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乔关位于雄州,也就是今天的河北雄安,在五代时期属于中原和北方契丹的边境地带,为了防备契丹人随时南下,自后梁开始,就不断派士卒戍边,到了后唐开国后也是如此。
唐庄宗时期,负责瓦乔关戍边的是魏州军,魏州军就是骁勇的魏博军,虽说如今的魏州军不如中唐之后风光,但骁勇善战之名依旧存在,让他们去防备契丹人最好不过了。
后唐同光四年(926年),瓦乔关改换防了,也意味着魏州军可以回老家与妻儿老小团聚了。但大军刚刚走到贝州,也就是今天的邢台的时候,朝廷有令:就地屯田。
说实话,魏州军对于朝廷的诏令还是相当有怨气的,一来不能回家团聚,二来还要开荒种田,有仗打仗,没仗种地,这日子别提有多难过了。只是碍于朝廷的诏令,他们即便不满,还是老老实实待着贝州屯田。“为魏军卒,戍瓦桥关,岁满当代归,而留屯贝州。”
屯田的日子还是相当枯燥的,白天好歹可以干活,只是漫漫长夜,士卒们只能喊上其他人一起耍钱赌博。
赌性最大的时代便是兵荒马乱的晚唐五代时期。五代的赌徒们赢了当皇帝,输了要么造反身死,要么跑路给其他军头干活,远一点的甚至跑到契丹去。
皇甫晖
而这群士卒里最爱赌的莫过于一个叫皇甫晖的人。别看皇甫晖只是一个大头兵,但继承了魏博军勇猛善战的性格,只是有一点不好:爱赌。从这可以看出,皇甫晖只是乱世里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混世人。只是他技术和一般,运气也不好,十赌九输,二月份的某一天,他再度输个精光,甚至还欠了一大笔钱。
输得两眼发红的皇甫晖既不肯还钱又咽不下这口气,更想到明明可以回老家却天天待着这里耕田,想想当年的魏博军是如何意气风发,和朝廷对着干,如今朝廷一纸诏令,就乖乖受气,实在忍不了。就决定鼓动同样不满朝廷的魏州同乡们赌票大的,至于赌什么呢?就是造反!赌赢了魏州军从此可以和朝廷分庭抗礼,赌输了顶多死了而已,在输红眼的情况下,皇甫晖说干就干,直接喊上几个玩的不错的同乡,挟持了指挥使杨仁晸,逼迫他带着魏州军一起造反。“是时,唐庄宗已失政,天下离心。晖为人骁勇无赖,夜博军中,不胜,乃与其徒谋为乱,劫其部将杨仁晟曰:‘唐能破梁而得天下者,以先得魏而尽有河北兵也。魏军甲不去体、马不解鞍者十余年,今天下已定,而天子不念魏军久戍之劳,去家咫尺,不得相见。今将士思归不可遏,公当与我俱行。不幸天子怒吾军,则坐据一州,足以起事。’”
杨仁晸一脸懵,随后大声呵斥,要知道当今皇上李存勖可是一位马上天子,出征以来,几乎百战百胜,更在前几个月灭掉了前蜀,自己这帮人起兵,怕不是直接被围剿了,更何况自己还有妻儿老小,犯不上和他们一起胡闹:“仁晟曰:‘公等何计之过也!今英主在上,天下一家,精甲锐兵,不下数十万,公等各有家属,何故出此不祥之言?’”
皇甫晖看杨仁晸不从,二话不说,手起刀落砍了他的脑袋,随后又胁迫另一位裨将,这裨将胆子很小,也不敢造反,皇甫晖也不废话,一刀砍了他。
连砍两位上官,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他带着二人人头去找了怕死又好赌的银枪效节指挥使赵在礼,拔刀架在他脖子上,赵在礼看着他手上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怕死的他索性大手一挥:起事!
