在皇城上空盘旋不去。这个面目狰狞的新任宰相,用最朴素的方式完成了复仇——他不过是把杨炎修筑家庙的奏折,轻轻放在了皇帝案头。
岭南的瘴气中,贬谪途中的杨炎或许终于明白:他亲手缔造的财政集权,既能让帝王将天下钱粮尽收彀中,自然也能让君主的猜忌化为索命白绫。当崖州的海风卷走最后一页谢罪表时,历史给盛世改革者留下了永恒的诘问:究竟是时势造就了人,还是人心蒙蔽了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