就这样,魏州军作乱造反,赵在礼自称魏州军留后,任命皇甫晖为马步军都指挥使,当晚皇甫晖带人就洗劫了贝州。
要说这皇甫晖不仅胆大,更是一个十足的疯子,起兵后,带着兵马在贝州内纵兵劫掠:“军士知不可强,遂斩之,推一小校为主,不从,又斩之,乃携二首以诣裨将赵在礼,在礼从之,乃夜焚贝州以入于魏,在礼以晖为马步军都指挥使。晖拥甲士数百骑,大掠城中,至一民家,问其姓,曰:‘姓国。’晖曰:‘吾当破国!’遂尽杀之。又至一家,问其姓,曰:‘姓万。’晖曰:‘吾杀万家足矣。’又尽杀之。”
得知魏州军造反,李存勖当即派兵镇压,还是派老将归德节度使元行钦为邺都行营招讨抚使,带着三千骑兵平叛,但多次进攻失败,气得李存勖要御驾亲征,考虑到自己要坐镇京城,就派义兄李嗣源带领侍卫亲军前去平叛。
然而由于李存勖在位期间多次打压河东老将,又任用宦官和伶人为刺史,堵塞了中下层军官晋升的通道,加上浑水摸鱼的后梁降将和河北原先的将领们,干脆裹挟李嗣源一起造反。
虽说史书记载李嗣源是被迫的,但在这次裹挟中的态度模棱两可,又在女婿石敬瑭的鼓动下,默认了部下的拥立。
李嗣源
有了李嗣源这个李克用义子的带头,在河边的下属和同僚们纷纷站在李嗣源这里,整个河北彻底乱了。
连李嗣源都反了,其他还等什么呢?李存勖每派一支大军镇压,要么讨伐失利,要么干脆加入李嗣源大军,导致李存勖这边的能用的大军越来越少,唯一还能指望的就是正班师回朝的伐蜀大军。
但问题是伐蜀大军回来还要时间,李嗣源已经要渡过黄河夺位了,先度过这个难关再说。
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宰相豆卢革让李存勖从宫里拿点钱赏赐大军,结果李存勖的刘皇后虽敛财无数却是一毛不拔的人,留守京城的士卒看李存勖一点赏赐都没有,军心早就涣散了,最终被弑杀于最宠信的伶人郭从谦手上。可以说李存勖的驾崩,是驾崩于皇甫晖这个烂赌鬼引起的一连串反应下。
皇甫晖虽说赌运不行,但官运不错,不仅没在这次乱局中当炮灰,反而成功逆袭,成为了人生赢家。
四月二十日,李嗣源在洛阳登基,大封群臣,原本只是一个士卒的皇甫晖一跃成为了陈州刺史,算是一步登天,至于赵在礼,则官拜邺都留守,后建节,成为一方节度使。两个人算是赌赢了自己的后半生。
按理说二人经过这件事,算是生死之交,理应关系好的不得了才是,但皇甫晖偏不,反而向赵在礼勒索钱财。
赵在礼
勒索钱财这件事发生在后晋天福年间,此时李嗣源的女婿石敬瑭也摇身一变,成为后晋皇帝,而皇甫晖则被调入京中,担任诸卫将军。别看诸卫将军品秩较高,但只是一个没有职事荣衔而已,虽然俸禄不少,奈何皇甫晖爱赌,偌大的家产也不够他输的,就打起了赵在礼的主意。“晋天福中,以卫将军居京师。在礼已秉旄节,罢镇来朝,晖往候之曰:‘与公俱起甘陵,卒成大事,然由我发也,公今富贵,能恤我乎?不然,祸起坐中!’在礼惧,遽出器币数千与之,而饮以酒,晖饮自若,不谢而去。”
此时的赵在礼靠着经营,已经是移镇徐州的节度使,还有楚国公的头衔,远比皇甫晖高很多,但对付皇甫晖这种毫无道理可讲的兵疯子,赵在礼也很怕他真的搞事,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有人说,难道不能上奏朝廷吗?问题是这个时间段,石敬瑭对地方实力派的政策就是安抚甚至纵容,只要不公开反叛,再严重的罪行都可以得到朝廷的宽大处理。
比如泾州节度使张彦泽,就因为掌书记张式得罪他而向朝廷公然索要:“彦泽遣行军司马郑元昭诣阙论请,面奏云:彦泽若不得张式,恐致不测。”石敬瑭什么态度呢?则是“高祖不得已而从之”,最终张式被“决口割心,断手足而死之”。
公然残杀大臣,自然得到朝臣的不满,纷纷上书请求严惩张彦泽,但面对有军权的张彦泽,石敬瑭也的处罚仅仅“削夺一阶一爵而已”。可见在五代中后期,肆意残害同僚根本得不到严惩。
李嗣源
就算因皇甫晖作乱上位的李嗣源也是如此,比如房知温私杀乌震、刘训私自族灭胡装、高行珪枉杀范延策等等,李嗣源都是当没看见,可以说五代中后期,朝廷纲纪已经彻底败坏了。
刚好,此前又有平军节度使范延光被河阳节度使杨光远所害的惨剧,大家都知道范延光是被暗害,但杨光远却说他是“自投水而死”:“光远兼镇河阳,其子承勋知州事,乃遣承勋以兵胁之使自裁。延光曰:‘天子赐我铁券,许之不死,何得及此?’乃以壮士驱之上马,行至浮桥,推堕水溺死,以延光自投水死闻,因尽取其赀。”
在这种情况下,皇甫晖自然有足够的底气敲诈赵在礼,一旦赵在礼不肯,必然也给他来一个失足落水的“意外”。
石敬瑭的后晋因契丹而兴,也因契丹而亡,皇甫晖这个老油条自然不会为后晋陪葬,趁着兵荒马乱之际,直接带兵投了南唐,去江南过舒服的日子。
得知皇甫晖要投奔自己,南唐元宗李璟直接派人迎接,又给予高官厚禄,不仅担任奉化军节度使,更加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头衔,算是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赵匡胤
从一个小士卒能节镇一方,更间接影响了王朝的更替,皇甫晖这辈子算是没有白活。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晚年的皇甫晖也逃脱不了赌徒的本性,只是这一次赌命赌输了,因为他的对手是赵匡胤。
后周显德三年(956年)春,周世宗柴荣带着赵匡胤进攻南唐的淮南地区,并且让赵匡胤拿下皇甫晖所在的清流关。
此番南唐已经接连战败,为了振作军心,皇甫晖表示要和赵匡胤斗将,也就是阵前一对一单挑,当然这也是晚唐五代的风气。
晚唐五代嗜赌成风,从上到下,从赌钱到赌命,一言不合,就赌命哗变,也让一帮军头和皇帝头疼不已。为了能约束这帮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以赌制赌,在战场上赌命,成为战场上的赌神,用自己的武功来证明谁和自己赌命就是找死。
比如李嗣源就和元行钦进行骑射单挑,李嗣源和契丹交战的时候,更是在阵前呼喊耶律阿保机出来和自己单挑。后面的石敬瑭、刘知远、郭威这批开国君主都是擅长单挑的人,连周德威擅长谋略的人,也曾经单挑击败单廷珪这个敌军猛将,可以说不单挑就没地位。
皇甫晖
皇甫晖选择单挑,自然也是赌命,赌自己能够赢了赵匡胤。可惜他不知道,赵匡胤是十足的马上天子,在南唐和后周士兵的旁观下,仅仅一个回合,就被赵匡胤砍伤活捉,“三年春,从征淮南,首败万众于涡口,斩兵马都监何延锡等。南唐节度皇甫晖、姚凤众号十五万,塞清流关,击走之。追至城下,晖曰:‘人各为其主,愿成列以决胜负。’太祖笑而许之。晖整阵出,太祖拥马项直入,手刃晖中脑,并姚凤禽之。宣祖率兵夜半至城下,传呼开门,太祖曰:‘父子固亲,启闭,王事也。’诘旦,乃得入。韩令坤平扬州,南唐来援,令坤议退,世宗命太祖率兵二千趋六合。太祖下令曰:‘扬州兵敢有过六合者,断其足!’令坤始固守。太祖寻败齐王景达于六合东,斩首万余级。还,拜殿前都指挥使,寻拜定国军节度使。”皇甫晖这次赌命算是失败了。皇甫晖被活捉后,没几天就病重而亡,这个安享富贵三十年的老赌鬼这辈子就此陨落。“太祖皇帝遣使献皇甫晖等,晖伤甚,见上,卧而言曰:‘臣非不忠于所事,但士卒勇怯不同耳。臣曏日屡与契丹战,未尝见兵精如此。’因盛称太祖皇帝之勇。上释之,后数日卒。”
说实话,皇甫晖影响不仅仅是李存勖和李嗣源的皇位更替,更影响了后周甚至北周的建立。
李存勖的败亡是皇甫晖一把哗变造成的,巧的是,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当年就是李存勖身边的侍卫,郭威也是如此,郭威趁乱进了皇宫,虏了李存勖后宫一位宫人当老婆,也就是柴荣的姑姑。而李存勖另一位侍卫叫符彦卿,他的两个女儿又嫁给了柴荣,另一个女儿嫁给了赵光义。兜兜转转,皇甫晖就和赵匡胤、郭威、柴荣等人有了一点联系。
说实话,要不是皇甫晖哗变,李嗣源不会这么容易上位,李嗣源不上位,他的女婿石敬瑭也不会上位,石敬瑭不上位,刘知远、郭威等人也没机会,可以说,皇甫晖一人影响了整个五代的更替。而皇甫晖战前斗将,又成全了赵匡胤的威名,更助力后周拿下淮南之地,而后赵匡胤的崛起,也有皇甫晖的一份功劳,至于没了淮南的南唐,只能混吃等死。这么一看,皇甫晖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究竟搅动了多少乾坤?